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天下》刘建平

5、抱负与现实

　　　5.烦 恼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年末。一股寒流光顾江南，前锋已经开始在东林市肆虐，
　　阵阵尘埃在黄昏的疾风中团团飞旋，飒飒寒风如无形的鞭子抽打建筑物，豆大的雨点扑
　　向大地，打在窗户上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寒夜如此漫长难熬，傅家威好不容易半夜入眠，睁开双眼时黎明冷冷地从窗帘缝隙
　　间透了进来。他走出门外，迎面扑来刺骨的空气，天空阴沉沉的，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
　　蒙的雾霾中，就像一片毫无生气的荒漠。他的心情糟糕透了，眼前的景物犹如自己坎坷
　　命运的写照。他出生农家，从小尝尽饥饿艰辛，虽然考进大学，学业优秀并未改变因内
　　地户口被迫回到原籍的命运，出色的工作能力也无法冲破贫寒出身注定的仕途堵塞，职
　　场拼搏过早遭遇玻璃天花板。他富有才华，却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能有所作为，也
　　无力谋取幸福。他深知自己的症结所在，也只能听天由命，在无聊的机关打发时光，任
　　凭生命日复一日地消耗。
　　他像往常一样准时上班，刚刚步入办公楼就被召进局长室。高局长批评他草拟的年
　　终总结空洞无物，来年计划更是套话连篇，毫无一点新意。他唯唯称是，请求指示。
　　“公路运输何去何从，全局数千双眼睛关注着，上级下发那么多文件，回去好好琢
　　磨，关键是紧跟形势，如何开展本系统管理改革。”高局长显然没什么好招数。
　　工农干部重视实干，自己的提议很少被采纳。他强忍不快，点头应道：“领导先定
　　下基调，下面才好执行。”
　　“要求各级组织大胆试点，加强车队管理，在不违反政策前提下千方百计增加收
　　益，通过提高经济效益稳住人心。”
　　“您说得对！摸着石头过河，既要放开搞活，又不能放任自流。”他言不由衷附和。
　　回到办公室，秘书请示如何部署年终统计工作。他心事重重，不耐烦道：“这种事
　　对你来说轻车熟路，还用我教？”
　　“咱们应该下个框框，好让基层操作？”秘书赔着笑脸说。
　　年终统计汇报属政府常规管理，别看各级机构郑重其事大动干戈，其实是应景老一
　　套，只需符合上级品味，谁也不会当真。秘书说得没错，编造数据简单，关键要拿捏好
　　分寸。东林运管系统在这方面曾经有过惨重教训，前任局长好大喜功，造成省厅下达的
　　任务与经费指标压力空前，以致数年喘不过气来。
　　“既要彰显当年成绩上台阶，又得给明年增长留有余地，控制在百分之八左右。”
　　他想想补充说：“市局统计表可以内外有别，上报市府的数据不妨大些。”
　　“各县上报的数据很不理想，下面对夸大业绩有抵触。”
　　傅主任当然清楚，过去领导为了体现政绩，下达年度任务强调递增，分解指标总要
　　层层加码，一些县局因为好大喜功造成经费不堪重负。现在的形势更加严峻，基层单位
　　都面临市场竞争考验。
　　“还是召开年报会当面布置好？”秘书小心提议。
　　“你要他们服从大局，注意核对口径，避免发生低级错误。”他已有些不耐烦了。
　　几天后，傅家威参加市政府总结表彰会，运管局年年获奖均系他这个“笔杆子”的
　　功劳。意外的是顾钧以纳税大户、特殊贡献客商身份端坐主席台，她嘴角泛出的微笑似
　　乎专门冲他而来。
　　他上台领奖时心里不是滋味，下属企业亏损，连员工工资都没有着落，摘取“经济
　　效益先进单位”奖牌是莫大讽刺。台上镁光频闪，台下掌声如潮，他却刻意回避摄像镜
　　头。不知此情此景本系统员工看后会作何感想？
　　难题集中在市县两级运输企业，国营车队在市场改革环境下生存日益艰难，已成为
