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天下》刘建平

8、构思

　　8.构思
　　调研组按期撤回，组员收获不菲，这点从告别时的由衷笑脸和满手纪念品可见一
　　斑。傅家威回市局汇报，副主任李英连说：“老佛爷等候佳音，但愿成果博个好彩头我
　　也沾光。”
　　“高局长什么人，那么好糊弄？”
　　“投其所好，拣好听的说呗。局里正酝酿后备干部人选，你屈尊主任满快三年，该
　　提拔了，得抓住机会。”李英连脾性好，为人处世极圆滑，人称“二总管”。
　　“是你想扶正嫌我挡道吧？你小子干脆改名李莲英得啦。”傅家威揶揄，“高局长
　　可听不得‘老佛爷’这个绰号。”
　　傅主任提交的调研报告洋洋万言，至于实际成果只有天晓得，偏偏领导就吃这套。
　　别看他在单位左右逢源，回到家中却是另一番光景。由于得到高局长欣赏，他那天特别
　　亢奋，直到深夜才平静下来。没多久顾钧惊醒他的美梦，柳眉倒竖问：“你乐什么，
　　‘亲亲’又是谁？”他巧辩说：“还能有谁，就是你嘛。”
　　她根本不信：“你频繁往那边跑，又去会骚狐狸了？难道忘了咱们当初约定，别逼
　　我不留情面！”
　　他转移话题，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我在想壶江投资环境优越，你应该涉足运
　　输，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想到包经理的诉求，让顾钧参
　　与可以一举两得。
　　第二天上午，顾钧给缉□□长送古玩。鲁邙爱不释手道：“想不到顾经理不仅在商
　　场叱咤风云，还有鉴别文物的高深造诣。”
　　“您谬赞了，我哪懂欣赏，此来不过受傅主任委托，他对您的雅好羡慕不已，对您
　　的工作能力更是由衷钦佩。”
　　鲁邙迷恋收藏，更喜爱仕途博弈。在他看来，官场明争暗斗虽然伤神，却能带来
　　无穷乐趣。他知道傅家威在省里有后台，这正是他俩结交的原因。他当然清楚顾钧的来
　　意，前天查扣的一车香烟与君威商贸有直接关系。
　　“傅家威真是饱尝艳福，左拥右抱的都是绝色美女，可他不如我懂得珍惜，你不该
　　靠在一棵树下。”他猥亵暗示。此公早已垂涎她的美色，玩弄女性是他另一癖好。
　　“处长说笑了。我会记您的好，一定当面重谢。”她的许诺非常有效，后脚方才出
　　门，他就电话指示放行扣下的货物。
　　顾钧回到家中，将刚买的LV手提包和时装扔进沙发，疯狂购物只能满足一时发
　　泄，填补不了心灵的空虚。她烦躁已有一段时间，医生诊断患有轻度抑郁，任谁也不相
　　信。从任何角度她都称得上是成功女士，青春与美貌兼备，财富和社会地位一样不少，
　　为何会不舒心？她直觉傅家威有外遇，鲁邙无异火上浇油！
　　他俩一度热恋，奇怪的是不约而同都不涉及婚嫁话题。阻滞她深入发展的可能是心
　　理障碍，从小养成对异性不信任，在男女感情上总有防范心理作祟。她始终捉摸不透他
　　的内心世界，有时热情似火，有时冷静得让人生畏。她曾尝试改变他的生活轨迹，劝其
　　一同打拼却遭到拒绝。她不理解男人为何热衷官场，既然追求的目标一致，放着更好的
　　生财之道不走，干吗要丢掉自尊去看人眼色？也许他们天生具备出人头地的欲望。两人
　　开始争吵，随着时光推移，她惊恐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产生裂隙。
　　保姆闻声过来。她五十刚过已尽显老态，一头白发，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昔日
　　风采。“又遇到不顺心事了？放开些吧，人活着不容易，要学会见好就收，老话没错，
　　退一步海阔天空。”说起来容易，老人自己一生又何尝放开过？
