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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风流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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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小姐甫一踏入清溪楼,确实是门面阔绰,装饰精良,还未到晌午,里面已是生意兴隆,熙熙攘攘。
后厨里面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戴宜修打了个响指,眉头一蹙,紧接着又眉峰舒展,兴高采烈地道:“红糟醉香鸡!”
戴宜修心想此处菜肴定然风味尚佳,种类齐全,便招呼小二道:“小二,给本小姐设个雅间。”
小二应了一声,便上楼去了,没过多久,从楼上下来,喜滋滋地道:“这位小姐,您的运气还真是好,一般这个时候,本店所有雅间都教人包下了,可是今日正好有个空的包厢,来来来,请您楼上请!”
戴宜修随着小二,走到二楼才发觉,二楼的构造装修之精美繁复,犹胜一楼大堂百倍,即便是戴宜修这样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也啧啧称赞。
小二把戴宜修领进一间靠近街道的雅间,道:“这位小姐,您要吃些什么?您告诉小的,然后您先在此歇歇脚,吃吃茶,再不就在外面的阳台上看看风景,饭菜很快就给您送上来。”
戴宜修并不会烹饪,但对饮食却颇有心得,此时尚未到午饭时间,不宜大鱼大肉,便对小二道:“小二,一碟冬笋,不要太老,一盘豆腐面筋,要均匀地切成细细的,一盆‘七星鱼丸’,猪肉要精的不要肥的,少放些油。”
小二一见此人衣着华丽,又说得头头是道,必然是豪门府邸里的大小姐,不敢怠慢,频频点头。小二正欲离开,戴小姐又道:“对了对了,差点忘了,最后再上几个海蛎饼,弄快些,去吧去吧。”
戴宜修绕开阳台上的屏风,纵目眺望,叹道:此处倒也真是个宴饮聚会的好场所,就是这窗外的景致颇为扫兴,遍地是矮屋陋巷,乞丐流民,和这金碧辉煌,恍若天上的清溪楼反差巨大。
戴宜修转念一想:贫富如此不均,那些无家可归的穷人实在可怜。想到这儿,忽然心中郁郁不快,不禁长长地吐了口气。
隔壁雅间的一个中年男子恰好也在凭栏望远,听见旁边阳台上有人叹息,忍不住转过头来,对戴宜修望了望。
戴宜修自然也看见了他,这个人手握酒杯,中等身材,眉清目秀,卓尔不群,长发飘洒,夹杂数点白发华鬓,目光灵动,略带一丝忧伤寂寞。
戴宜修暗暗赞叹:此人年轻时必然是个仪表堂堂的风流人物。
此人目光落在戴宜修的身上便不肯挪开,但是眼神之中却没有什么轻薄之意。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戴宜修并未觉得对方有任何失礼之处,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害羞。不由得低下了头,悄悄溜回房内。
回到房内,戴宜修浮想联翩:哎,这人眼里似乎有有双无形之手,可以抓住对方的灵魂,教人难以挣脱,此人虽已年届三旬,可还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更兼一种掩饰不住的倜傥风流,真教人心生喜欢,小弘子倘若能和此人一般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楼下却乱糟糟地吵了起来,一位身著金黄色华丽服饰的年轻男子,正和清溪楼的伙计僵持不下。而这名年轻男子身后还跟着七个人,一个身材瘦小枯干,贼眉鼠眼的人离得最近,而另外六个人则呈半圆形将年轻男子护在当中。
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对着伙计大声呵斥道:“你们怎么开店的,怎么连个包间都没有?你们还想不想赚钱啦?!”
小二面带难色道:“李爷,我们当然想赚钱,可是……可是这小店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没有空房啦啊。”
年轻男子都不愿意正眼瞧他,道:“你他妈给老子滚一边去,老子不跟你废话,你他妈把你们清溪楼的掌柜的叫出来,我倒要问问他,老子李幡李大嘴的面子他给是不给,老子李幡李大嘴的饭钱他要是不要?!”
