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公主》宋乔子

3、公主昭平

　　昭平没多时就走了，临走时远远地看了沈合一眼。
　　明明是头一回见，那人的眼神却像认识她多年，语气也十分熟稔，可她想了又想，确是不认识他。昭平心思回转，暗自忖着该让楚乾查查这人身份。
　　韩北杨见昭平只是半垂着头不说话，低声问道：“公主在想什么？可是…在想刚才那人？”
　　昭平回过神来，眉心一皱：“倾安，你待会派人知会阿乾，让他派人查查。”
　　韩北杨应了“是”，昭平却又道：“罢了，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成雍帝不喜宫中人多，三位皇子十二岁后即被撵着出宫建了府邸。楚乾的太子府离皇宫最近，昭平从沈合所在的草庐坐了三刻钟的车才到。
　　楚乾近日盯着一个刑部的案子，昨日刚刚结案，今日正在府里休息，听到昭平来了，吩咐了下人去备午膳，兴高采烈地亲自去迎了。
　　昭平也与楚乾多日没见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略皱了眉道：“瘦了许多。这阵子想必是忙坏了。”
　　楚乾笑嘻嘻地凑趣：“阿姐不是常说，阿乾清瘦些才更好看。”
　　昭平抿嘴一笑，眼里现出些长姐对幼弟的疼爱，“不过是说了逗嘴的，你瘦了，阿姐可是要心疼的。”
　　楚乾眉眼愈弯。他年纪轻，为了镇住一众大臣，总是板正着脸老气沉沉的样子，是不常笑的。也只有在长姐面前，才现出些少年的稚气。
　　进了屋，上了暖茶，楚乾才开口问道：“阿姐可是有事？”
　　昭平漫不经心地拿茶盖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阿乾，我今日遇见一个人，让我觉得甚是奇怪。”
　　楚乾正了神色，左右看了一眼，屋里的侍从便鱼贯而出，厅里只剩楚乾、昭平并韩北杨三人。
　　这时，楚乾才开口问道：“阿姐，此人何事？”
　　昭平眯了眯眼，将事情娓娓道来。
　　楚乾垂眼默不作声地听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几口，才道：“如此说来，此人确是诡谲。”
　　昭平将茶杯搁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兴味地冷冷勾起唇角。
　　楚乾一窒，只觉得昭平身上的气势扑面而来，他抿抿唇，笑道：“阿姐如今气势更盛从前了。”
　　据当年侍候阿姐的嬷嬷说，阿姐出生时，天降祥瑞，百鸟和鸣。原本干旱三月的天，连下大雨三天，帝心大悦，赐名“善”。此后七年，大昭风平雨顺，帝又赐号“昭平”。大昭百年来，还是头一次有公主以国号为号。
　　而宫中也盛言，阿姐自小通身气势逼人，即便他这个正统太子也比不上。
　　也难怪父皇子女众多，却最喜爱阿姐。
　　昭平看着楚乾，眼里笑意盈盈，“那你以后遇到阿姐可要躲着走？”
　　“那可不成。”楚乾微抬了抬下巴，神情有些孩子气般的倨傲，“阿姐是我亲阿姐。”
　　昭平失笑，“父皇若看见你这般痴儿模样，怕不敢把江山交到你手里。”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若是旁人说出来，哪怕是正统太子楚乾，怕是也要惹得帝王猜忌雷霆发怒。只有昭平，敢当成笑话一样说来凑趣。
　　楚乾撇嘴，“这江山担在肩上也忒沉重，有什么好，不要也罢。”
　　昭平脸色一变，笑意全失，“你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这江山好与不好，都只能是你的。你以为，别人得了这江山，还能好好待你么？且你身为太子，自小锦衣玉食，不为生活所苦，受万民爱戴敬仰，便自当为我大昭子民殚精竭虑。楚乾，你是正统太子，以后切莫说这种话了。”
　　楚乾知道昭平动怒了，抿了抿唇，才复笑道：“阿姐莫生气，阿乾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与阿姐讨巧说的。没成想阿姐不愿意听这话，阿乾以后不说了就是。”
　　昭平本也不是为了训斥他，脸色稍缓，缓缓叹了一口气，垂眼慢慢道：“阿乾，你莫怪阿姐训斥你。大皇兄与二皇兄均已成家立业，羽翼丰厚，怎么会甘心这大昭的江山落在你手里。恐怕是早已在旁虎视眈眈。倘若不是你天资聪颖，父皇又看中你，把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只怕你…”
　　昭平说到这顿了一顿，语气稍缓，“阿乾，阿姐只盼你好。”
　　她语气低沉，似有千般忧虑不安。楚乾没成想一句玩笑话惹她如此，低声道：“阿姐，阿乾晓得的。”
　　昭平看着他稍显稚嫩的脸上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成熟，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她的阿乾，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大昭的江山，放在他肩上仍是太过沉重了。只是她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紧迫感，让她不停地催促着阿乾快快成长起来。
　　昭平微微一笑，“阿姐知道你心里有主意的，便不多言了。快到晌午了，去用午膳吧。”
　　楚乾府里的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昭平也是吃惯了的，她今日莫名心神不宁，只草草吃了几口。
　　“今日膳食不合阿姐口味？”楚乾也放下碗筷。
　　“我今日心惊得厉害。头先是我疏忽了，该让倾安着人看着那人的。阿乾，你得了空，一定尽快查清那人身份。”昭平定定看着楚乾，“必要时，万不可心慈手软。”
　　“阿乾知道了。”
　　*
　　沈合躺在草席上，浑浑噩噩地想着从前的昭平。
　　那时和今日一样。他因木婉冲撞昭平马车被当街打了一顿。
　　当时他也不过十八岁，父母亲人皆亡，和木婉一路颠沛流离到此，艰难度日，又被打了一顿，终于受不了了，在昭平来的时候，心存死志拼着最后一口气，慷慨激扬地斥她仗势欺人。
　　若他面前站的是任一皇亲贵族，他都死无葬身之地。可他面前偏偏是昭平。
　　昭平赏识他才识与傲骨，又怜惜木婉娇柔怯弱，当即以上宾之礼将他二人请入公主府。甚至连夜为他引荐于太子楚乾。
　　荣华富贵接踵而来，各路达官贵人几乎踏平了他的门槛。
　　这一切于他而言，来的太过轻易突然，反而不被珍惜。大抵从昭平被他痛斥，不怒反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不会拿昭平当回事，也注定了他会辜负她一生情意。
　　他看不上楚乾稚嫩，中意大皇子楚安，在成雍帝死后，以一己之力将楚安推上了皇帝之位。成王败寇这样浅显的道理，楚乾自然是留不得的。
　　可没想到…
　　沈合不愿再想下去了。
　　不论他如今身处何地，是何情况，能再见到昭平，他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