　　困扰各级交通运输管理部门的包袱。会议一结束，傅家威绕道市车队，以便提前布置高
　　局长下基层座谈事宜，同时为撰写改革方案收集资料。
　　车队位于市南郊，占地面积有十多亩，鼎盛时期人来车往辉煌至极，如今显得很冷
　　清。这是家有40多辆卡车，近两百员工的运输企业，承接本地区各类货运，曾经是人人
　　羡慕的好单位，如今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已风光不再。张书记端出一叠报表，谈到
　　经营业绩时滔滔不绝介绍如何主动出击，找米下锅，讲述陈队长带头外出寻找货源，已
　　经大见成效。
　　傅家威清楚实情，心知车队管理不善亏损严重，所谓经营成绩根本经不起推敲。
　　“你就别挖空心思涂脂抹粉了，在局领导面前最好实话实说。”
　　他调看财务账本，果然运输状况堪忧，运量日渐式微，财务入不敷出，员工长期发
　　不出足额工资。他百思不得其解，国营车队无论设备技术和网络实力都很雄厚，为何竞
　　争不过个体运输户？张书记一语道破问题根源：运输任务按计划执行，车辆跑单程肯定
　　成本更高，私车无需发票，低价挖墙脚，破坏了市场秩序。他问出路何在，张瑞华强烈
　　要求加强管制，取缔货车私营，由政府主管部门统揽货运市场。他说：“运管局哪有这
　　个权力，也管不过来。”
　　他怏怏而回，此行不但毫无收获还增添烦恼。有个黝黑的大汉正在办公室等候，自
　　我介绍说：“敝人包运来，原是壶江运输局车队驾驶员，现任南方汽运集团总经理。公
　　司准备筹建车辆检测站，特来向您寻求援助。”
　　原来包经理觊觎丰厚利润申报建站，东林市运管局因其不具备技术能力搁置不批，
　　打探到傅主任手握实权，专程前来打点。听说对方是壶江车队的人，傅家威两眼放光。
　　“这么说你是为车队来的，单位经营状况如何，效益还好吧？”
　　包运来顺竿上爬道：“托市局领导有方，壶江汽运业发展很快，车队的日子还过得去。
　　求本溯源傅主任是我们老领导，壶江局工作做好了您也脸上有光。”他送上一个厚厚的
　　红包，说：“今后还要仰仗主任大力支持，我们会每年分红回报。”
　　傅家威不在乎钱，却对包运来车队职工的身份颇感兴趣，许诺尽快下去考察。他草
　　草打发包经理，烦恼远未结束，车企改革方案不知如何下笔。副主任李英连劝道：“别
　　听上面改革叫得震天响，那都是应景之谈，你又何必较真？”他叹口气说：“你不在其
　　位，哪知个中苦辣，高局长紧盯不舍，我有什么办法？”
　　英连建议到县局寻求经验，“饭碗难题在基层企业，只要不与主要负责人乌纱帽
　　挂钩，改革就会在上头被高高举起而在下面轻轻落下”。傅家威想想也有道理。
　　当天下午，高局长到车队视察，当即被数十位忧心忡忡的老工人包围。党支部书记
　　张瑞华汇报时，强调经营亏损的原因是货运量日渐枯竭。驾驶员可以私下赚取外快，内
　　勤人员已经数月未发工资。参会的职工代表纷纷反映各种弊端，李师傅不满道：“眼看
　　趴窝的车越来越多，领导再不管，我一家老小得喝西北风了。”
　　高扬耐心听取大家诉求，他们要求不高，仅仅是希望上级领导增加计划运量，让卡
　　车能动起来，而自己又根本无法满足。他眼光转向身旁一位耷拉着脑袋的中年汉子，这
　　个自己赏识有加的下属此刻脸上露出的是一片茫然。
　　“路在自己脚下，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货源不足我们可以主动出击找米下锅。陈队
　　长你说呢？”
　　“我是半点招式也没有。”陈东阳几十年开车生涯从未经历如此困窘局面，“车队
　　找活并非没有试过，无奈社会上骗子太多，派出的车屡屡受挫。何况运价恶性竞争，即
　　使跑得顺畅，往往一趟下来也是得不偿失。”
　　座谈会足足开了两个小时，只听职工大倒苦水。会后，高扬关起门来询问承包试点
　　进展情况。陈东阳说驾驶员习惯计划调度，几辆承包车外出承揽业务，由于不适应市场
　　竞争效果不佳，自己打算亲自跑趟广东。高局长说，形势逼迫我们主动闯市场，这个弯