本来在后面算账的掌柜早已听见大厅的叫嚷,连忙走了出来,陪笑道:“李爷,李爷,您老能来我们小店,我真是三生有幸,我这儿真是蓬荜生……”李大嘴大嘴巴一撇,道:“你少给老子放闲屁,快给老子备个雅间,老子还要听‘怡红楼’的佩佩唱小曲儿呢。”
掌柜双手不停作揖,道:“李爷,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我这小店是真没有空房了,有还敢不给您?”
“没有空房你他妈不能给老子腾出一间啊。”
掌柜道:“李爷啊,我们生意人,只要人家吃饭付账,那来的都是客,都是爷,岂有把人家赶出去的道理啊?”
这话不说还则罢了,这话刚说出口,李大嘴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放你姥姥的通天罗汉屁!老子李大嘴是江湖上有名有号,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子才配叫‘爷’,其它的人,都给老子滚球子。”
也不知李幡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这句话,但是一楼大堂上和门外原本寂静无声地看热闹的人,一下子作鸟兽散,没有一个还敢呆在此处。
李幡见众人退避三舍,更加猖狂,猛地推开清溪楼的掌柜,硬往楼上闯。
李幡朝前一指,道:“就要这间靠着大街的,小老鼠,张俊,给我把这包厢里的人轰出来!”
张俊答应一声,对准包厢大门飞起一脚,只听到“哐当”一声,房门摇摇欲坠,房内摆放整齐的东西几乎被震飞。
戴宜修大吃一惊,继而发现门外站着个魁梧威猛的年轻汉子。
张俊道:“里面的丫头滚出来!”
戴宜修哪里受过这等气,不由得气愤填膺,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本小姐出来,本小姐就得出来啊。”
张俊正待发作,有人却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张俊,你先退下,让我来会会他。”
李幡李大嘴在张俊身后听见戴小姐这声怒斥,却被搔得春心荡漾,暗忖这丫头嗓音听着怎么这么舒服,简直比“怡红楼”的佩佩还要圆润啊,不知道相貌比起佩佩如何?
李幡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就落在了戴宜修的身上,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足足三个来回,心中波涛起伏:妙啊,妙啊,这小丫头真是豆蔻年华,娇俏可人,明眸皓齿,粉妆玉琢,虽然尚未发育成熟,可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戴宜修一触碰到李大嘴那目光,就恶心地差点要吐出来了。李大嘴连忙转过身来,假惺惺地对张俊道:“你这狗奴才,有没有规矩?知不知道礼节?平白无故地,你干什么要踢坏人家的房门。”说着对着张俊就又是一记耳光。
张俊没头没脑地挨了一记耳光,又不敢声张,只得垂手一旁。
李大嘴换了副面孔,肥肠似的大嘴唇重叠着,两个小眼睛眯成了缝,满脸堆笑道:“姑娘切莫见怪,我这下人行事一向鲁莽,李某平时又疏于管教,以至于他这般横行霸道,我这里代他向姑娘赔罪了,还请姑娘海涵海涵。”
说着话他一躬到地,可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戴宜修。
戴宜修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刚才楼下的争执声她并非一点也没有听见,而当刚才那个气势汹汹的声音忽然变得如此文雅和礼貌时,只是教人觉得虚伪和更加憎恶。
李幡见戴宜修不言不语,招手示意随从七人退在一旁,喜笑颜开地走入包厢内,挑了一张座椅坐下,道:“姑娘是独自一人在此就餐么?不会觉得孤单寂寞么?”
戴宜修见他步步逼近,怒不可遏道:“你这大嘴巴的丑鬼,知道我爹爹是谁么?我爹正是‘广盛镖局’的‘神拳戴’,你要是识相的话,赶紧滚出此地,别扰了本小姐的雅兴!”
