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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案例三 ● 梦的威胁 ...

  •   精神病院的同性恋并不好找,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公开出柜,也不是每位家属都会把患者所有情况报告给医生。

      找不到合适的案例时,齐汾就跟着魏凯医生在二病区查房,观察患者不同疾病症状的不同之处,练习写病例,学习各种情况处理方法,并试着把书本中知识实际应用。

      渐渐地,二病区病人们也认识了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在走廊或病房遇到,齐汾经常听见周围的招呼声:“医生/大夫好。”偶尔也夹杂着类似“齐公公又来巡查啦”这样不和谐的声音。

      齐汾学会了无视患者不时的犯病,知道哪些需要及时处理,哪些症状顺其自然就好。

      就在他认为只要懂得如何应对患者,精神病院也没那么可怕的时候,某日他例行查房结束,回办公室途中,独自在走廊里溜达,突然就被某患者捂住嘴,揪住领子,一把拖进旁边的病房。

      齐汾被拖拽地晕头转向,试图拿出镇定剂扎过去,一摸兜才想起今天新换的白大褂,兜里装备忘记放进去了。

      某些笑话里说的那种笨死的人就是在形容我啊!齐汾恨恨地自我唾弃。

      就在他觉得命不久矣,不知道死后算不算工伤,能不能拿到赔偿金时,抓住自己的爪子突然松开。

      “对不起对不起。”

      齐汾被摔到病床旁边的地上,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一旁不住道歉,脸色憔悴,黑眼圈深幽,似乎严重缺觉。齐汾揉着屁股扭头望去,认出他是前两天新进的患者,印象中入院诊断怀疑精神分裂症和恐惧症。

      “实在对不起,”年轻人紧张地搓着双手,脸色通红,“我最近不太控制的住自己。”

      “现在能控制了?”齐汾无奈地问,重新考虑逃离这里的可能性,要不干脆放弃学业吧。他站起身往外走,准备去报告给年轻人的主治医生,患者有暴力倾向,建议隔离治疗。

      还没到门口,齐汾又被拽住,他以为对方再次犯病,赶忙做出防御姿态,回身却见他坐在地上,伸手揪着齐汾的衣角,无声无息哭的泪眼模糊。

      “大夫你别走我害怕。”年轻人情绪激动,哭泣道,“他们都不相信我,我就看你面善,所以求你帮帮我,你不能不管我啊!”

      你看我有向精神病发展的趋势,所以觉得我会相信你是吗!!

      齐汾真想一脚踹死他。

      年轻人赖在地上痛哭流涕,肉眼可见的愈演愈烈,齐汾赶忙蹲下试图稳住他,“那个……你叫……?”他转头寻觅病床床栏的姓名牌,“……付账?”

      还买单呢!谁的破字,跟鬼画符似的,完全看不清。

      “付丹伥。”年轻人抽泣地纠正。

      “抱歉抱歉。”齐汾说,“我并不是你的主治医生,不了解你的问题,你最好跟你的医生谈谈,我帮你去叫他,好吗?”

      “他们都觉得我有病,可我没病!”付丹伥急切声明,“不不,我现在确实有点不对劲,那也是被他逼出来的!”

      齐汾抓住重点:“他?谁啊?”

      “我的梦!他……他活了啊!我的梦活了!”

      “你的梦?”

      听到梦字,付丹伥明显抖了一下,点点头,想说话,却只发出破碎的音节。

      齐汾安慰道:“别急,慢慢说。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付丹伥喘息了一会儿,逐渐镇定,被齐汾扶起来坐到床上。

      “事情发生在前两年,但我从小就跟别人不太一样。相比正常人,我记忆力特别好,不是记课文这类的,而是能记住自己的每一个梦。”付丹伥手攥拳紧握被套,降低内心恐惧,“一般人都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或者偶尔会记住。而我每天闭上眼就会做梦,连续做几个小时,睁眼后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我开始以为所有人都这样,并没有在意,知道自己不一样后也挺兴奋,想着这会不会是我的一种超能力。后但来做的梦越来越诡异,甚至开始像小说一样连载!第一天做的梦,如果故事没讲完,第二天晚上接着继续做,像一部连续剧。

      “在梦里我还是我,但又不是我。我是以第一视角观察梦中的世界,然而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梦里我回到小时候,重新过每一天的生活,从早上起床去洗漱,然后去上学听课,跟同学聊天玩耍,到晚上回家写作业,最后在梦里入睡,然后现实中我醒来。其实也不是每一天,主要是对我有重要意义或者印象比较深刻的那些时候。一开始,我以为这是记忆的重现,但后来我发现不对劲。

      “我的学校、同学、生活都与记忆力一样,但一些重要的抉择却变化了。最开始让我察觉到不对的是一次数学考试,我记得那次我做错了一道关键的大题,没有拿到好成绩,被老师骂个狗血淋头,从此再不喜欢数学。但梦里的我选对了,成绩优秀,被老师夸奖。

