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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本相(三) ...

  •   夔门既为江河的天堑门户,援哪处都是极为便利的所在,尤其是拿下途径的白龙口卧龙坡,自江河取道而往就便利许多。只是无量山深处南诏、紧挨着苍山洱海,路途遥远故而行军费时费力,曹煜那号称日千里、夜八百的精骑兵怕也要走上七八天。

      沐辰风即日出发,专挑了门派轻功颇好的精锐同行,或乘船顺风溯水、或轻功抄取近路,在秋叶仍未落尽时踏入无量山地界。

      西南腹地气候湿润,中原深秋初冬的时节,放在无量山仍是触目仍苍翠。沐辰风一路行来,于驿站关卡不见来回的信使便觉不妙,过无量山的狼泣崖后便无半刻停留,带人马不停蹄直奔渡船码头。

      船夫长得五大三粗,裹着头巾悠闲地坐在系舟的木杙上抽水烟,见他们到来像是早已知晓,将烟杆背在桩子上磕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抽起来。

      同行的浩气面面相觑,问了几声不应后,当即有山庄的藏剑们商量用钱买通,毕竟轻功颇费体力,有顺风顺水的船怎么都是好的。

      一行人挤在码头待渡,沐辰风却从言谈之间听得“花山”之名,方知此处已是九黎族领地的入口,抬眼望去只见松软洁白的云低低飘在半山腰、遮蔽朗日,也掩了那处花山真容。

      连日来对万花的疑问时不时从心底浮起、萦绕脑海而不去,沐辰风几乎想立刻先去探个究竟,可此行目的是为救曹煜,他按捺再三才将目光从那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云片里挪开。

      码头仍在争论不休,船夫见他们非要上船,干脆用烟杆拨开那几个拦住去路的浩气,紧走几步就没入长得长而高的草丛里。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江上水波一动,听得水拍竹筏如鸣佩环、箫声清亮似破开云层而来,沐辰风心下一沉、全神戒备,待那竹筏上的人影渐渐清晰,那柄闪着辉耀的紫宸剑已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紫宸剑芒素来卓尔不群,来人止住洞箫后,轻叹出声:“你还是来了。”
      那属于江语寒的清冽嗓音此时分明冷得彻骨,沐辰风尚未动作,身后的一干精锐已纷纷抽出兵器。

      万花一改往日随意的穿着,披着的外衫墨色精致且用料上乘,内裹的绸制裳露出血红朱砂色的衣缘与下摆,腰间扣着的银饰垂坠、泠泠作响,梳着侧边长发,负手立在竹筏上,似随波而来的一片火红枫叶,让雾蒙蒙的灰色江面倏地绚烂起来。

      这身打扮告破了他恶人谷的身份,还第一时间让人知道他身份不低,仿佛人群里只有长袖衣襟闪着星光、腰间额上都坠玉的沐道长能与之平齐。故而竹筏一近,认出他的人都本能地有些发怵。

      人仿佛还是那张脸面,殷红的耳坠还垂在右侧肩上,只是此人眉峰更为细淡,配上眸色中沉如寒潭凉意和薄唇勾出的那抹浅笑,显得更为刻薄且无情。

      “你是谁?”沐辰风在他竹筏触岸第一时间开口,长剑一横隔开水陆。

      前不久此人乘竹筏而来是为救卧龙,这次明显是敌非友,激流坞来的随侍按耐不住,当即挥剑而出:“沐道长不要与他废话!”

      沐辰风拦之不及,身旁那有着鹅黄剑柄的利刃已经朝着江语寒刺去。

      没有人看见那万花是如何出手的,转瞬不过须臾,随侍带着十足气势的杀招已与身体一起偏了方向,贴着那红衣墨衫的万花高抛入后方水中,溅起丈余水花。

      “我是谁,重要么?我既身在此地,便于那核心战局无关。既然有人打扰,我便不得不全力以对。沐道长此番来无量,是与在下一决高低,还是保存实力去救曹煜?”江语寒面色无改、姿势未变,甚至没有看一眼岸上骚乱暗起的人群,不紧不慢回答沐辰风,似乎刚才所做不过是淡扫纤尘。

      出手鬼魅狠绝,杀人一眼不眨,沐辰风不得不心惊,瞥见那团变得血红的江水,再看江语寒竟自心底生出点悲怆——他刹那已成他要刀剑相向的死敌,众目睽睽,再无回旋的余地。

      “沐道长,此人须得小心。”

      “沐道长,我们战是不战?”