　　“你瞎猜什么，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你就是孤独闹的，奔三十的人早该成家了。其实小傅那人不错，男人差不多就
　　行，不要挑花了眼……”
　　“我的事你别问，管好自己就行。”她已听够老人唠叨，径直去了运管局。
　　傅家威没在办公室，李副主任说他去参加班子会了，她一直等到会议结束。他们一
　　同回到爱居，立即开始口舌之战，两人私下展现的并非公众视野里的亲密无间。她追问
　　其近期行踪，他说去壶江纯属公差。“为何频频往那边跑，究竟有什么吸引你？”“你
　　又听到什么谗言了？须知‘行高于众，人必非之’，提防有心人离间。”她歇斯底里
　　道：“你能否在滥施感情方面有所收敛，非要逼我走极端？”
　　他反劝她行为检点，不要闹出大乱子。“我倒霉大家都没好处，皮之不存，毛将焉
　　附？”
　　“人生就是一场化装晚会，人人都戴着面具。你我都是一样，公众面前显示的面孔
　　远离自己的本性，害怕显露真实面目。”
　　他甩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恼怒无以复加，幸好来自生意伙伴的电话及时
　　阻止摔碎物品的冲动。“新到一批货，一本万利。”她精神陡然增长，暴利永远是最好
　　良药。
　　江南三月多雨，连续十多天的阴冷让人萎靡不振。这天终于放晴，上午八时半，太
　　阳穿透雾霭，展露出亲切的笑脸。喜鹊在树梢间跳跃欢唱，一辆东风从南边飞驰而来，
　　灵巧地驶进憩苑院门。
　　贾文虎跳下车，吩咐助手小许检查轮胎，叮嘱道：“加满水后赶紧吃饭，别耽误
　　赶路。”王师傅家里有事休假，小伙子掌舵特别认真。他们从阳山过来，满载货物去上
　　海。
　　“新站客户发展很快，货物随到随装，一点也不耽搁。以前在阳山等货少不了三五
　　天，如今想歇一晚都不行，我现在一月跑三个来回，绩效肯定第一。”他在餐厅里眉飞
　　色舞地炫耀。
　　“你吹牛吧，怎么可能？”就餐的司机不相信。也有人问他诀窍，他说货运站功不
　　可没。“师傅那才叫本事，阳山分站仅用半年办得有模有样，我看过不了多久，规模就
　　会超过总部。”
　　谢小娟讽刺说：“那是黎经理功劳，你一个小司机显摆啥？”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俗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不定哪天我荣升经理，
　　到时治得你服服帖帖。”
　　小娟说不过他，被呛得哑口无言。
　　毕慎嫣刚巧过来，看不惯他张扬，“拿别人业绩往自己脸上贴金岂不可笑？有本事
　　做了经理再吹嘘也不迟！”
　　他反击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不想当老板的不是好雇员，你怎知
　　我……”
　　“打住，少在这吹牛皮丢人现眼！”她不屑与之口舌。
　　贾文虎带回的消息令人振奋，更激发侯伟林好胜心。他要自主开办娱乐业以拓展财
　　源，包运来实在小瞧了顺达。他召开骨干会阐明自己的观点：“我们不能故步自封，而
　　应广开创收渠道，只要利用自身优势不断延长经营链，就能获取更大综合效益。”
　　侯伟林被自己的论述激动得有些飘飘然，斜一眼听得很起劲并颇有赞赏之色的毕
　　慎嫣，不觉对夏欣挤出一丝轻蔑的冷笑。他没想到大话好说，真要推行阻力极大，在与
　　股东商量时遭到强烈反对。他力陈多种经营的好处，“不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是经营铁
　　律，不仅减少风险还能扩大财源”。许守成坚持投资慎重，罗兴国不擅口舌，半天爆出
　　一句：“篮子再多也比不上一个宝盆。”这话勾起他的积怨，“那是宝盆吗？叫填不满
　　的‘无底洞’还差不离！”罗兴国不再理睬，偏过头望着窗外。两只麻雀在高压线上啁
　　啾蹦跳，不知嚷着什么。争论连好好先生许守成也不耐烦，说：“让黎经理回来决定
