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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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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花园,行过荷塘,楚歌慢慢向荣福殿走去。
皇帝在正殿接见大臣使节,吃穿住几乎都在荣福殿,这里却只有楚歌能进。
沉重的红木门被推开,楚惟雍正在习字。
宫殿内应有尽有,一步一换景,却没有生气。楚言曾说,宫中,没有民间家的味道,百姓总说“该回家休息了”,可宫中之人却言“该回宫了”。
楚惟雍看见了楚歌,向她招手:“来父皇这儿。”
楚歌跑过去,挨着他坐好。
楚惟雍展开一副卷轴,笑道:“今日是你母亲的生辰,言儿便打了胜仗,不知是不是她在帮着我们。”
楚歌的生母,向来不是父女之间的禁忌,楚惟雍经常会跟她说起从前,她的母亲如何善良,两人为何会分开。
楚歌低头望向卷轴,相似的眉眼,是她母亲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五官柔和,神情恬淡,楚歌的眉眼却更为精致。
“你母亲有一副好歌喉,听过的人都要赞一句余音绕梁……”
“那我为何没有一副好歌喉?”楚歌望向楚惟雍。
“大概……是随了我……”楚惟雍煞有介事。
“……”
“第一次见你母亲,她才十六岁,那时,我也只是太子。那天是女儿节,街上不知有多热闹,我奉命考察民情,正巧看到你母亲,还有一众女孩,七月炎热,皆撑着纸伞……”楚惟雍徐徐道来,他人生中最美的记忆。
男男女女分站两边,大概是玩什么游戏,显然,女孩们输了。
男子们起哄:“愿赌服输,高歌一曲……”
“对,唱歌,唱歌……”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望向他们,女孩们害羞,藏进伞里,三两个挤在一起。
起哄声越来越大,甚至不少行人都加入其中。
哄笑的声音渐渐隐去,女子的软糯嗓音慢慢放大,吴侬软语,柔婉细腻。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嗓音一转,字正腔圆,流转如弹丸。
余音绕梁,美哉美哉。
掌声起,女孩们笑着散开,徒留一群痴慕的男子。
“方才是哪位姑娘?”
旁边妇人答:“锦绣布庄家的女儿,掌上明珠嘞!”
“芳名为何?”
“上官家,上官雀。”
人群中,女子仿佛听见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笑,不见得多么倾国倾城,气质却淡然,过目不忘。
“娘歌喉好,因而,我叫楚歌?”
楚惟雍微笑:“对。”
“然后呢?父皇对娘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
楚惟雍大笑,一见钟情,无非也就是见色起意。
“然后……隐瞒身份,上门拜访,与你外公结识,再就是……提亲……”
相识到相爱到成亲,一切都很顺利,拜过堂后,已是夫妻,却在第二天被急召回永安,不知何事。他放心不下新婚妻子,不愿丢下她,她却微笑安慰,我很好,你且回去,不用担心。
他想的很好,回永安后,处理好一切,接她回来,便是太子妃,甚至要是皇后。
永安兵变,处理好一切后,锦绣布庄早已人去楼空。
尔后,登基称帝,被迫纳妃,生子。
五年的苦寻,趋于绝望,却仍不放弃,第六年,听闻江南有女歌音曼妙,他安排好一切,去往江南。
破落的院门打开,容颜往昔,却将他拒之门外。
最后终于使她回心转意,他暂住江南,却仍能将朝政处理的井井有条,太后也不便于说些什么。
琴瑟和鸣一年,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能美好至此,直到她难产而死,仅留一女。
美好太过短暂,短到他不愿相信一切已经结束,他不愿追封她为皇后,不愿将她锁在深宫。往昔的美好,都留在江南了。
楚歌催促:“还有呢?”
楚惟雍回神:“没有了。”
初识至今,二十四载,两个轮回。
帝家女儿始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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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未开,楚歌想着到处逛逛。
残阳如火,立于宫殿楼阁之上,映红了半塘池水。
不知不觉来到了练兵场,从外往里看,长矛长刀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不见一丝凌乱。
傍晚时分,士兵应当在用餐,她看了片刻,准备离开,毕竟此地女子不宜入内。
方转身,便听见背后刀剑划过空气的声响,警惕的回头,练兵场中突然出现一人。
简衣便服,从头到脚皆是浅色,手执剑,发束簪,隔的远,面目看的隐约。
跃起,挥剑,转身,空中“呼啦”一声响。
忽而,动作加快,回旋,脚底带起尘土,映着余晖,连带衣衫都镀上了金色。
空中舞剑,衣袂飘扬,落地,刀入鞘。
楚歌看着,不觉痴了,“刀光剑影”,怕是恰如此。
眼看舞剑之人将转身,楚歌慌忙离开,唯恐他人发现自己的偷窥。
练兵场中,又出现一位士兵,拿着湿毛巾,递给舞剑之人:“将军,方才有位姑娘一直盯着你舞剑,是来找将军的么?”