　　转得大，困难肯定不小，关键在坚持，绝对不能因噎废食。他交代做好试点车后勤保障
　　工作，人心千万别散了。
　　高扬坚持拒绝招待，离开车队时心情无比沉重。他深切感受企业生存艰难，车队困
　　境仅是国营运输部门缩影。他对公路运输改革的路怎么走心中无数，全区十多家车企出
　　路在哪里，上千职工家庭今后又如何生存下去？改革历来是社会各阶层经济利益的大调
　　整，公路运输市场化明摆着要打破国营的一统天下，对新政策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他调任现职不满一年，采取了一些措施，成立汽运公司，让车队集体承包，鼓励他们主
　　动向市场找运量。过程中遭遇巨大阻力，各种非议纷至沓来，有的当面指责他是外行领
　　导卸担子，有的却说他规行矩步改革步伐太慢。虽然说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怕犯错
　　误，就怕不挪步，但关系到系统内职工及家属几千号人的吃饭问题，能不慎重？冥思苦
　　索中他忽然想起傅家威的建议，决定召开局委会研究开展基层调研问题。
　　年关将至，各单位都在谋划未来发展大计。就在汽运系统职工为如何维持收入愁肠
　　百结的时候，壶江县运输局会议厅里烟雾缭绕，局班子成员正在商讨新年度预算计划。
　　应邀莅临指导的主管工交副县长孙成显得心不在焉，身为换届交流干部，初来乍到
　　人面不熟，尚未摸清本地深浅。卢照林局长即将退居二线，为摆脱烂摊子并不恋栈，
　　虽然一贯老成持重，此时却慷慨激昂。其他人基于各自立场所思不同，都正襟危坐出言
　　谨慎，唯有第一副局长蔡鹏举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他已年过四十，在副职的位置上待
　　的时间够长，虽说是十年媳妇熬成婆，但丝毫不能麻痹，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卢局长
　　开场白完毕，请孙副县长训示。孙成谦让道：“傅主任年轻有为，先介绍上级主管的意
　　图如何？”
　　傅家威是奉命来探路摸底的，受到县局盛情欢迎。卢照林刚从省厅得来内部消息，
　　此人颇受某领导欣赏，很有可能越级提拔，自然不会怠慢。傅家威受宠若惊，逢场作戏
　　道：“孙县长太客气，壶江汽运的飞速发展闻名全省，实属您领导有方。借此机会我代
　　表高局长对县政府的大力支持表达衷心谢意。”他在例行客套后建议拓宽思路，寻找可
　　行项目，以投资驱动发展，以效益增强财力。“我们最好多角度造舆论扩大社会影响，
　　打出‘运输大县’这张牌。”他的一番即兴发言获得在座者赞同，孙副县长也认为小伙
　　子精明，有政治眼光。大家纷纷附和，蔡副局长提出首先开好汽运恳谈会，最好举办元
　　宵灯会振奋民心士气。
　　尽管众人还在引经据点高谈阔论，孙成却开始走神了。他心知大型会议和活动是实
　　施领导的有效方式，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踢出的头一脚必须出彩。但是主意虽好，成
　　功运作离不开钱这个润滑剂，经费从哪来？年关交替，各级机构都在叫穷，卢局长这个
　　老狐狸肯定是一毛不拔，要市局支援更不现实。他想起南方汽运集团总经理包运来的邀
　　请，再也坐不住了。“我有事要处理，必须先走一步，不干扰你们研究正事了，有问题
　　可以找秘书反映。”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离开了会议室。
　　就在同一时刻，南方汽运集团总部高朋满座，到场的大都是壶江县政、商要人。宴
　　席早已摆好，由于主客未到，包总经理在众人撺掇之下正在大谈自己的发家感受。包运
　　来何许人也？他三十出头，别看长得又黑又胖，其貌不扬，在壶江却大有名气，头上罩
　　着市劳模、市政协委员、优秀企业家等多重光环。平时对下属呼来喝去，对外人嚣张跋