　　吧。”
　　侯伟林不胜烦闷，经过前台时向毕慎嫣示好：“我的主张不错吧？”她乖巧道：
　　“凡是锐意进取我都支持。”谢小娟看不惯他俩亲热，不禁出言相讥：“你俩酸不酸？
　　工作时间打情骂俏。”毕慎嫣说：“谁有情思自己明白，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夺人所
　　爱。”小娟抵不过她的伶牙俐齿，只得偃旗息鼓。
　　小毕径自离开，侯伟林讨好道：“她太好强，我才不喜欢。无论谁对你不客气，我
　　都不会让她好过。”
　　“我会修理她的，那个小精灵。”小娟用狠话掩饰火辣的粉颊。侯经理的示好令她
　　血液沸腾，感觉心花怒放。
　　阳山分站成功运作极大增强了侯伟林的底气。人们总是急于炫耀自己拥有的东西，
　　他热情外向，此刻心情处于最佳状态。小时候，村里有个退休回乡的饱学先生，喜欢讲
　　三国说水浒，培养了他对武侠的浓厚兴趣，以至上学后对金庸和古龙小说的热衷远远胜
　　过数理化，那些枯燥的公式怎么也捉摸不透，古代英雄的故事却背得滚瓜烂熟，少时的
　　经历奠定了他的价值观取向。
　　人的野心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随着条件的具备逐渐膨胀起来。原本胸无大志的农
　　村小青年，因为具备一定事业根基，现在也想出人头地了。他想称雄壶江，由于单独进
　　军娱乐业的计划受阻，有心寻找外援，因而广发请帖邀请同行会聚，意在扩大憩苑知名
　　度，招揽更多生意。他此举还有针对包运来的意味，恳谈会上受的窝囊气犹记在心，迫
　　不及待要扳回一局。
　　庆功宴办得很成功，来宾们打着喷发酒气的饱嗝，毫不吝啬吹捧的言辞。唯有包运
　　来光临憩苑后悔不迭，当初桃林旁数十亩丘陵，是兔子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土地使用权
　　以十万元拍卖，投标者寥寥，如今价值何止翻了十倍。这块宝地落在土包子手里无异暴
　　殄天物，他决心染指，大快朵颐之余想象接管后景象。
　　改革开放搞活了经济，壶江首批万元户多半出自草莽，他们原本游离主流体制之
　　外，因而更少受清规戒律约束。他们有自己的行事规则，最讲究面子，生意往来触及利
　　益可以翻脸不认人，礼节不能来而不往。他当场向猴子发出回请：“地点任选，老弟一
　　定赏光？”
　　侯伟林踏进“君兰会馆”的那一刻，宛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会馆位于寺前路金石巷
　　边一个高档小区，附近是繁华的商贸市场。主楼有三层，外表并不显目，里面装饰富丽
　　堂皇却不失典雅。迎宾大厅摆放的全是梨木橱柜，桌椅沙发皆是弥足珍贵的红木制成。
　　水晶玻璃后面摆放着古玩玉器，各种艺术瓷器争奇斗美，墙上挂满字画和名人光临活动
　　的照片，令人目不暇接。二楼分隔成一间间雅室，里面丝绒帷幔，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三楼是会议中心，据主人介绍，那里专供商界同道交流探讨经营心得。更吸引他眼球的
　　是女服务员，个个都是笑燕羞莺的模样，欺桃赛杏的容颜，让他叹羡不已。
　　楼后是过渡花园，花枝摇曳，竹木成荫，再往里是精致的庭院平房，据说那才是会
　　馆的精华。他是偶然从朋友处听到的，那人形容此地销金蚀骨，其闪烁言辞和暧昧口吻
　　极大地激起他的好奇。公司约束很严，他以前从未到过这种地方，此行正中下怀。
　　包运来介绍，“君兰”乃全区最大私人会所，最低的入会费也上万元，有了会员身
　　份才有资格在这里消费。侯伟林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听了也不禁咋舌，心里掂量需多大
　　实力方能进入此门，究竟什么消遣才物有所值？
