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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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轱辘圈缓缓滚进了宫门,我也看清得十分清楚了。
圆台两边人虽奇多,但都有条不紊地落座着,案几与案几间的距离很短,很亲近,两条案几几乎并在了一道。我猜想,这样安排不仅为了省约地方,也有紧密各族关系之意罢。
轱辘圈底下的朱色大毯一路绵延,顺其望去,在圆台的正南方向有一座巍峨的大殿。殿上无名,只看其装潢,明黄琉彩,晃眼得很。其殿顶四角微微翘起,仿佛是比照着凤凰羽翅所造,繁复雕刻着花纹,很是气派。
通往大殿的阶梯之上,两侧着浅蓝色衣袍的童子安静立着,垂首敛目。令我对那大殿里面的景致无限向往。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好比我手里有条千年鱼干,阿福很想吃。可我坏心眼地捏诀,使它只能看不能吃,并告诉它,待到明日再给它吃。那么阿福的心情由此可以想象了。
我十分有理由相信,不等明天,只要我转身走了,它定能使出全身的潜力来破坏我的诀。若成功了,欢喜;若失败了,再接再厉,顺便再逮个空将我挠上一挠。
当然,阿福比我勇敢。我没有胆量去闯玉华宫,更没有胆量将天帝挠一挠。
只得眼睁睁看着听朽跟着他爹欢天喜地地与我们道别,然后潇潇洒洒地走上大殿阶梯,最后两道身影消失在殿门口。
苏苏推着我跟着阿爹他们一道往我们的位置去,才走了几步路,我已然没了欣赏装潢摆饰的兴致。因为我方才终于看清这夹杂在人群中的不明生物都是些什么。
四海八荒的人都知道,天族、仙族、魔族以及那地狱下的鬼族,虽修为长久,能幻千个模样,但一般来说,大家都习惯于修个凡人的模样,便是人身,只是这全凭个人喜好。有些人洒脱不羁,显个原身出来溜达也是有的。
就比如当前,我们三人一猫进去其中之后,才发现内里大有百兽齐聚的架势。
苏苏很是不容易,推着我打着圈儿般绕过了红角鲨一家,铁皮紫虎老儿,白音冠鹤……当然,时不时我还得仔细留意车轱辘底下有没有压着哪只小鼠精。而我们的位置又极其地靠中间,是以,这一番折腾下来,待我寻到位置时,已大感心力憔悴。
落座之后,见如此热闹场面,我忽然想起了小禹。东张西望了一番,回头问苏苏:“我先前让你去打听的芦山禹净台,打听得如何了?”
苏苏摇摇头:“好像还在闭关休养,这梵天宴估计是来不了的。”
我默默叹了口气,他果真伤得极重。否则依他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的性子,这里怎么少得了他。
苏苏在旁边问:“公主,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回头梵天宴结束,你随我去一趟芦山吧。”
阿娘在旁边听见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原原本本同她说了,她点点头:“嗯,是该去看看。”
忽然锣鼓喧天,我寻声望去,估摸已是吉时,梵天宴正式开始了。
十六位着白衣的天童踩在云头上,面色老成,说了一大堆如“天时吉利,以微广席……”之类的话,我听涨了脑袋,约摸听出了个正式开宴了,请大家随意吃,不要客气的意思。
我刚动筷子,耳朵旁就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声。略微侧头看去,正是两位仙族的仙官在说话。
白胡子说:“你听说了吗,昨日青华仙君竟闯到庆生大殿去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许是忌惮着坐在不远处的魔族众人。
黑胡子惊讶:“真的假的?”
白胡子‘啧’一声:“骗你干嘛,好多人都看见了。”
黑胡子好奇:“她去那儿干嘛?”
白胡子说:“还能干嘛,找魔帝呗。只可惜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青华仙君被几个魔修士给逐了出来。”
黑胡子显然不敢置信,怔怔一愣:“逐了出来?”
白胡子点头,愤愤道:“是啊,你说这人,不顾自己的颜面就罢了,还连累我们仙族颜面!听闻她还被下令,不准出现在宴会上呢!”