      长途跋涉再战无谓之人,且那人似乎很不好惹,比对一番的确划不来。众人本欲合围,听江语寒一问竟都犹豫。

      “不用理会,速速去到澜沧城,此人待战事了结再杀。”沐辰风目光一动,再出口的话已有决绝之意。

      领队既已发话,一干精锐便面朝万花作撤离,三三两两沿岸而去,江语寒却在此时动作,提气转身锁了几名腿脚慢的,手中兵器一亮,不过游走几步便在好几人身上落了商阳指的指力。

      沐辰风几乎同时出剑,气场一落先困住人的脚步,剑尖追着他身影而动,却在自己人面前一次次停住,最后点到万花鼻尖的时候,对方手中流光溢彩的笔管已架在了一名五毒女子的手中。

      “不要动,我不杀她。”江语寒仍噙着那抹令人心惊的冷笑,威胁道,“沐道长借一步说话即可。”

      “江语寒!”沐辰风厉声唤他,见了那支不输紫宸剑光辉的笔,到底没有轻举妄动。

      “沐道长……杀了他……”毒姐咬牙,忽然挣扎起来。

      江语寒飞速定了她的身,手腕一沉在那名女子纤而柔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立在围拢的包围圈里彷如在无人之境,再道:“我说话算话。”

      眼前的江语寒早不是能喝止或者劝说的人,残酷冷血又狡猾,以退为进还会趁机,似乎哪一样都比曹煜口中的鬼手魔尊更为可怕。且他会算计,算好了他出招的顺序和踏步的速度,能精确得以人挡剑,即便眼前的同伴牺牲,估计他也有足够的手段去提下一个人头相要挟。

      拼杀不是不能,可曹煜不得不救、不能再折损人员。

      紫宸剑尖在万花的注视中缓缓点地,沐辰风微微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不甘道:“你到底要如何?”

      道长平日淡漠的语调终于有了怒意,万花听着似乎如愿,遂含笑着吹了口哨。

      哨声一记高扬,远远马蹄声响,不多时便着有匹花纹撞似骷髅、马鞍空空的黑骑踏过草丛而来,身姿矫健似是名驹。

      “道长请。”江语寒提着毒姐让出路。

      沐辰风不愿再被他拖延时间,当即云靴一踩稳稳坐上马背,调转笼头待他下一步要求。

      江语寒望一眼他高抬的白皙下颔与扬起的发后垂饰,稍愣了愣,再触到他因勉力平静而紧绷的双唇,轻声道:“你松开缰绳,它会带你走。”

      “我去去便回,不用跟来。”沐辰风嘱咐一声,依言将双手松开,那黑骑便扭头小跑起来。

      万花远远瞧着他笔挺的后背,数了马蹄声百下,便将手里的人质推向面前的兵器,又在包围之人纷纷撤力、避开毒姐的时候疾退出人群,墨袍一挥身形一转,凭借踏云又掠开数尺,点足再起便已踩了泼墨似的轻功追上去。

      沐辰风即便听见声响也不愿回头,任马一路载着他踏过半枯草地,最后在九黎族腹地的旌旗前找到先一步轻功落地的江语寒,迎上来的不仅有拢袖微笑的万花,还有九黎族人献上的美酒。

      此地离澜沧城尚远,族人载歌载舞似不知世间疾苦,一张张或年轻或布满皱褶的脸,皆在看到陌生且冷然疏离的道长时惊为天人、纷纷笑开,交头接耳说着当地的语言、再偷瞄一眼。

      “他们说你是仙人呢。”山色苍翠而族人热情,万花看一眼他始终攥在手里的三尺长剑,先一步收了笔:“沐道长想必不会在这里动手。”说着接过女子的酒碗递给他。

      “有话不妨趁早直说。”沐辰风缓缓收剑,既不接碗也不买账。

      “你问问看?”江语寒挑眉,在他锐利的眼神里饮了一半酒,又倒了另一半在地,扔了酒碗又拾起缰绳在手掌上绕了几圈,引了那匹花纹骇人实则乖顺的黑马往山边走。

      山边雾气更浓,也无九黎族人类似于苞茅缩酒的祭祀舞蹈,喧嚣渐远而回响更深,让人几乎要忘了那染血的江水。

      沐辰风已领教过他的本事,按兵不动许久也没等到他再开口,待他牵着马走到鸟鸣声声的林中,终于忍不住道:“你是江语寒?”