　　包运来似乎猜透他的心思，说：“这里不仅有豪华宴席，吃的是山珍海味，更诱人
　　的是只对男宾开设的服务项目，包括模特表演、灵性瑜伽和至尊理疗等，说穿了就是满
　　足客人的色情要求。会员卡无需实名登记，可以随意转让，其中暗藏以隐秘方式实施贿
　　赂的玄机。不但昂贵的会员卡成为最佳礼物，每顿千元的养生宴之外还有价值不菲的赠
　　品。”
　　他手指橱窗中的精美瓷器接道：“你可别看轻那些小玩意，它们动辄成千上万，收
　　受者会转手市场高价变卖。这里既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更是权钱交易的最佳场所。行
　　贿不分官民雅俗，我辈不惜抛下重饵为了承揽业务，求的是高额回报，官场大行此道，
　　目的是巴结上司，图谋更大权利。”
　　接待他们的是领班薛丽。她那婀娜多姿的形态和巧笑嫣然的风韵立刻令侯伟林倾
　　倒。“小姐太迷人了。我想只要您首肯，定会为了一亲芳泽而不惜倾家荡产。”
　　这种话她听得多了，那对深邃而动人的眼睛里瞬间泛起恶作剧的光彩。“本馆接待
　　会员，乃交流心得场所，老板不像纨绔子弟，若想□□走错了地方。”
　　“这么说是要递‘投名状’了？多少才够分量？”侯伟林说着掏出一叠钞票，这家
　　伙大概昏头了。
　　薛姑娘掩嘴一笑，“侯老板言重了，会馆秉持广结同道，融汇交流的宗旨，与钱财
　　扯不上关系”。那形态瞧在侯伟林眼中，恰似貂蝉再世，昭君重生，心都酥了半边。
　　他俩被迎上二楼，进了“同心阁”。房内用屏风隔成两半，拉开木制滑门，里面除
　　了影视音响，中间只有一张矮桌，客人必须在橡木地板上席地而坐，就像日本榻榻米，
　　一派日本风味。读者也许认为笔下胡编，一个内地小城何来这种景象？它却是事实，吸
　　引顾客是商家第一要务，只要能赚钱什么招管用都会使出来，利用人们猎奇心理揽客是
　　常用手段。
　　薛丽俏生生问道：“二位泡茶还是喝咖啡？也可以上酒水。”侯伟林说随便，包
　　运来毫不犹豫选择后者。她玉手轻拍，服务员很快端上四碟精致小菜，外加一壶“杜
　　康”，对面墙上显示屏现出梅林画面，“将军令”旋律在室内轻柔漂荡。
　　包运来亲自斟酒，说：“今日有幸相聚，正好探讨壶江汽运发展大计。当年刘皇叔
　　与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不过如此。”
　　“老兄有何高见不妨直言，我洗耳恭听。”侯伟林自谦道。
　　“壶江汽运发展至今，商家已如过江之鲫，现在市场乱相丛生亟待整合。我们可
　　从统一汽配维修及餐饮价格做起，再利用掌握公路运输优势拓展娱乐项目，进而垄断市
　　场。”
　　“包经理胃口不小，竟然荤腥不忌，要大小通吃？”
　　“这个世道，谁会嫌钱多烧手，老弟难道不想？”
　　“我可没有那么大野心，出来混图一温饱而已。”
　　“纵观全城，上规模者唯你我两家，只要憩苑全力配合，咱们定可决定乾坤。老弟
　　以为如何？”
　　侯伟林顿生警觉，原来姓包的心怀叵测。他不想与之搅和，搪塞道：“合作之事须
　　从长计议，今日只叙情谊，免得误了雅兴？”
　　包运来抚掌一笑道：“美女当前，谈生意的确不宜。”
　　薛丽笑靥如花，频频劝酒。侯伟林为她神魂颠倒，显得有些局促失态，几杯猫尿
　　下肚，竟然与包经理比拼气派互别苗头，她也成了两人竞相取悦的对象。包运来乘兴建
　　议两家联营办娱乐中心，聘请薛小姐管理，“她可是娱乐行家，创大事业才留得住好人
　　才”。侯伟林岂能示弱，稍作犹豫说：“好是好，需要跟黎经理商量。”包运来诧异
　　道：“你好歹也是经理，难道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侯伟林突然产生失落感，这是以
　　前从未有过的。
　　这天晚上，性格开朗的侯伟林失眠了，白天的遭遇印象太深刻，君兰会馆的气派豪
