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九月初三

1、再见

　　天色没有完全黑下来，路灯还没开，而路边小店的霓虹已然稀稀落落的亮了起来。
　　雨很大，打在奶茶店门脸上的玻璃瓦上，杂乱的声音劈哩啪啦地挑逗着何嘉的耳朵，牵着他两边的神经一路传到头顶上，一跳一跳的疼。
　　奶茶店边上是一家折扣内衣店，叫“春之韵”又似乎叫“禅之云”。门口大喇叭的音效有些劣质，导致那些广告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变过性的男人扯着嘶哑的嗓子拼命喊：十元十元，全都十元！
　　嗡嗡的回音和着奶茶店消毒用的氯水气味，在他身边围成一圈，让何嘉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他低着头，惴惴不安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硬币，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选在这个地方和杨乐见面。
　　嗯，想不明白。
　　好在他也没打算想明白，反正，这不是重点。
　　恍然间有人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何嘉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整个人站的笔直。
　　“怎么还不回去？”自家老娘的声音听起来向来中气十足。
　　刚才好了一点的神经痛，似乎又卷土重来。
　　“嗯......啊.......”他低着头支支吾吾。
　　“说什么呢！我让你快点回来，天要黑了！”
　　你这不也是刚回来？何嘉在心理吐槽。却仍旧低着头，不想说话。
　　“你个兔崽子妈妈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嘛！”他老娘说着，整个人都靠了上来。何嘉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她一把擒住手臂。
　　“疼！！！”何嘉皱着眉头轻声喊道：“别动，疼死我了......”
　　娘亲大人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放下手：“看把你虚的.....每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跟个娘儿们似得......”
　　“还不是你生的？还不是你教的？？”何嘉在心里咆哮。脸上仍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没用的东西！”他娘亲说的咬牙切齿，语气听起来竟然也略有几分悲戚：“以后妈妈还能指望你个啥？”
　　何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劝两句，话到嘴边心里却堵得厉害。
　　喉咙里像是卡着奇怪的东西，动一动念头都会隐隐作痛。
　　“算了，走吧......”有人过来劝走了自己的娘亲，让何嘉觉得心理稍稍松了一口气。
　　天慢慢的开始黑了下来，四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略带幻术的幕布。可以感受到光从四面八方透出来，带着霓虹的色彩，整个世界被点缀的妖冶而妩媚。
　　雨声似乎小了一点点，可自己整个人却都已经被浇的浑身湿透。风像是从地上长出来一样，拼命的朝身体里钻。没有带表也没有手机，何嘉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整条腿又麻又酸，几乎快要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是个闹市，周围人来人往。定下心来的话，可以听见许多细碎的聊天，听不清楚内容，依稀仿佛，有人在笑，也有人轻轻的呜咽。
　　哭声很轻，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伤感。像一个没有被唱准的高音，飘在空中，无依无靠。
　　“杨乐！”何嘉抬起头，大声喊他的名字。
　　空气里的影子一层一层地挡在自己眼前，很远，又很近。
　　路上不断的有车子飞驰而过，车身的影子一闪一闪的路过他的眼睛，让何嘉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台越走越快的钟，滴滴答答地挑拨着自己最弱的那根神经。
　　无穷无尽的黑暗和等待几乎磨光了所有的耐心，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杨乐！”他又喊，努力地想笑一下，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翻涌而出的绝望和无奈：“我知道是你！”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冲过来突然拉住自己的手又速度飞快的亲自己脸再得意的冲自己说：“哥，我速度很快，没人看见。”
　　周围的人说，杨乐害羞的样子可爱的像个姑娘。
　　姑娘？姑娘应该是什么样的？何嘉从来没见过。
　　周围的一切一如往常般热闹而嘈杂。
　　何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别着头，试图用呼吸调整一下情绪。
　　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开始慢慢的发酵，何嘉觉得所有的情绪都顶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杨乐，我知道是你！”何嘉缓缓的开口：“别装了，欺负我看不见下次也换个方式。”