擦手的动作暂停,回头看,发现毫无人影。
“应当只是路过。”
急匆匆的脚步惹得路过的宫人频频回首,意识到是帝姬,还未来的及行礼,楚歌就已走远。楚歌似也意识到了这点,放慢了脚步,平息心跳。
方才过于紧张,这会儿冷静下来一想,不觉有些懊恼,被发现了就大大方方的问声好,为何要逃走?反倒像真心做了什么亏心事。
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见到了二皇子——楚容。
人如其名,楚容有着一副好皮相,但总是神龙不见尾,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但人人都可看出,他无意于皇位。
楚歌极其欣赏他的磊落与坦荡。
无意于皇位,明面是如此,背地亦如此,有人嘲他愚笨,楚歌却赞他通彻。
有人来世间是为了功名利禄,名扬于世,有人则愿意看日升月落,倦鸟归巢,体味世间万物。
“皇兄。”
楚容看向她,眼中蕴了笑意:“刚从父王处回来?”
“恩,皇兄也要去么?”
“不了,晚宴要开始了,我回去准备准备。”
“一个多月未见皇兄了,可是去了何处游玩?”
楚歌笑嘻嘻,走到他身边。
“去了江南。”
楚容摸摸她的头,拿出一个小盒,递到她手中。
“江南产的糕点,还不错。”
楚歌如得了宝贝一般:“多谢皇兄,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
满心想着糕点,却忽略了精致的木盒,她最喜欢的花纹,特意命人打造,谁知还是被糕点二字抢了风头。
楚容失笑。
东楚的宴会向来豪奢,宫灯如昼,美食佳肴,美酒佳酿,清歌燕舞。
编钟敲击乐,或清脆或低沉,古筝瑟瑟,如泉水叮咚。
披帛如云,佳人笑靥如花,达官贵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楚歌隐在女眷之中,听各位夫人小姐话家常,聊天说笑。
尚书家的夫人极是喜欢楚歌,拉着她的手,笑容温和:“帝姬这些日子胖了些许,以前呀还是太瘦了,这样刚刚好……”
说着握握她的手:“虽是春天了,这夜里也是有些冷,还是要穿多一些……”
楚歌点头,眼眸弯弯:“谢谢夫人。”
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她对夫人们人的关心总是认真对待。此前,太后还在世,对唯一的孙女极其疼爱,弥留之际,神志已然模糊,拉着楚歌的手一遍遍的絮叨,一番话往往要重复几遍,楚歌却不厌其烦,太后说一句,她答一句。最后,太后叮嘱:“今儿天冷,昌平可要多穿点,别冻坏了啊……”可那时却是七月暑天。
楚歌还是在这暑天穿的严严实实,只为让太后安心。
皇帝太后的宠爱,没有养出一位娇纵的女子,反而使她与人为善。
言谈声未停,前方已有不少太监恭敬而立。
群响毕绝。
“今日,大皇子楚言击退外敌,成功归来,论理,当赏……”楚惟雍威严的声音传来。
底下众人屏息以待,太子未定,传统皆立嫡不以长,可后宫众妃并无皇后,大皇子为长,不为嫡,可他却立了大功,那么太子之位……
“封为太子,入住东宫……”
众人起身,跪下,行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众位平身。”
“是。”
有人发自内心欢喜,捋捋胡子,连连点头,有人却脸色阴郁,面容颓败。
楚歌不关心这些明争暗斗,只想着东宫离朝阳殿相近,此后便可多与皇兄相处。
抽空将手伸向果盘,伸到半路,楚惟雍又道:“云卿亦有功,拜为大将军,赐宅……”
云卿……将军?
如此儒雅的名字却是位将军,楚歌缩回手,遥望前方。
不少小姐夫人亦在张望。
风拂过,宫灯摇晃,灯影重重。
长身而立,青袍裹身。
“谢过皇上。”
音色温润,叫人想看一看正脸。
行礼,退下。
众人惋惜,唏嘘声渐起。
“倒是让我们看看正脸啊……”
“就是就是,站前面的姑娘肯定瞧见了……”
“没有,他一直背对着女眷,倒是男子肯定瞧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