      “后来我发现许多不同,比如高中时我没有因为害羞而放弃上台演出的机会,大学时主动找任课老师参与实验项目,工作后跟客户商谈时选择了B方案而不是A方案,获得客户赞扬并签署合同。尽是一些我非常后悔的事情,在梦里重新经历了一遍,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付丹伥说的口干舌燥,齐汾顺手把水杯递过去,趁机道:“这些梦是很正常的。说到底梦也只是大脑皮层神经的兴奋,是一种自发性的心理活动,所以才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后悔当初做的那些错误决定,所以这些记忆在梦里重现,并且给你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你觉得在梦里经历了一天的时间,其实不过5-10分钟而已,大脑给了你错误的时间估算。”

      付丹伥摇摇头:“做了这么多年梦,我也大致了解过梦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仅仅持续重复选择的过程我也不会当真,但后来我逐渐发觉,并不是我在重新进行抉择,而是那根本不是我!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但她并不喜欢我,以至于我一直被朋友们嘲笑为备胎,我一点都不介意她对我怎么样,只要她还愿意搭理我就行。有一次她分手了,我去安慰她,陪她喝酒,后来我俩都有点喝多,就醉醺醺地抱在一起,我第一次亲到了她。可是在梦里,我并没有亲她,在喝完酒后,她伤心地往我怀里凑,我竟然抬手抽了她一巴掌,还骂她是贱人,让她自己去犯贱别拉上我。

      “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我一点都不后悔当初亲了她!”付丹伥歇斯底里地怒吼,“所以我察觉到那不是我,虽然我以第一视角在观看,能体会到触觉或痛觉等感官,但就跟附身一样,我只是附在我梦里的人身上,导致我一直以为那是我,其实并不是。”

      齐汾听得云里雾里的,总结道:“所以你认为,你梦里出现的一个人,跟你长得一样,拥有你的记忆,但却是另外一个人,而且你还跟他共用身体?”

      付丹伥同意:“我的梦并不是我后悔的事件重制,而是他后悔的事件。其实仔细一琢磨就能发现,梦里并不止出现我觉得错误的选择,更有一些我认为很正常,而他想要改变的事情,比如刚才我和那个姑娘的故事,再比如前段时间股票大涨,我有的同事赚了十几万,我听了后一点也不羡慕,因为我不喜欢这种类似赌博的赚钱法,但他却选择回到那几天,买了一堆股票。”

      齐汾并未认为有什么问题,以流行的话来讲,所有类似矛盾,全都可以推脱给虚无缥缈的潜意识:你并没有认识到你内心真正的想法。

      “后来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他经常在照镜子时候喃喃自语,表情也异常狰狞。我从不知道我这张脸还能露出如此阴森诡异的笑容,就像这样……”付丹伥面容扭曲,禁闭双唇,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看着齐汾,但瞳孔并没有聚焦,像恶魔附身,冷笑道:“‘喂——你个蠢货,把人生完全搞糟了啊,要不要换我来?’”

      齐汾被吓了一跳,寒战从脚底窜到头顶,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还真是、噩梦。”

      “这不是噩梦!”付丹伥恢复正常状态,立刻反驳,“他对着镜子说,其实是在对着我说啊!他知道我的存在,并且在威胁我!他想取代我!我觉得我过得挺滋润的,但很显然他不这么认为。重现记忆也是他在表示,如果是他,能做的更好。”

      付丹伥抱住头,瑟瑟发抖,低声问:“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齐汾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又怕刺激他暴走,刚伸出手就放下,小心翼翼地安慰:“他不是只活在你的梦里吗?影响不到你的生活的。”

      “不不,医生你不知道。”付丹伥猛得摇头,似乎想摆脱不愉快的记忆,“他可以影响我的!如果他干了重体力劳动,第二天我的身体也会特别累。他选择晚睡觉,我也会睡得特别晚。而且他最近经常对着镜子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是自恋还是……”

      齐汾不以为然:“这很正常,前者是如果晚上没休息好身体会感到疲倦,后者也不过是做了个……嗯,春 | 梦而已。”

      付丹伥反应激烈,手舞足蹈,正准备继续解释,病房门“嘭”的被打开。

      魏凯走了进来,后面跟随一个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陌生男子,在遍地都是不修边幅的白大褂和病号服的医院,衣冠楚楚很是惹人注意。

      “魏老师。”齐汾站起打招呼,好奇地看着西装男。

      “小齐也在啊。”魏凯点点头,侧身指着男子向付丹伥和齐汾介绍,“这是我院外聘的催眠师,姜牧,今天请他来帮助你进行治疗。”