　　他说着顿了顿，伸手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着前方抿着嘴略带得意地浅笑 ：“而且我也还看的到！”
　　“嗯，是我。”杨乐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份腼腆：“何嘉，谢谢你来找我。”
　　似乎就在自己跟前，又似乎......远在天边。
　　何嘉抬起头，笑：“你过来，到我看的见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恍惚间，有一片影子朝自己靠了过来，可能因为灯光太暗，哪个轮廓很浅很浅，何嘉用力睁着眼睛仔细地分辨了很久，伸出手，仍旧是一片虚无。
　　何嘉最讨厌这种没有肢体接触的交流。
　　对象是杨乐，便让他尤其暴躁。
　　“我让你过来！”何嘉捏着拳头放大了声音喝道：“过来！”
　　四下仿佛突然安静了一下。像是曲至高潮，突然多了两拍的空白。
　　雨打在何嘉的身上，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你生气了！”何嘉放大了声音冲着眼前的影子喊道：“可我呢？杨乐........你有想过我么？你TM以为我是死人吗？你以为你当着我的面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好受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你觉得我不在乎你，所以你就可以用你认为无所谓的方式来惩罚我，可杨乐，你觉得，你觉得.......”何嘉陡然间脸色大变：“你觉得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
　　“何嘉。”杨乐凑在他耳边，他的声音很轻，空灵而遥远。带着雨水的凉：“都过去了，没事了。”
　　“过去个屁！”何嘉愤愤地骂道：“不是最后一次了嘛？不是再也不要见面了吗？这都是谁说的！你TM又来做什么？”
　　“哥......”杨乐的声音很轻很轻：“我舍不得你，所以才来见你。”
　　哼~何嘉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小东西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侧过头，别着眼睛用力地看向声音的方向：“那以后别再这样了，这一次，算我的。”他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何嘉说的很轻很轻，像是仍旧带着心有余悸的不安。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何嘉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杨乐轻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对不起的，能再见面，我已经很高兴了。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那你呢？”
　　“我也要回去了，很晚了已经。”杨乐轻声叹道：“路上小心。”
　　“你不送我？”何嘉说着，伸手要去抓杨乐的衣服：“我不是身残志坚的人，一个人....回不去的！”
　　“没事，我送你。”杨乐笑：“这一次，我一定把你送回去。”
　　“哼！”何嘉嗔笑道：“说！以后还扔不扔下我了！”
　　“哥......”杨乐突然放大了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啥啊......哥哥心胸开阔，不跟你计较。”何嘉笑着伸出手：“我妈还等我回去吃晚饭呢”
　　“嗯”杨乐轻声的答应：“多吃点，吃胖胖的，和以前一样。有空的话记得想我，就像我想你一样。”
　　“你怎么了？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没事！”杨乐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走吧！”
　　“等等.............”
　　话未说完，像是有风吹过，像是有车驶过，像是突然从很远的地方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重重的撞在何嘉的身体上，疼痛感四面八方的涌过来。
　　何嘉醒了。
　　两次截肢手术，一次开颅手术，医生都说，他能醒过来，是一个奇迹。
　　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仪器的指标都表明，伤者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何妈妈喜极而泣，敬天谢神，长跪不起。
　　主治大夫带着一个团队的专家为何嘉反复检查，确认状况。
　　病例写了一页又一夜。
　　只有何嘉自己知道，是杨乐送他回来的。
　　交通事故鉴定报告上写着的情况告诉他，当对面车撞过来的时候，杨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打方向盘闪避。
　　都说人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多数会保护自己。
　　而杨乐的下意识，全都是何嘉。
　　时光一天天的过去，他努力的康复，努力的生活......坚韧不拔，身残志坚，努力的让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好。
　　杨乐，我猜，这样你该高兴了吧！
　　那能否请你，请你再见我一次？

　　也是一个片段，不好意思好久不更，米纳桑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