　　华让一贯自诩生财有道的他产生井底之蛙的感觉，那个清纯靓丽的薛领班总在眼前晃动
　　着。生性风流的他对于调情可谓游刃有余，大都逢场作戏，对薛丽却是一见倾心。会所
　　邂逅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这回是真的动心了。
　　陈东阳满载大米至金沙，住进简易旅社等候接货人。一少女推门进来：“师傅要按
　　摩吗？包您舒服满意。”助手祥子正感无聊，见了女人精神一振，调笑道：“那地方长
　　菜花吧，别祸害你哥哥？”
　　“大哥真会开玩笑，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干净得很。”女子长得清秀单薄，嗓音
　　挺甜。
　　“谁信呐，骗人不怕闪了嘴巴？”祥子要她脱裤子“验货”。女子迅即动手，一边
　　道：“说定了，脱光了必须付钱。”
　　陈东阳听他俩越说越不像话，也懒得劝阻，摇摇头径自离开。这小子能吃苦，就是
　　耐不住寂寞，平时老婆看管严密，离开家就像脱缰的野马，停下来不是逛街饱眼福就是
　　□□。
　　他对这边不熟，与买方取得联系后沿街一路走去，希望找到回头货，以前出车听
　　从调度，根本不用管货源，现在成了最操心的事。由于率先与车队签约，承包费、养路
　　费和助手工资开销不菲，多停留一天都是巨大损失。他一路过去连问几家货运站，不是
　　嫌要价高，就是货物需等几天才能凑齐。街角一人悄悄打手势说：“我出高价，没有货
　　票，装不装？”他一口拒绝，运走私货风险太大，一旦被查抄后果严重，去阳山找顺达
　　货运站又不甘心，刨去空跑损失收入也差不多，只好耐心等待了。
　　春天的步伐来得格外快，春分节气刚到，大地已是绿意葱葱，果树枝头挂满花蕾和
　　嫩芽。暖风轻轻地吹过韩江，一片片的椰树林在风中摇摆，晃动着肥大的枝丫，新发的
　　香蕉树已萌出朵朵花蕾。黎志眺望远山心绪如潮，老许数次来电求助，阳山分站已见雏
　　形，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刘昊过来，告知车已准备好。他们早计划去金沙考察，因为无法分身而延至今日启
　　程。路况不好，两地相距不足百公里却花去两个多小时，抵达时已近晌午，正巧看见停
　　车场门外一群人围着辆货车争吵。黎志老远辨出车子悬挂东林牌照，当即拔腿过去。刘
　　昊劝道：“这种纠纷很常见，往往夹缠不清，咱们别惹那份闲气？”
　　“路见不平，岂能不管！”他头也不回。
　　论战双方都不陌生，被揪扯的司机是陈东阳，气焰嚣张的围攻指挥正是老相识河
　　蟹。黎志很快弄清是桩合同诈骗。他不能容忍欺诈行为，上前与之理论。河蟹见仇人眼
　　红，破口大骂，精瘦的长毛更是一跳三尺高，像嗅到猎物的狂唁鹰犬。他哪肯示弱，义
　　正词严道：“凡是离不开个‘理’字，声高只能证明心虚。”
　　一个油头滑面的家伙站出来说：“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战略物资，他们投机倒把私
　　自贩运属于违法犯罪，人人得而诛之。你俩出头，莫非同伙？”
　　“政府已经明令大米放开经营，你们分明是在敲诈勒索。”刘昊驳斥，“你不是元
　　宝贵嘛？一个屡遭查处的不法分子，异地摇身一变，成执法英雄了。”
　　“揍这两个外地佬！”河蟹仗着人多势众蹿啜众人。黎志招招手说：“有种放马过
　　来，朗朗乾坤岂容下三滥行径！”
　　众目睽睽之下，河蟹退缩了，像被霜打了的黄瓜秧子。元宝贵扬言扣押汽车，索要
　　违约赔款。黎志要看合同，见对方支吾，警告不准妄动，建议陈东阳赶紧与单位联系。
　　对方胡搅蛮缠提出交担保费，刘昊想到在海关工作的表哥。
　　东林市南湖边有片新建的高档住宅群，入住的都是借助改革开放，从社会底层奋
　　斗出来的新富。解放后的三十年，构成城市社会主流的一直是国家干部和企事业单位职
　　工。他们有一份虽然不高但相对稳定的收入，具有政治优越感。安稳的生活和沿袭成俗