李幡恍然大悟道:“原来姑娘就是‘广盛镖局’戴掌柜的爱女啊,失敬失敬。”李幡嘴上连连致歉,命随从就近取瓶好酒来,他拿起美酒劝道:“戴小姐,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啊,李某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戴小姐见谅,李某先干为敬。”说着话频频倒酒,连饮三大白,接着又给戴小姐满满斟上,道:“戴小姐,您要是宽宏大量,不与李某计较,烦请饮下这杯浊酒,我刚才已经干了,您随意好了。”
戴宜修看了看酒杯,上面还残留有李大嘴的唾液,简直无法继续忍受,霍然出手,把李幡奉上的酒杯掀翻在地,道:“谁要喝你这恶心龌龊之徒的酒,你现在立即滚出此地!否则本小姐教你顷刻间命丧黄泉。”
李幡心中却倍加欢喜,他四处猎艳,半生偷香,却没见过这般外表甜美可爱,性格却执拗泼辣的女子,更意欲得之而过快,再加上刚才一壶老酒下肚,酒劲上涌,热血翻腾,把持不住便伸出手来,要摸一摸戴宜修粉嫩肌肤。
戴宜修见状,也顾不得对方人多势众,骤然出手,挥拳对准李幡的大嘴巴就是狠狠一击。
李大嘴被打得迷迷糊糊,头晕眼花,可还是一脸奸笑,道:“好!好!打得好!能得戴小姐一拳,李某死而无憾!”说着话张开双臂,要来拥抱。戴宜修不胜嫌恶,一腿支撑,另一只腿“噌”地朝李大嘴的面门踹去。适才戴宜修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偷袭得手,而此时李幡早有戒备,将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这一脚犀利的攻势,接着便用左手搂住了戴宜修的大腿,也不乘胜追击,只是借机好好地在戴小姐大腿内侧一阵抚摸。
戴宜修怒火中烧,可是身形已散,一时之间挣脱不掉,更难以发力,只是挥起右手,以手为刀,朝着李大嘴的脖颈胡乱砍去,却翻被李幡抓了个正着,李幡眉眼飞动,道:“戴小姐,你的大腿可真软和啊,这小手更是柔若无骨啊,哈哈哈!”
正在李大嘴得意之际,一粒花生米从屏风外飞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李大嘴那两条肥肠般的嘴唇之间,一声清脆的声响后,只见李大嘴正痛苦地捂着他的大嘴,呜呜怪叫,双手浸满鲜血,地上蓦地出现了一块牙齿。
李幡嘴歪眼斜,青筋暴跳:“什么人?!那条野狗干的?”他拾起地上的牙齿:“哎呀,我的这颗虎牙啊!”
屏风外有人高声朗笑道:“哈哈哈,啊呸,你那也配叫虎牙?明明是狗牙。”
李幡恼羞成怒,抄起身边的板凳就要出去搏命,可是还没前进几步,就又被屏风外的一粒花生米击中,而且正打在大小腿连接处的穴道上,李幡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原本屏退一旁的七个人闻声纷纷冲了进来。小老鼠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张俊瞥了一眼李幡,就拔出腰下的佩剑,直逼屏风,可还没等接近,两粒花生米倏忽而至,一颗打在张俊握剑的右手上,一颗打在了张俊的左眼,张俊宝剑脱手,也“哎呀”一声,伏地哀号。
另外五人见屏风后面的人武功极高,皆犹犹豫豫,不敢趋近。李幡大声呼喊:“妈的,你们这群没用的狗崽子,我养你们何用?给我上啊。”
众人被李幡一顿抢白,只好硬着头皮,蜂拥而上,屏风后的人只是呵呵一笑,不以为意,接着就是一大把花生米雨点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几人应接不暇,疲于奔命,最终不是被点中穴道、击中要害,就是力竭神衰,气喘吁吁。
屏风后面的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废物,本领不济还偏偏要出来为非作歹,横行无忌,真以为没人能奈何你们了呢?今日之事只是小惩大诫,他日如敢再犯,必然数罪并罚,绝不宽宥。”
李大嘴领着张俊、小老鼠一行人不住地磕头赔礼:“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多谢大侠不杀之恩,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那人厉声道:“那还不快滚?!还想再多吃几粒花生米么?”
