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浪涌 ...
-
午间,太阳躲进了稀疏的云彩背后,漏下的光芒在屋宇间打下重重叠叠的阴影。春日阳光里的水汽□□燥的北方空气尽数吸取,存起来,仿佛在预备一场盛大的成云致雨。余下的隐入天空中,将这天地间的温度烘焙入夏。
南义渠在驿馆左等不来侍卫右等不来贺远荆。此处虽不算荒郊野岭,可与方便通讯的市镇还有着一段距离。身侧两个侍卫都不在,又因个人习惯未带随从,他仰头看着天空,心中那一抹语焉不详的担忧开始变得实质化起来。
同一时间,尚府。
“……跟丢?迄今未归?各处商铺不见踪影,南义渠也没找到?”
方某家有些愕然地反问着尚容度。尚容度眉头微锁,手中饱蘸浓墨的毛笔啪地滴落了一滴在洁白的宣纸上。此时方某家手中拿着的正是尚容度的近侍送来的消息。
尚容度接过纸条,折了折,终究还是压在了书桌底下。吩咐周围下人都散了各忙各事,掩了门扉和窗户,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提笔,微顿,复又慢慢地写了下去。
方某家却突然出声道:“我去寻。”
“别闹。”尚容度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感波动,但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吹了吹写好的纸条,扫了一眼窗外云层间愈发亮的刺痛双目的明亮光芒,对某家说:“这事儿太蹊跷了,义渠的人一个失踪,一个未归,我的人竟能跟丢了……远荆是个没习过武的,这太不可能了。”
方某家握紧了双拳,一口气已提上胸腹,尚容度眼角一斜,蓦地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冲她轻轻摇头。
方某家顿时泄气得不成样子。她松开双拳,惶然地抱臂窝进柔软的太师椅里,看着尚容度的眼睛问:“会是丞……他的人吗?”
“不知道。”
尚家与方家这几年确实做大了,虽说不及前朝十之二三,但也足够令那人不快。毕竟不会有人乐意看到自己未斩尽根除的祸患再次发育成长起来,还势态良好到蒸蒸日上。
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太清楚因尚方两家婚期将至而导致的新郎失踪意味着什么了。
尚容度自知不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索性就只是站在一旁不言语了。
良久,方某家叹了口气:“坐着也无济于事。我不会冲动,让我出去走走吧。”
尚容度点点头:“好,速去速回吧。”
他们都在深深地为所爱之人担心着,但却丝毫未料到,真相是如何的令人瞠目结舌。
金水河,此时真真是应了那句金水之名,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金光浮沉,虽未及夕阳美景,但也足令人心驰神往。而那水畔之处,小楼中正传出悠扬的乐音。
…
这下,好戏要开场了……林悬想着,嘴角挑起勾魂摄魄的笑。
方某家找到金水河这儿的时候,正值日落。小楼前打扮得妖媚迷人的哥儿们已三三两两地围着恩客们进进出出,金水河上弥漫的金色水汽打湿了方某家的发鬓。
她寻了半日,调动了无数暗线,甚至冒险往皇宫里递了信儿,可云长叔并无半点反应。无暇思考他是为了留存人脉而明哲保身还是并无大事,方某家又走了一趟尚家铺子,最后与独自视察归来的南义渠相遇。
二人面色凝重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憔悴。明明只过了半日,当年所罹难的一切仿佛噩梦一般萦绕在他们心头。南义渠派出的第二名侍卫悄然归位,却丝毫没有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所有的暗卫几乎都口径一致:跟丢了。
而这正是令人绝望的地方。能让天下名家训练出的死士跟丢的,恐怕只有丞相——也就是如今的帝皇的人才做得到了。
南义渠似乎还有别的事,在方某家再三要求下,只得先回尚府去与尚容度商议。话虽如此,其实方某家也有些倦了,提气即散,便也只得选择缓缓步行。走着走着,恍然不觉已到了这儿。
身为军营出身的女将军,方某家对此类趣事虽不熟谙,但也无甚偏见。又想起这似乎是贺远荆本人置办的,值得探查一番,顾忌着不能直接从门口进去,她舒了口气,勉强提气跃入后院之中。
她还没来过这儿,心中存了几分新奇,却心中一直惦念着贺远荆,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精致的园林花草,一个借力闯进二楼。
还没等方某家站起,她便听见了细微又冰冷的“叮”的一声,出于本能她就地一滚,三根泛着亮银色光芒的细针嗤地刺入地面。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而那柔软的针体竟毫无费力地没入了坚硬的石板地面。方某家面上神色不改,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对方绝对是身手远远在她之上的人,不,恐怕已是皇家侍卫水准。这个认知让方某家几乎红了眼,她挣扎着站起来,单手悄悄地自腰侧摸出后来打制的新刃,咬牙打算拼死一搏。
“铮”的一声,一把兵器出鞘,而另一把已架在她颈边。
方某家的瞳孔已缩成针尖大小,而与此同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带着惊讶口气的女声:“方……某家小姐?”