　　的身份地位区分，使他们变得循规蹈矩。而底层生活者大多以商贩、餐饮谋生，他们摸
　　爬滚打的经历为日后成为市场竞争的佼佼者打下坚实基础，君威商贸公司总经理顾钧就
　　是典型代表。她利用物资双轨制赚得盆满钵盈，进而开办公司，转营烟酒专卖，风靡东
　　林市时还不满二十五岁，花园小区二幢308室是她精心筑就的爱情屋。
　　这天凌晨，东山顶出现第一缕晨曦，满天星斗正在逐渐稳去，空气格外清新。傅家
　　威从睡梦中醒来，潇洒地舒展起双臂，看来一夜缠绵缱绻丝毫未消除他的兴奋。昨天接
　　到姨父电话，告知在省人大分工与交通部门联络，要他好好表现，争取换届提拔。现在
　　对他来说，车队改革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该关心的是自己进入下届领导班子的可能性。
　　他坐起身，打开床头壁灯，刹那间柔和的红光洒满小屋。顾钧美丽的身躯在灯光
　　映照下愈发显得容颜如玉。她漆黑的长发洒在枕头上，鹅蛋脸上一片酡红。他陶醉了，
　　情不自禁地抚摸起来。她娇慵无力，阻止道：“难道昨晚还没满足？”他说：“天生尤
　　物，让人怎么也欣赏不够。”
　　房间内春光横溢，顾钧温情脉脉地依偎在他怀里，不久前的龃龉早已烟消云散。万
　　籁俱寂，霞光如水。她拥抱着他，温情脉脉道：“咱们结婚吧？什么时候想看都行。”
　　“结婚？我也想啊，可说服老爷子需要时间。”
　　“我看呐，需要说服的是你自己。”她推开他，“我不明白为什么提起结婚，总是
　　推三阻四，我要见老人家你又不让，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样不是很好嘛。”
　　“我厌倦了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人家说金屋藏娇，我们这算什么，筑巢藏男？”
　　她催促他起床，“不是要出差嘛，还磨蹭什么？”楼下喇叭直响，他探出头去，是
　　局里小张开的小车。
　　天已大亮，傅家威昨晚突然接到指令去省厅，吩咐小张绕道高局长家请示要领，到
　　了才知他刚刚去了阳山。小车刚驶出市区，路边上围集着一大群人，有几个在情绪激昂
　　地嚷嚷着什么。
　　经过十多年的市场经济改革，国有企业从承包经营、技术改造、合并裁员，磕磕碰
　　碰一路走来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地方国企大部分关停，工人下岗，引起社会剧烈动荡。
　　年前下岗工人上访事件频发，大城市甚至有人阻断交通扩大影响。他吩咐司机尽量减
　　速，擦着人群缓缓而过，有人激奋地指点小车，大多数人脸上露出无奈。
　　路上车流不多，小车飞快奔驰，车窗外田野一闪而过。车内单调的发动机声使他昏
　　昏欲睡。小张玩笑说：“消耗过度吧？家中藏有大美人，搁谁也吃不消。”傅主任在局
　　里人缘好，尤其跟他是无话不谈的铁哥们。
　　小张问：“此刻不是开会的时候，什么事这么急？”
　　“每年三月开全代会是惯例，像今年这样晚尚无动静却少有，听说是布置运管体制
　　改革。你消息灵通，听说到什么？”
　　“改革改革，年年提年年老样，大家都已麻木。”小张其实不小，过年三十二了，
　　原来在老家开农用车，前年伯父提拔为运管厅副厅长，将他安进东林市局，是个耳目通
　　天的角色。
　　“改革唱了多年，看样子这回要来真的。公路客运私有化已不可挡，货运竞争越来
　　越激烈，国营车队习惯了计划经济，根本斗不过私人货车，业务越来越少。今后的路怎
　　么走？全局几百号人要吃饭，领导难当啊。”傅家威深有感触。
　　“反正怎么改当官的都不吃亏。听说你要提拔了，我伯父说的。高局长不在，让你
　　参会就是证明，以后别忘拉兄弟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