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在梦里来过》林文潇

9、第 9 章

　　管彤突然想起林琳。

　　她们在十五岁的时候曾发动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家出走行动。

　　确切的说是管彤的离家出走，林琳只是陪着她。起因她已经忘了，是那种小孩子时期的可以轻易忘掉的无理取闹。

　　她们躲进一栋废弃的楼房内，天色渐渐暗下来以后，管彤开始害怕起来。

　　但林琳一直很冷静，只是在她不安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问一句，“要回家了吗？”

　　管彤被她的平静激怒，激烈地说：“想走的话你自己走，我是绝不会回去的！”一直以来的乖小孩，爆发以后被心底积蓄的倔强驱使鼓动着。

　　林琳真的站起来往外走。

　　管彤惊呆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林琳会背弃她。

　　管彤记得，林琳走到门口，莹白的月色嵌在破烂洞开的窗口，她停下来，背对着她说：“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十五岁时离家出走的管彤，什么都有。

　　.

　　储锐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在他的注视下发起呆来。

　　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又问了一遍：“大家都走了，你还不回家吗？”

　　管彤回神，低垂的目光闪了闪，仍是没有抬头。

　　她试着动了一下左腿，然后又咬着牙放下。左腿的骨折原本已经好了，但是刚才的拥挤中，她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左边小腿猛地撞到花坛石壁上，正好是刚刚恢复的患处。她现在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太阳在他身后，他倒映下来的影子正好盖在她身上。管彤头垂得更低了，看着他的鞋尖说：“我就住附近，等一下就走了。”

　　头顶没有再响起声音，停在眼前的沾染了尘土的黑色皮鞋也没有动。管彤听到风声呜咽着穿行过干枯的树枝。

　　她坐着不动。覆盖在身上的阴影也一动不动。管彤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

　　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也受伤了？”

　　管彤下意识摇头。

　　“那你站起来走两步让我看看。”

　　管彤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终于抬起头，看到他认真打量的视线正落在她僵直的左腿。斜阳在他的侧脸照出淡淡的阴影。

　　“储老师，有什么事吗？”远处正在收工的工作人员大声问。

　　储锐应了一声，又转回头看她：“你听到了，如果真的没事我可要走了。”是他一贯的对待粉丝的温和。

　　在他转开身的时间里，管彤维持着抬头的姿势静静凝视他漂亮的侧脸。又在他回身的一刻不动声色的转开视线，低低的“嗯”了一声。

　　储锐点头，说了一句“那你路上小心”，转身向剧组走去。

　　她立刻暴露在亮晃晃的暮色斜阳下。

　　管彤眯起眼睛，望着他的背影。

　　你看到我了吗？

　　.

　　管彤又静静地停了一会儿，然后俯身从树下捡了一根棍子，支撑着站起身，尽量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腿和棍子上，慢慢的一步步往前挪。不过几步，就出了一身汗。

　　腿疼得太厉害了，她有点担心造成二次骨折，更担心外婆看到。但现在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根本隐瞒不住。

　　“不是说没受伤吗？”身侧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管彤走得专心，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近，心里一惊，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扑去。

　　储锐连忙伸手扶住她，等她自己站稳又立刻收回手。

　　他还穿着刚才拍戏时的衣服，蹙眉看着她不敢落地的左腿。

　　“伤到腿？”他问。

　　管彤看着他，问得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又回来？”

　　她的语气很不对，像是一种指责，又像是隐藏着某种叹息。但不管哪一种，都应该是相识良久的两个人之间才会有的对话。

　　储锐听出来了，所以他的视线从她受伤的左腿带着疑惑转到她脸上。

　　他确实疑惑，他面前的这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有一种格外沉静的气息。他不是没有见过文静的女孩子，可面前的这个，却静得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一种冷漠的疏离。

　　受伤了，却故意隐瞒。

　　如果她是他的粉丝，自然可以借着意外受伤与他多相处一会儿。就算不是他的粉丝，也完全没有必要推辞隐瞒——尤其她此刻看起来急需帮助。

　　管彤原本直视的目光在他的探究下避开了。

　　她说：“我没事。”想了想转而说，“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找人送我去看一下大夫，我一个人不太方便。”

　　储锐探寻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管彤始终静静的。

　　然后他说：“等在这别动。”

　　过了一会儿，管彤看到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走过来。

　　“这是耿耿，是我们的化妆师。”储锐介绍说，“这里的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只能让耿耿扶着你慢慢走了。”

　　管彤点头：“谢谢。”