黑胡子长长叹了口气,附和道:“唉,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主儿。”
白胡子说:“不过也有人说,青华仙君是去找龙已女君的。”
黑胡子的消息显然有些不大灵通:“龙已女君?找她干嘛?”
白胡子无奈了,我猜他肯定想着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皱了皱眉头问:“你不知道么?据说昨日那个龙已女君抢了青华仙君的琉璃宝珠意为挑衅,所以她才找上门去了。”
“这样啊……”
两人一同沉默在不知哪个是真相的怀疑中,半响没有再出声。
我这边听到了也很是吃惊。他们所说的青华仙君去找魔帝,该不会就是因昨日龙已屡次挑衅,所以青华仙君才受不住了吧?
这时,他们许是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了。
只听黑胡子恍然大悟道:“你说,这青华仙君是不是还对那魔帝余情未了啊?”
白胡子摇头:“谁知道呢,可能吧。”
黑胡子愤愤道:“这魔帝也真是的,就爱给我们仙族找不痛快,好好的把青华仙君给扔到我们族干嘛……”
这声音有些大了,白胡子面色紧张,看了眼另一边魔族众人,凑到黑胡子那边连声关照:“你声音轻点……”
黑胡子吓了一跳,立即噤声,四处张望了番。
这样一来就有些扫兴了,两人讪讪败兴,各归各位了。
我听了半天的八卦,他们败兴而归,我也很是唏嘘。只得收回了龙耳朵,赏舞吃酒了。
说起来这场宴席很是无趣,美酒佳肴,鼓笙箫歌,再配以些窃窃不断的八卦韵事,让我觉得委实有些无聊。
我本以为,天族作为三族之始,这天帝的登位大宴应当有些别致乐趣才是,只是今日连天帝他们的面也没见到,实在令人没什么兴致。
是以,一场宴席下来,我只静静听,静静吃,静静地喂我的猫。这么一圈下来,待酒足饭饱,宴也便散了。
后来的三天宴,我再没有去过。
阿爹与我说:“左右不过都是些族众逢迎客套的场面,不去也罢。你便在宫中好好清静几日,待第五日再去不迟。”
这话甚合我意。是以,我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宫中逗猫以修身养性了。
照理说,进了玉华宫大殿,已面见过四帝,达到当面恭贺天帝的目的,那么基本上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听朽他们爷俩却没有。用听朽的原话来说:“我和你阿哥难得一见,岂不要好好相聚一番?在天族多待几日又何妨呢。”
只可惜阿哥近日常往乐卿仙君所住之处跑,连我都见不到几面,更何况他了。
是以,听朽百无聊赖,只能到我这里,逗逗阿福,顺便与我说些他听闻的新鲜时事,打发辰光。
第四日晚间,他在殿中一面吃茶,一面矜持地摇着纸骨扇,一面又与我说话:“你这几日都没去,却是一场好戏也没见着。”
我好奇问:“噢?”
“你可认识东微?”
我摇摇头,基本四海八荒少有我认识的人。
听朽兴致不减,面上很是好笑地说:“东微是魔族的一个阶品较小的君女,据说修为尚且不足万年,却暗恋他们帝君五千年了。”
听朽心藏百典,而又愿意分享,这是一个八卦者具有的相当好的品质。
但是,他分享的时候却总是喜欢与我卖关子。就如现在这样,说到一半总要停一停,不知是否怕我听不明白,想给我些时候消化。若真是这样,我倒还要谢谢他的体贴。
听朽看了我一眼,便很自觉地继续往下说了:“近万年来魔帝容华已经很少露面了,魔族基本都是由底下九位魔君一并治理,修为浅些的人基本都没有见过他。想来那东微也是想在梵天宴上见他一面,连日来守在玉华殿外侯着,但也见不到那魔帝。是以,昨日竟当众发了狂,被天君令人架了出去,好不狼狈。”
我愣了愣,垂眼吃了口茶,并不作声。
如暝眼尖发现,便开口询问:“怎么?你好似不觉得新鲜?”
