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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集(重修结局) ...

  •   第四十九集
      这天晚上,蒋夜莺难得梦到了雪臣。
      明明雪臣的故事已经谢幕了,她将被世人遗忘,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蒋夜莺看到美丽的雪臣躺在床上,单薄的被子掩盖不住她曼妙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她紧闭双眼,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倾泻在枕头上,像是纠葛在一处的深色藤蔓,它们彼此交缠,用触须掐住对方的要害,将其置于死地。
      蒋夜莺看得痴迷,嘴里呢喃自语:“雪臣?”
      “是我哦。”睡梦中的美妙少女倏忽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深邃,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世间万物吸入底部。
      “雪臣。”
      “救救我——”雪臣发出痛苦的□□,咿咿呀呀叫唤着,最终悄无声息死在梦中。
      蒋夜莺从梦中惊醒,她蜷缩成一团,粘稠的汗液将她的衣服紧贴在后背,那些毛孔极度收缩,将衣料一寸寸吸入肌肤,瘙痒且刺痛。
      胡离也睡在一侧,他醒来,一声不吭地将这样颓然的蒋夜莺揽入怀中,和小时候无异。他拍着她的后背,极具柔情,轻轻哄她入睡。
      此时的言语都很苍白无力,不如不说。胡离明显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用行动表明。
      蒋夜莺闻着胡离身上浅淡的沐浴露香味,昨晚换了杏仁口味,嗅起来不错,令人心安,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揪着胡离的衣服,手心满是粘稠的热汗,哑着嗓子喊:“小叔叔。”
      “嗯?”胡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代表回答。
      “我梦到雪臣了。”她气喘吁吁,有气无力。
      “嗯,怕吗?”
      蒋夜莺垂下眼眸,落寞地摇了摇头:“不怕,只是她一直让我救她。雪臣死了,我救不了她。我帮她查清楚了死因,能做的都做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叔叔是说我白天也在想她吗?我想她也没用,案子已经有别人接手了,谢淮安很快会伏法,再查也没有意义。”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自己判断一下。”
      “嗯?”
      “你想读一所名牌大学的医学专业,入学考试难度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第一次你因监考老师的歧视,考试被零分处理,无法得知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你会尝试等待一年,再考一次吗?如果你不参加这次考试,你可以读这所名牌大学的其他无需考试专业;如果你参加了,一旦考砸,你错失其他专业的报名机会,没有大学可读,你会去吗?”
      蒋夜莺一时语塞,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虽遗憾,但肯定会选择更加稳妥的方式,譬如去读其他的专业。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她咬唇,雪白的牙齿将软唇压下一道深刻的痕迹:“我害怕失败,但我更怕未知的失败。不去考的话,我恐怕会惦记一辈子,铭记自己的失败,这不是我想得到的。我会去考试,无论成败。”
      “所以,去查吧。谢淮安还没真正被逮捕,还有无限可能。你之所以梦到雪臣,也不过就是因为心底的不甘心。那么,总要让你心甘情愿服输。”
      蒋夜莺明白了,她起床,洗了把脸,说:“小叔叔陪我去找陈蓝,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抵达陈蓝家,已经凌晨四点了。
      陈蓝站在路口,见他们来,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纸塞给他们,说:“这是一张尸体火化的登记表格,改了章的,意思是火化过了。那时候师父带着徒弟呢,我去找徒弟问情况,他说的确有这个印象。当时他趴在桌上假寐,师父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聊天,说话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他。没一会儿,就进了火化的小房间。他觉得奇怪,一般医生是不穿白大褂出医院的,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且不能让他听到吧?抱着这种念头,他偷偷去看了两眼小屋子,里面火化的焚烧炉并没有在运作,医生道了谢,捧着个骨灰盒急匆匆走了,估计他师父至今还以为,那个春天,他什么都不知道,单纯入睡。晚上值班,徒弟特地翻了火化尸体的登记单,据说多了这张写着安循名字的单子,是作弊行为。”
      蒋夜莺心生一种诡谲的想法——陈医生究竟想做什么呢?
      如果那天安循病死了,或者被杀害了,为什么又不处理他的尸体呢?焚化死者遗体,不留在医院太平间里发臭,赶紧拿去火化,还是家长要求的,一切借口都准备得尽善尽美,搪塞了所有人,这不是很好吗?