      “催眠师?”付丹伥和齐汾皆是一愣。

      然后付丹伥激动地一把抓起姜牧的手,请求道:“医生,你一定要帮我啊!我都好几天不敢睡觉了。”

      齐汾盯着姜牧,纳闷什么时候医院有外聘的催眠师了?眼角瞥见魏凯一直在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于是怔怔的跟着魏凯走出病房,留下姜牧给付丹伥做治疗。

      正值晚餐时间,患者们陆陆续续走出病房,在几个护士的引领下,前往走廊尽头的食堂吃饭,走廊沸沸扬扬,被喧闹声覆盖。

      齐汾和魏凯站在走廊上,等待姜牧的治疗结果。

      “怎么回事儿?”齐汾问。

      “暗示疗法。”魏凯解释,“那是我一个朋友,心理医生。确实懂一点催眠术,但并不是催眠师,这次请他来帮忙。”

      齐汾不知所以,茫然地看着魏凯。

      “患者已经住院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改善,他开始不信任咱们这些医生了。如果现在给他找第三方医生来治疗,他会相信他说的话。”魏凯掏出一颗薄荷糖抛进嘴里,抵抗烟瘾,“你知道什么是暗示疗法吗?”

      齐汾回答:“患者收到医生的积极暗示,从而接受医生的某种观点或者行为,解除心理负担。”

      魏凯点头:“没错。付丹伥他坚信自己梦里的人是活着的,他害怕被梦里的人取代,越是害怕越会梦到,恶性循环。我们做了许多检查,并未发现他存在第二人格,也就说他更符合睡眠疑惧症,他所说的梦中人,很可能就是单纯的幻想。”

      “所以,让他知道梦里人是假的就行?”齐汾说完,即刻自我否定,“不对,他已经跳不出他的固定思维了。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相信梦里人已经消失就行了。”

      魏凯赞扬道:“聪明。姜牧的治疗就是让付丹伥相信,他梦里的人已经被姜牧杀掉了,不会再出现了。”

      “他只要自己不去钻牛角尖,也就不会在梦到那个梦里人了。”齐汾接着说,“好办法。”

      过了一段时间,吃完饭的患者们纷纷从餐厅走出来,被护士带进活动室。病情轻微的,还被允许在护工的看护下,去院内小花园溜达一会儿。

      姜牧拉开门走了出来,朝魏凯点点头,示意治疗顺利。付丹伥站在他身后,表情兴奋,不断表示感谢:“太感谢医生们,终于摆脱他的存在了,我也安全了。”

      姜牧回身道,声音清冷:“如果再有任何问题,可以通过魏凯医生联系我。”

      “好的好的。他死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觉得我马上就可以出院。”

      魏凯说道:“先去吃饭吧,其他人都吃完了。”

      付丹伥容光焕发,连跑带颠地冲向餐厅。

      齐汾看着付丹伥离去的身影,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治疗效果真好。

      “谢谢啦!”魏凯虚搭上姜牧的肩膀,“走,请你吃饭!”

      “免了。”姜牧讥讽地看着魏凯,“肯定又是请我去食堂,太难吃,不去。”

      “嘿嘿。”魏凯心虚地贼乐,“被你看穿了。我晚上还有夜班,要抓紧去睡一觉,那就不招待你了,你也认识路,不送了啊!”

      齐汾发觉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如果能多跟有经验的治疗师交流。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插话道:“姜老师,让我代替魏老师请您吃饭吧。”

      魏凯同意:“好主意,让他替我去吧,我出钱,你们也别揪着我说吝啬。”

      “抱歉,今晚有事。”姜牧礼貌地向齐汾表示歉意,“下次吧,还有机会的。”

      齐汾:“没事儿没事儿,那就下次再请您。”

      姜牧抬脚往病区外走,过道尽头封闭的大门为他打开放行。齐汾跟着魏凯回医生办公室休息。

      转身的那一刹那,齐汾似乎看见付丹伥在封闭的大门前一闪而过。

      “哎?”他停下脚步,餐厅不在走廊的另一头么?他准备仔细看时,只见到一女患者哇哇乱叫地扔着活动室的笔跑过大门,后面护士追着捡笔。

      他拽住刚从餐厅出来的护士,问:“付丹伥在餐厅吧?”

      护士回复:“在呢,可乖了,你们跟他说什么了?他特兴奋,到处嚷着要出院。”

      齐汾挠挠头,自己不会也开始出现幻觉了吧?他不敢再瞎想,跟护士道谢,跟着魏凯直奔办公室。

      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减轻压力疏导一下了?齐汾盘算着找个老师或者经历过实习的学长咨询下。

      二病区门外,姜牧顿了下脚步,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大门,仿佛也察觉了什么,面露惊奇。身后电梯门“叮”地打开,他不再犹豫,走进去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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