众人连连摆手,互相搀扶,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清溪楼。
戴宜修惊魂甫定,心想小小的花生米竟让这群歹人近身不得,这屏风后面的人不知有何来头。
正在戴宜修皱眉思索时,一个身影从屏风后面渐渐走出,向前施礼道:“姑娘受惊了。”
戴宜修定目观瞧,原来此人正是刚才在阳台上看见的那位中年男子,此人不仅一表人才,而且手段竟然如此高明,自是钦慕不已,心想那个小弘子倘若有此人一半好处也足够了,道:“谢谢你啊,大叔。”
那人一怔,随即笑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出手呢。”戴宜修被他这句话弄得也是一怔,道:“大叔,你何出此言啊。”
那人抬眼望着天花板,伸出舌头佯作死状道:“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老么?还对我一口一个大叔,早知道我是个大叔就不该出来打打杀杀的了,该在家里带孩子了。”戴宜修忍不住“噗哧”一笑,微带歉意道:“对不住啊,我随口叫的,你要是不爱听,我换个称呼不就是了,对了,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正色道:“哎呀,那你得先给我一锭银子,我才肯告诉你。”戴宜修好奇道:“难道问个名字也值一锭银子?!”那人答道:“问自然不值,非但不值,而且还一钱不值,但要是说什么‘请教’,那就要钱了,请教可是用于小辈对长辈、徒弟对师傅之间啊,小辈对长辈、徒弟对师傅总要有个表示吧,怎么,你是我徒弟,是我家晚辈啊?。”戴宜修见此人诙谐风趣,机锋迭出,更是心情舒爽,刚刚的不快也烟消云散,回敬道:“我自然不是你的徒弟,你也不愿意人家叫你大叔,那总该有个名字吧?”
那人愣了愣,可又笑道:“我叫曾乾。
”“挣钱?世上还有人起这么古怪的名字啊。”戴宜修微露讶色。曾乾哈哈大笑道:“不是挣钱,是曾乾啊,是曾子的那个曾,曾头市的那个曾,不过没事,腰缠万贯是我的人生终极抱负,叫挣钱好,叫挣钱好啊!”戴宜修也被逗乐了,桃面涨红,笑靥如花,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却暗暗叹息:“小弘子倘若有此人四分之一都绰绰有余了,可惜他是个木头脑袋,蠢嘴笨舌。”
曾乾道:“我刚才听姑娘说你是‘广盛镖局’戴掌柜的大小姐?”戴宜修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你不相信?”
曾乾笑道:“非也,非也。”他仔细地盯着戴宜修的眼睛。
她的双眼皮又深又宽,内眼角尖而微陷,外眼角细而略弯,眼尾颇长,不笑时像两瓣桃花,笑起来若一对月牙儿,眼神迷离,和下眼皮的卧蚕妆相得益彰。
曾乾一番凝视后不禁赞叹道:“好美的卧蚕妆啊!”
倒是戴宜修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呀,我这不是什么卧蚕妆,天生就是如此。”曾乾更加嗟叹:“真是天生丽质,艳压群芳啊。”
戴宜修心花怒放:“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看?”曾乾答道:“没有啊,我骗你的。”戴宜修知是玩笑,假意伸手要打曾乾。曾乾接着道:“姑娘平时敷脸惯用的可是珍珠粉么?”戴宜修奇怪道:“正是珍珠粉,你是如何知晓的啊?”曾乾眉毛上扬道:“这又有何难,珍珠粉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脂粉,如何配得上姑娘的天姿国色?姑娘您要是肯听我良言,一定可以把自己妆扮得更加魅力四射。”戴宜修吃惊道:“是真的么?你真的能把我打扮得更加美丽?!”曾乾正色道:“当然可以,我谢……曾乾对品鉴美人可是深有研究的啊。”
世人皆爱美,女孩子犹是如此。
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上来的正是刚才的小二,小二和几个伙计端着各色各样的丰盛菜肴。
戴宜修吃惊道:“小二,你上错了吧,我只是要了,小二,一碟冬笋,一盘豆腐面筋,一盆七星鱼丸,你如何送来如此多的菜肴?!”
小二笑道:“没上错,没上错,我们掌柜的就要要我们送到您这间包厢来的。您是有所不知啊,平日里那李幡李大嘴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您刚才把这群强盗揍得是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可是给我们附近受他压迫的人出了口恶气呢,这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女侠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