　　扈。此时场内多数人听得啧啧称羡，却也有两人在一边撇嘴议论：“别看他大吹法螺，
　　其实债台高筑。昨天我亲眼看见银行的人向他催讨贷款利息，瞧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就
　　像被霜打了的黄瓜，哪有今天这种神气。”“话说回来，银行是国家的，只要跟官员拉
　　紧怎么欠债也没关系。”
　　那个时代官商吃喝成风，酒楼舞厅成为最佳交际场所，大小事务多在觥筹交错中解
　　决，接下来主宾如何表演读者都能猜想得到，不提也罢。
　　天黑下来，临近郊区街灯稀稀拉拉，昏暗的灯光映照出被风吹得斜斜歪歪的雨丝。
　　傅主任谢绝袁秘书接送，独自踯躅街头。他早已厌倦死气沉沉的职场生活，也厌恶那一
　　张张庸俗的嘴脸，壶江局是他事业起点，姨父在位时被选拔到市局，那时何等风光，孰
　　料风云多变，姨父坐上冷板凳后也使他枉蹉跎三年时光。他在无奈中熬过一天，尽管知
　　道顶头上司的心情一点也不比自己轻松，对他此行寄予厚望，还是虚与委蛇，应付了事。
　　他只想尽快相会红颜知己，求得一丝安慰，不一会来到一幢豪宅前，看看四处无
　　人，闪身进入门内，一个倩影小鸟般投入怀中。室内春光四溢，叙不完的浓情蜜意。女
　　人媚目流酥，情意绵绵道：“这回来可得多住些日子？”他说：“年底事忙，局里交代
　　尽快赶回。”“无论如何过完小年再走。”“我也舍不得分开，到时看吧？”女人紧紧
　　搂住他，嗲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真想死我了。”
　　冷空气频繁南下，恶劣的天气日甚一日，窗外细雨纷飞，室内寒气袭人。包运来站
　　在大楼顶层窗前。嚓的一声拉开绒帷，眺望窗外，整个壶江城笼罩在烟雨朦胧中。他显
　　得踌躇满志，一心谋划统揽壶江汽运业。眼下正是事业的鼎盛期，他要在希望王国里翱
　　翔，有朝一日也打进那个什么吉尼斯纪录、世界财富五百强。
　　马副经理进来告知，大发银行来人催促还本付息。他下意识问：“得掏多少？”
　　“按照贷款合同约定，利息加上首期本金共三十万元。”
　　坏消息像一帖清醒剂，让他陡然回到现实。“再贷一百万的事进展得如何？”
　　“银行方面表示为难，他们要求提供有效担保。”
　　“跟他们说，贷出来后从中先支付这三十万，剩下的用于兴建车辆检测站，贷款用
　　公司资产担保，他们还怕什么？”
　　马经理原名识途，学财经出身，本在市机关当干部，因为直言顶撞上司，被下放到
　　山沟里劳动改造，十年坎坷后才落实政策返城。他在官场郁郁不得志，索性改名为“仕
　　利”下海从商，投到包运来麾下。他作为财务主管平时唯唯听命，这回总觉得不妥，凑
　　上前小心翼翼道：“包总，以前借的五百万还贷还没着落，现在又上项目，我们的摊子
　　是不是铺大了点？以后不好收拾呀。”
　　包运来拍拍他的肩膀，大咧咧道：“放心吧老马，做账是你行，论赚钱就不如我
　　了。都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妈的一点没错！上项目包赚不赔，如今这个
　　世道靠力气赚的是血汗钱，哪有以钱赚钱来得快？靠银行的钱赚钱才叫高手。”
　　“借钱也不能贷一万给八千的，这样借多了总不是个事。俗话说：钱好借债难还
　　呐。”马仕利有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提起贷款回扣，包运来也感到无奈：“公关费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好处谁帮你办
　　事，那些个行长、经理和主管，哪一个是吃素的？他们的位置靠花钱买来，反正羊毛出
　　在羊身上。至于还贷根本不用愁，现在我们求他，钱到手了就是我们说了算。没听说
　　‘借出一万，银行是老子；借出一百万，银行就成孙子’的说法？银行和我们绑在了一
　　起，还怎么逼债？再说了，贷款变成了土地厂房，等我们赚够了，大不了让他们拿去抵
　　债了事。”