“……浅辙?”
身后的女子顿了顿,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最后挣扎了一下收刀回鞘,单膝跪地行礼道:“见过某家小姐。”
方某家还有些愣神,见她一拜更是莫名极了,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扶起:“行什么礼……好久未见了,浅辙。”
浅辙是方某家的同门师姐妹,曾共同习武于同一人门下,武技精湛高超,只是后来行迹渐匿,便渐渐失去了彼此的联系。方某家派人寻过多次,却怎么也没想到二人竟会以这种方式相遇在此。
浅辙淡淡地恩了一声。方某家这才回过味儿来,皱眉看向她:“你……你为何会在这儿?”
浅辙道:“我现今是远荆的护卫。”
“那远荆呢?他在哪?”
方某家来不及考虑其中的前因后果,只是急切地抓住浅辙的肩膀看着她,期望得到与自己意料中不同的情况:“哈哈……太好了,既然你是远荆的护卫,那他肯定没事吧?对吧?”
然而,浅辙只是慢慢地把她的手挪开,沉默地挡在她的前方。
“浅辙?”
方某家看着她,目光中透着愕然。
浅辙摇了摇头。她说:“你不能上去。”
方某家此时已是有些无名火起了,这份拒绝来得莫名其妙,她狠狠地抿了抿唇,铮地一声新刃出鞘:“你不能拦住我。”
“那便得罪了。”
浅辙按着刀柄,只是兀自站着,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态度却是非常的强硬。
方某家知道,若是硬拼,自己是铁定打不过对方的。且听一众回去的侍卫的说辞,浅辙手中那细小银针怕是淬了类似于蒙汗药一类的药物,倘若强闯,自己说不定还会失去现有的线索。她顶着浅辙半垂的双眼,问道:“是你不让我进,还是远荆给你的命令?”
“……不是我。”
浅辙道。
方某家蓄势的手臂慢慢地垂下。远荆竟是不让自己去见他?倘若是在别的场合,倒也罢了,可这是烟花柳巷之地,他竟派暗卫守着拦人……
方某家收了新刃。她的面色变得奇异起来,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一日劳累让她看起来眉目枯槁,但却依旧美得惊人。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浅辙说:“我将是他的妻子,请让我进去。”
浅辙有一瞬被这样的某家所摄住。她索寻着记忆,忽的想起那人说,“远荆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
那么,妻子的话……应当不算闲杂人等了?
念及此,浅辙终是微微侧开一步,方某家缓缓地从她身边经过,一步一步地往顶楼走去。浅辙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跃入了窗外的树冠之间。
愈是接近,方某家心中的不安于是浓重,理智一遍遍告诉她不会的,远荆是那样好的人,这是五年前就知道的——只是五年又怎么会改变呢?
上了顶层,推开门。
…
方某家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而自己正是主角之一。
好巧不巧,贺远荆竟在这时醒了过来。两次醉酒和太长时间的愉悦让他浑身难受,他根本没有发现某家正站在门口,却是先叫出了林悬的名字。
林悬仿佛被英俊王子吻醒的美丽公主一般,睁开双眼,冲着某家狡黠一笑。
“远荆,快起来吧,方小姐在等你呢。”
贺远荆还没从被林悬入侵的愕然与愤怒中回过神来,茫然间竟听到了方某家的名字,顿时脸色一片惨白,似是不相信一般缓缓转向门口,正对上那双平静而暗潮汹涌的英气双眸。
“某家?!我,我……”
方某家没有理会他,径自上前,一把掐住了林悬的喉咙。她的手劲很大,林悬顷刻间已是说不出话来,脸庞迅速地涌上青紫。
而贺远荆此时竟是下意识地扑上前去,使劲地掰着某家的双手,几乎是呼喊着说:“别杀林悬!”
整个世界都静了一秒。
方某家愣愣地看着贺远荆地动作,双手蓦地松开,林悬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地疯狂咳嗽起来。
贺远荆也愣住了,冷汗与悔意同时爬上他的心房。他颤抖着抬头看向方某家逆着夕光的脸颊,挤不出笑容,更说不出一句话。他的心中竟是真的抗拒林悬的死,是真的,是不想失去这个人的情感。
一切都因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尘埃落定。
方某家凝视着狼狈不堪的二人,仿佛像要从他们身上得出什么答案来一般,末了,她不发一言地转身,干净利落地离去。
林悬满足地趴在直挺挺跪在床上的贺远荆的背上,温柔而妖冶地伸舌卷住他的耳垂。
“这可不是我引导的错——远荆也很乐在其中呢。”
林悬对着方某家离去的背影,轻轻笑道。
与此同时,尚府。
南义渠径自走进书房,对处理事务的尚容度说:“白家的人来了。”
尚容度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回头看看。
南义渠正莫名其妙,一双修长的手已搭在他的肩上,那人一字一顿地,带着西域的顽皮口气凑到他耳边说:“嘿,义渠!是我啦!”
“……希尔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