      唯一的解释是,那时候,他的手上没有尸体。
      什么?没有安循的尸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蒋夜莺感到头皮发麻,她的四肢都僵硬了,体温逐渐流失。
      陈蓝聊起这些全无不适,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据说师父拿了一大笔钱,晚上还请徒弟吃烧鸡喝酒,喝醉了,嘴里碎碎念,说那个医生大方。你看,这就是一笔交易。估计埋在坟里的尸体是别人家的,医生两手空空地来,走时却带了别人玩剩下的骨灰,不知哪家人这么好运,被两户人家祭拜,占尽人间香火。”
      蒋夜莺也呢喃自语:“是啊,谁这么好运……”
      如果那时候安循真的如日记里所说的死了,那么他的尸体呢?
      安循没死的话,那么他人呢?
      陈蓝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安循的照片,死之前拍的,是不是有点眼熟?”
      蒋夜莺看了一眼,手掌弯曲成拳,将相片紧攥在掌心。
      这下,她无话可说。
      因为照片上的男孩,和高中时期的谢淮安长得一模一样。
      蒋夜莺一瞬间想到了那个站在车外的男孩……吴慧出事那天,大雨淅淅沥沥下着。隔着模糊的车玻璃,她看到车外站着一名男孩,他的眼神清亮,面对事故不悲不喜,像是死了一样。
      一切事情到这里,好像有了完美的解释。
      据谢娅所说,事故地点离森也医院并不远,所以,极有可能是逃跑的安循目睹了这一切——如果吴慧死了最好,他可以谎称和她有关系,为自己按上一个孤儿身份,至少能拜托安循这个名字。
      所以说,谢淮安就是安循,他从来都没有撒谎。
      陈蓝很懂察言观色,见蒋夜莺想得差不多了,又补充:“别忙着下结论,还有呢。我查了一下安循他爸的消息,安循死的时候,他爸娶新妻。妻子的背景厉害,也可以说是合作公司的千金,正好在他资金周转困难搭了一把手,现在也是兄弟公司。你说,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恶毒的千金大小姐害怕未来丈夫的孩子争权,所以开了帮助条件——‘想和我结婚的话,必须铲除前妻的孩子,孩子是有继承权的,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孩子和外来的野孩子争权。怎么样?答应吗?现在他生病了,转到一个偏僻的医院,是个好时机哦。’就这样,父亲决定杀死孩子。怎么样?是个很好的故事大纲吧?我接下来的剧情打算这样写……”
      他的嘴角微勾,不怀好意地说。
      蒋夜莺全懂了,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那么就能和陈医生笔记上的事情联系起来了,他所说的安父的秘密,恐怕就是杀了安循吧?
      那么,谢淮安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释。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复仇,先是找出陈医生,这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然而,谢淮安碰壁,陈医生已死,疑似被安父杀人灭口,毕竟安父以为安循死了,世界上再无知晓他秘密的人。心灰意冷的谢淮安找到雪臣,策划了这一切。至于杀雪臣,是报复意味多,想让陈医生尝尝丧子之痛,还是因为她也曾目睹那一切,是知晓秘密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可以明白的是,谢淮安用死去安循的身份,直播破案过程,为的就是让安父知晓,让他惶恐不安。毕竟,谢淮安是被他的亲父杀害的,是他的父亲为了事业舍弃他的骨肉,所以他该死。
      这是一场复仇直播,故事已经慢慢接近尾声。
      果不其然,队里的师兄弟联系上蒋夜莺,说:“夜莺,安循的父亲被谢淮安绑架了,他指名道姓要你去跟进案件,你怎么想?兄弟们劝你一句,别去,尽快出国躲两年。不然网络舆论会很可怕,说得难听,毕竟现在是网络断案的时代,他们想一个人死,只需要敲敲键盘就好了。”
      蒋夜莺冷笑,可不是嘛。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戴着假面,隐藏身份。他们在网络背后无限放大自己的恶意,扬起正义大旗,掩盖自己虚伪丑陋的内心。
      她要去赴死吗?这是谢淮安想看到的吧?
      昨晚,小叔叔说过,做自己想做的,无惧结果。
      蒋夜莺说:“我想去。”
      “别意气用事,谁都不会对此有意见,这是你的个人选择。”
      “我想去查完这桩案子,我是警察,我想这样做。”
      “行,那我们给你安排。速度回警局一趟,防弹衣要换上。我们近期调查谢淮安,发现标配警枪被掉包,是假货。他带走了枪以及弹匣,弹匣大概有五枚子弹。”
      事情变得棘手了,谢淮安这个人偏执又危险,他是想让蒋夜莺一起殉葬吗?