我想了想,还是同他说:“固然尊卑有别,到底她的心思是纯挚的。这日日夜夜等候下来,却总也见不到人,心中难免郁结焦躁,乃至绝望。这本是令人感动的,我不明白为何到头来,她的一番倾慕倒沦成了笑话。”
听朽听了我这番话,想来很受启发。沉默了许久,又看看我,沉吟道:“你说得不错。”
听朽难得赞同我,我表示很开心。
忽然想起一桩事,好奇问他:“你头一日已见过魔帝了,他真如传言中长得那么骇人吗?”若真是,怎么还会有这许多人爱慕。
听朽摇着折扇,看着我慢悠悠道:“明日你自己去看吧。”
我“啧”一声,不理会他了。
梵天宴第五日,轮到我们入宴了。
阿爹头一回对我的衣着提出了质疑。他微微皱着眉说:“梵天大宴,万万年也难得一遇。你就穿成这样去么?”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蝶戏水仙裙衫,随后望了眼苏苏,她正兴致勃勃翻出了一件雪青色霞彩千色梅花纱裙,明亮的双眼眨巴眨巴看着我,意图不言而喻。
我:“……”
赴宴这么些时日以来,玉华大殿对于我来说着实是个神秘又不可触碰的地方。走进那里的人,面色骄傲。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跌跌撞撞。
是以,轮到我们时,我心情还是很激动的。
阿爹今日很是隆重,我甚少见他着官装,细看他的胡须也似修整了一番,很是服帖。
阿爹瞅我一眼:“看什么呢?”
我低头笑笑:“没有。”
阿娘拉着我,将苏苏翻出来的纱裙给换上,阿爹这才点头,遂带我们启程去向玉华宫。
与第一日相比,玉华台边的案几已撤了许多,但剩下的也都座无虚席,看上去依旧十分热闹的模样。
听朽他们随意捡了个位置便坐下了,然后目送我们走进玉华宫,不得不说这风水轮流转。
玉华宫内又是金光闪闪的,两侧案几,酒樽无一不是闪得人眼前发晃。
天童领我们到了位置,正好处于玉华宫中间。落座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向大殿之上看去。
估摸我们来得迟了些,上头已坐了三位帝君。中间的是位男子,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身着明皇法服,面容清俊,雍容和气,瞧那天势,确是新任天帝无疑了。
坐于天帝左边的,则是我族仙帝,面目肃然,不苟言笑。
坐于仙帝左边的,唔,应该是鬼族的帝君。用爪子想想也该知道,天帝不会把魔帝和仙帝的位置安排在一处。
所以,天帝右边那个空着的位置,应是魔帝无疑。
我心心念念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魔帝,见其还没来,很是可惜地收回了目光。
阿娘在旁边拉了拉我,轻声嘱咐不要东张西望。
我只得同所有人一样,一本正经地看着两侧案几中间的乐舞。
这天族的舞自然是十分好看的,不过转念一想,估计是谁家的乐舞我都会认为十分好看,原因在此。
北汅海的舞是百年来一成不变的藻带舞,顾名思义便是由海藻精组成的一支舞队,供北汅海大小宴会所需。因是为生活所迫,所以不存在兴趣,也就不存在突破与创新。他们舞到如今,连阿福都会学着扭着身子甩几下了,可见其技术含量之低。
正赏得将将兴起,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那些舞娥们停下,各自弯下身子退到了边侧,双膝跪地行稽首大礼,甚至天帝也蓦然站了起来。
我皱眉不解,同时身后苏苏压抑激动地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公主,你快看,是魔帝来啦……”
我循声扭头,逆光中,一众魔君出现在大殿门口,声势甚大。
以其为首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姿,缓缓踱着步伐,清容绝世。并不是惯穿的玉色衣袍,而是一袭雪里红袍加身,青丝散漫,不束冕帘。那双时常含笑的好看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目视前方。在谦卑的叩跪声中,如此高高在上,如此疏离寡淡。
我脑中“哗”的一下,一片空白。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说,那是谁?”
“魔族帝君,容华。”阿哥压得极低的声音清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