　　那个叫耿耿的化妆师立刻扶住她胳膊说：“不用客气，你指路就可以了，我们慢慢走，不着急。”

　　“嗯。”

　　走了几步，管彤停住。

　　“你也去？”她看着默默跟在另一侧的男人。

　　“嗯，”储锐说，“天快黑了，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

　　管彤不再说话。天光渐渐隐没，狭窄的古巷在一片暗影中更显得沉默，三个人错落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很清晰。

　　“你们这个镇子很美，可惜我们只在这里拍一天，下次有机会再来的话一定要好好逛逛。”耿耿开口打破沉默。

　　管彤不擅长跟人聊天，尤其对方还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僵硬的“嗯”了一声。

　　耿耿看起来并不在意，又问：“你家就住这里吗？”

　　管彤回道：“我外婆家在这里。”

　　“那你现在是放寒假？你还在上学吧？”

　　“嗯。”

　　“什么学校？”

　　管彤顿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问得有点多了。”耿耿笑着说，“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回答。”

　　“没有不方便。”管彤说。她只是想起，这个问题她已经在他面前回答过了。

　　她报出学校名称。果然引起一声惊呼。

　　储锐看了她一眼，影视学校是不缺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的。

　　“你跟储老师是校友哎！你也是学表演吗？”

　　这个问题也回答过了。

　　“不是。编剧。”

　　又是熟悉的视线。管彤注视着脚下的路。这是他第二次看她了。

　　“哇哦！”耿耿有些夸张地感叹，“也许以后大家会有机会合作哦。”

　　“嗯。”

　　他们停在一座老房子前，大门口昏黄的灯光照射出一小片光影。淡淡的暗影如同流经村庄的那条河流，缓缓的在四下移动。

　　管彤停下脚步，低声说：“到了。”

　　交谈声停止，四下太过安静了。储锐看到，头顶的灯光在那个跟镇子一样寂静的女孩头顶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光圈。

　　直到耿耿扶着管彤小心迈上门口的石阶，储锐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

　　冬季，天黑得很快。他们一路从暮色黄昏走到夜色弥漫，也不过是一段迂长的石板路的距离。

　　他跟在后面走进去，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在说：“张爷爷好。”有一些她刚才的交谈中没有的乖巧和亲近。

　　储锐在心里猜测，这个张爷爷应该就是镇上的大夫了。

　　老大夫有些生气地说：“怎么又来一个？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小心！”

　　“芸菲姐姐没事吧。”她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

　　老大夫说：“没事，我给她清理了伤口，也打了破伤风，养几天就好了。”

　　管彤点头，不再说话。把左边裤腿卷起来一些，能看到小腿骨部位有一块小小的红肿，但看起来并不严重。

　　老大夫轻轻按了一下，管彤立刻皱起眉头。

　　储锐看到她左手猛地攥住衣角，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显然老大夫也发现了，温和道：“彤彤，疼了不要忍着，不然爷爷判断不出伤得重不重。”

　　管彤点头，回答说：“很疼。”

　　但老大夫又顺着红肿部位轻压了几下，她仍是一声不出，只是配合地说：“这里很疼……这里也疼……”

　　储锐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老大夫说：“没有伤到骨头。”

　　管彤立刻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几天不要让左腿吃力，隔两天来我这里换一次药。”老大夫一边熟练的敷药，一边叮嘱道。

　　管彤一一应下。

　　张爷爷自己一个人独居，他只是在储锐和耿耿刚进来时，多看了储锐一眼。管彤介绍说两人见她受伤走路不方便就送她过来时，老大夫只点了点头，然后就专心为她治伤。

　　等三人要走的时候，原本严肃的老人突然出声说：“你是不是电视上那个……那个……”

　　“张爷爷您好，”储锐连忙接口道，“我是储锐。”

　　“对，对，是叫储锐。我孙女很喜欢你，可惜她现在没在这里，你能不能给孩子签个名？”

　　耿耿一下笑出来。管彤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储锐说：“当然可以。”

　　签完名，耿耿问：“爷爷，要不要再合个影？不然我们剧组今天晚上就走了哦！”

　　管彤的指尖不禁动了一下。

　　“合影？可是我这里没有相机。”

　　“张爷爷，”管彤难得主动开口，“我手机可以。我来帮你们拍吧。”她从口袋摸出手机。

　　管彤从手机屏幕里看他的笑容。

　　一个小小的方框把他英俊的五官框在里面。隔着屏幕，他盛满温暖笑意的目光仿佛在直直望着她。

　　管彤看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无法看到她的眼睛。

　　一个闪烁，他被无声地定格在她的手机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