　　包运来并非等闲之辈，其如意算盘也不是无的放矢，早已将捞钱目标锁定汽车检
　　测。他是在宴请交警队领导的酒席上获知上面要求分区建立车辆检测站信息的，虽说是
　　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技术含量很高，而且和自己从事的行当风马不相干，他还是迅速
　　决定抢占这块肥肉。对他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包经理自然不会错过傅主任光临壶江这个机会，第二天亲自恭迎至公司。主人煞
　　有介事地汇报一番，旋即将贵客请上最豪华的大酒店。他娴熟地掏出一叠钞票，“这是
　　2000元，傅主任不辞辛苦下来帮基层解困，我略表感谢之情，权当为您解乏”。这世道
　　就是那么回事，官场的人谁不找机会弄些外快，但凡手中有点权力都会刁难来办事的，
　　这才有了“不给钱不办事，给了钱乱办事”一说。
　　包运来之所以擅长交际，出手豪爽，与其丰富的社会历练分不开。他离开学校通
　　过关系进了县车队。在运输中私自贩卖粮食尝到甜头，与粮站的人内外勾结整车盗卖大
　　米，不久东窗事发被判刑三年，减刑出狱后回到单位做临时工。他自诩看透人性，相信
　　没有钱摆不平的事情。他有胆魄而且脑瓜灵活，发迹是从办驾校起步的。汽车驾校是个
　　特殊行业，一般都由地方交警部门办理，实际上就是交警队的“三产”，随着机动车与
　　日俱增，一些强势人员如高官家属亲戚开始分享这块蛋糕。他善于钻营，总能将各种
　　人玩于股掌之上，很快与交警部门搭上关系，办驾校大大赚了一笔，随后又创建租赁公
　　司。他的野心很大，欲搞汽修一条龙经营，进而垄断壶江汽运业。质检认证是车辆通过
　　年检的重要环节，掌握它等于控制驾驶员一大命脉，不仅获得又一财源，还占据竞争制
　　高点。
　　傅家威瞧也不瞧推开道：“俗不俗？谈公务哪用这一套。”
　　包经理随机应变：“要不事成后旅游放松，想去哪只管挑。你帮了我，总不能干手
　　醮干盐，兄弟过意不去。”
　　“心意我领了，你把检测站办好，比什么都强。”
　　姓傅的一本正经，包运来却也知道凭他坐的那个位置，看不上这几个小钱，好在自
　　己早准备几套方案。
　　“检测站送你两成股份，到时按月分红如何？”
　　傅家威不满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了，雁过拔毛的主？”他对这种暴发户的作风很
　　反感，勉强挤出笑容应酬。两人话不投机，表面言不由衷吹捧，内心却是相互鄙视。
　　酒后包经理邀请实地指导，傅家威盛情难却随同参观。检测站由旧仓库改建而成，
　　里面正在安装设备。傅家威一路询问，很快了解缺少精密仪器和技术力量，操作人员
　　都是未经专业训练的临时工。他告诫主人：“据我所知在正规检测站里，大学生才有上
　　岗资格。须知汽车乃是公路杀手，检测质量关系百姓生命财产安全，我们不能有半点马
　　虎。”
　　包经理点头称是：“傅主任请放心，一切都在完善之中。”
　　在接下来的考察中傅家威频频找碴，包运来心里恼火，官场上的嘴脸见得多了，
　　吹毛求疵无非是为了更多的索取。在他的价值观中人性本恶，更相信金钱万能。他认为
　　世人在利益面前不可能不动心，成功的诀窍在于恰如其分地使用物质手段，而且屡试不
　　爽。他不知道这位傅主任的根底，对其嗜好也缺乏了解，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他信奉
　　“优势不在于跑得快，而在于起得早”。盯上车辆检测这块蛋糕的人很多，看来还得在
　　顾老板那头下功夫。
　　包经理毫不气馁，回到公司总部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尽可能博取傅主任好感。他
　　从未听说过心理学，却在商场博弈中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傅主任眉宇间流露出的