      “道长觉得呢?”万花脚步一顿,反问道。

      “江语寒句句实言、且不会对浩气不利。” 沐辰风见他又将问题推回,干脆也答了个模凌两可。

      万花边回过头,明明在笑却让人心底发毛:“的确。”

      沐辰风望着他坚实的后背,又道:“曹煜的军医是你杀的?”

      “是。”江语寒头也不回地承认,只一个字便再无解释。

      “好。”沐辰风一抓剑柄,弯腰将剑直接朝他颈部送出,“那你便不是江语寒。”

      薄薄的剑身架上万花的脖颈、削了一绺乌发落下,精铁敲了敲他耳畔的坠子发出脆声,万花却脚步不停,甚至不曾疑惑半分,仅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推了推那剑刃。

      “我是不是江语寒,道长怎么现在才计较?不是在三清殿后,你就已经否认了么?”

      万花说得轻巧,再回眸却朝他递出一个森冷的眼神。

      沐辰风刹那认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他时万花向他投来的目光,暗藏杀机又无杀意——原来那才是属于他原来的模样。

      “江语寒”不会说谎、“江语寒”不会对浩气不利,他不是他,怎么假借名义都可以,哪怕指天发誓都可既往不认。

      “你从一开始便在说谎。”沐辰风终于明白他自称时候的真正所指、顿时脸色转白,稍使了手力,万花裹着指尖的白色绸立刻渗出一道血。

      “我是江语寒也好、不是也罢,道长与我结缘,难道就不带目的?”

      这一回,万花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但正是这声嗤笑让沐辰风怎么都下不去手——他知道了,他知道他结缘是想应了师父口中的命数,他知道他想杀他!居心不良的事他从不屑却做,但仅这一次却能将人困死,倘若眼前的万花欺骗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仿佛被人揭开了伤又戳到了痛处,沐辰风满心充斥的竟是无地自容与彷徨,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纵使操着冷漠且高傲的口吻,万花牵马踱步却仍是那闲适的姿态,直到他紧贴的他的剑尖也略微颤抖、最终贴着他的肩滑开,才轻叹着道:“莫非我不是江语寒,道长便觉得过往都是假的么?”

      沐辰风提着剑不知该刺过去还是忍下,挣扎不已时听到他的问,只得惨淡一笑:“的确……我早该想到,却许你‘不问因果’,当真是可笑!”

      “那你为何不杀我?!”万花嗓音拔高、终于变了脸色,回眸暗暗似乎很是不悦,又在看到他略带凄惨的自嘲时动容,轻声道,“你若后悔放我离开,现在还来得及。”

      万花说得语气温和如闲谈家常,沐辰风听罢又是一阵恍惚,挣扎一番终是摇了摇头:“辰风自有担当,罪名不应凭各自为主、姓甚名谁而妄下断言。若你解释因果,我便听,你不认,我绝不为难你,倘若事出有因、你无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放你走。可若坐实你是故意为之……”

      这一回,万花终于停下,手里绕着的缰绳簌簌滑落,亮起的眼眸带着毫不遮掩的惊讶与他再度坚定的眼眸相对,相顾无言良久,薄唇终湮灭了最后一丝笑,清清楚楚地道:

      “我不是江语寒,且那万花军医的确是我杀的——因为我看他不爽。”

      低垂的剑带着风声再度高举,沐辰风自马背跳下,落地的刹那已点出剑气。

      万花似乎对他的动作早有预判,道长招式落下,他已经轻松避开、寻了寨子的瞭望台跃上顶端,远远朝他道:“沐道长,我不是江语寒你生气了么?难道我是江语寒,你便饶了我?”

      他口吻轻松又带了丝嘲弄,沐辰风当即纵身,白衣如鹤轻巧地跃上另一侧台、与他遥遥相望,剑身平指,朗声道:“‘江语寒’不为名利、不善欺诈,你既不是他,我所感激顾念的也非你。”
      区区几句话说得既剖心又决然,冷面道长难得吐露心声却是为了断绝过往,万花听罢那戏谑到底还是消了,轻道:“那道长眼下……为何对我挥剑?”

      “长空令下、余孽不生。”沐辰风说得一字一顿,始终目不转睛。

      “好、好一个余孽不生!”万花咬牙切齿地应声,自腰间又摸出那管笔杆,望着他那严肃又不容侵犯的一身浩然不齿,“那你听好,我叫江言。”

      他说着,在沐辰风清浅的眸子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身影,继而怒上心头,响亮再道:“‘江语寒’确有其人,你不过凭着他独有的耳坠错认而已。可惜他已经死了——为我所杀!如今我戴着战利品站在这里,沐辰风可要为他报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本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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