　　忧郁自然逃不过他双眼，一番巧语之后，很容易从谈话中透露的些微信息中捕捉到对方
　　的心事。
　　他投其所好建议：“傅主任大可不必为车队前途烦恼，我们壶江是有名的运输大
　　县，足以做出大文章。”
　　“县属车队有成绩固然可嘉，那是基层同志的功劳。”
　　“傅主任此言太谦虚，壶江纵是全国闻名的汽运大县，也属市局管辖，没有运管局
　　的英明领导，哪来今天成就？”
　　傅家威脸色缓和许多，说：“成大事必讲政治，南方集团应该与政府加强联系，才
　　能更上一层楼，望包经理好自为之。”
　　包运来擅长揣摸别人的心思，此刻绝口不提个人打算，大谈车企管理机制改革，要
　　为开拓新路作贡献。两人渐渐谈得投机，在发展壮大地方汽运业上有了共识。他不失时
　　机拿出《车辆检测站建设与经营方案》，获得首肯也就顺理成章。
　　傅主任的热心让包运来看到希望。他哪里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有力拨动了对
　　方心弦。
　　元旦前夕，由运输局支持、包运来发起的“壶江汽运发展恳谈会”在南方汽运集
　　团总部大楼隆重举行。会议开幕，首先由东道主致辞。包运来显得很兴奋，脸色涨得紫
　　红。会议厅人声嘈杂，在后场一角，壶江闭路电视台记者浩亮、摄影师胡明在和运输局
　　秘书小余窃窃私语。“我说眼镜，把我们叫来根本没必要嘛，整个会光闲扯，没有实质
　　内容，这不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吗？”精瘦的浩亮抖动手里的会程安排，不满地对余秘书
　　说。
　　“你就会杞人忧天，有无必要领导说了算。让你来有吃有拿又不吃亏，操哪份闲
　　心？”胡明和浩亮差不多高，体形较胖。两人是工作搭档，外出形影不离，被称为广播
　　界两大台柱。
　　“知道他如此卖力的原因吗？”眼镜朝主席台示意，“他积极筹办汽运协会，要当
　　壶江汽运龙头老大，县里已基本同意了。”
　　“东风吹，战鼓擂，改革号角声声摧……”包经理还在慷慨陈词。“什么年代，还
　　来这个？”浩亮听得直皱眉。
　　“他是外表光鲜，其实肚里货色极少，等着看洋相吧。”眼镜很有把握说。
　　好在参加恳谈会的大都是出身草莽的同行，无暇分辨文绉绉的辞令，他们对酒席更
　　感兴趣。如今公司多如牛毛，尽管经济欠发达，酒店业却特别兴隆处处爆满，进去的人
　　十有八九是经理，酒桌上随便一抓都是“老总”。
　　两天会期在喧闹中草草结束，与会者除了在首日上午正儿八经地开会发言外，其他
　　时间都是扎堆聚集，以棋牌为乐，反正是由南方汽运集团赞助招待。
　　“为这些人吃喝玩乐花两万元值吗？”事后马副经理怀疑。
　　“算盘看你怎么打，事情办成了，那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我们真正要请的是孙副
　　县长和卢局长，其他人只是陪衬。”包经理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正在吆三喝四、玩得面
　　红耳赤的人，“不过这些人手中都掌握一定实权，成事不足打岔有余。俗话说，舍不得
　　孩子套不住狼。平时花点小钱，关键时刻说不定就用得上他们。”
　　“提高价格要憩苑配合，时不我待，得抓紧做他们工作。”包运来一直在盯着长途
　　驾驶员的口袋，力图使餐饮服务业成为新的利润增长点，没想到凭空杀出个憩苑，对他
　　们形成巨大威胁。为了反击憩苑的“低价”攻势、套牢过往客源，他想在饭后娱乐上下
　　功夫，可惜公司地理位置偏僻，运作效果不佳。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憩苑那帮人尤其不好说话，依我看成事还需您亲自出马。”
　　包运来不屑道：“侯伟林土鳖一个，搞定他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