      这次一去九死一生,若是回不来……那便回不来吧。
      蒋夜莺下意识捂住手机话题,笑得苦涩,惨兮兮地望着胡离。
      “怎么了?”胡离问她。
      蒋夜莺摇摇头:“就是想小叔叔了,所以看看你。警队让我回去一趟,协助调查。”
      “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家。”

      第五十集
      谢淮安只做了直播预告,大概深夜十二点开始复仇直播。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十几个小时,蒋夜莺在这段时间想和胡离待在一起,就两个人,没人打扰。
      警队里的师兄弟对此心照不宣,纷纷关了机,挤眉弄眼:“夜莺师妹好好地玩,我们晚上见。”
      话语里,除却玩笑的意味,更多是遗憾与叹息。
      家里几天没住人,弥漫着木板的潮气。胡离进门开窗通风,刚拉开窗户,蒋夜莺就从身后抱住了他,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与空隙。
      胡离不解,语调温柔,轻声问她:“怎么了?”
      “只是想小叔叔了,几天不见,小叔叔腹肌轮廓好像又深了,让我有点把持不住。”蒋夜莺将脸埋在他的脊背处,闷声闷气地说。她眼眶发热,不知自己在难过什么。
      可能是怕这次一去不回吧?可她必定要去,她想查明真相,也不想让自己有污点。贪生怕死的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小叔叔,她的小叔叔,毋庸置喙。
      蒋夜莺紧紧咬唇,企图用痛楚来抑制即将滚落的眼泪。她指尖发抖,一点一点拧开胡离衬衫的纽扣,手指顺进衣服里。
      胡离懂了,他将窗帘拉上。屋内变得一片漆黑,连人脸都看不清。
      蒋夜莺的眼泪,就在这时候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胡离转身,指尖温柔地掖去她眼角湿润,风轻云淡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主动。”
      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提过一次,小姑娘不能孟浪,这是他该做的事情。蒋夜莺无需再走那九十九步,他说了爱,便会一步步靠近她。
      胡离将自己的上衣解开,纤长的指尖探入领结处,
      一个吻就能领男人动情至此地步,她感到骄傲。
      蒋夜莺主动蹭了蹭胡离,听他若隐若现的闷哼,妖精一般笑说:“我最喜欢小叔叔了,所以小叔叔做什么都好,我都不怕。”
      有了这句承诺,胡离就有了底气。他不再惯着蒋夜莺,顺从本心,为所欲为。
      她看了一眼闹钟,已经晚上九点了,得去警队集合。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尚且不知,但她不希望再带上胡离了。
      “小叔叔在家里等我,好不好?”蒋夜莺不抱希望地问。
      没料到,胡离意外的好说话,答了一字:“好。”
      “小叔叔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一路小心,记得回家。”他懂,都懂。然而,胡离不是仗着自己喜欢,就折断蒋夜莺的翅膀,囚禁在笼子里,教她不再翱翔。
      “好。”蒋夜莺又想哭了。
      “这是最后一次,记得回来。对了,你知道我会怎么对待喜欢的鸽子吗?我会给它一次飞翔的机会,如果它不肯走,那么我就会剪短它的羽毛,让它再也不能逃跑。”胡离的意思很明显了,给了蒋夜莺最后一次机会,事成之后,她不许再做危险的事情,这一生都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蒋夜莺微笑,关上门,临走前,说:“小叔叔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或许鸽子也很喜欢你精心布置的家,比外界的世界更美好。”
      “快走,不然我会改变主意。”
      “小叔叔,再见。”
      胡离背对蒋夜莺,紧握的手掌总算松开了。他心甘情愿放小姑娘走,以这种方式。
      如果这次蒋夜莺能毫发无损回来,那她一定会马上和小叔叔领证,成为胡太太。
      蒋夜莺来到警局的时候,桌上摆了警服还有防弹衣。
      她领兄弟们的情,到更衣室换上制服,再回到与谢淮安联系的审讯室。
      谢淮安开的是视频通话,要求记者将这一切录制再转播出去,所以一侧还摆着摄像头,全程盯着蒋夜莺的脸。
      很快,视频画面就连接上了。
      谢淮安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像是老友见面寒暄。这间屋子不大,墙边绑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安父。他被随意丢在角落里,像是一件不起眼的物品。
      蒋夜莺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面的物件不多,左边墙上挂着一幅画像,她让同事帮忙截图保存。视频通话背景声好像有雨,可以看看天气预报,现在哪个大区在下雨。
      “在看什么?在猜我住哪里吗?我可是为了你,特意收拾了一番。”谢淮安这样说,意思是信息不能全信,万一是他刻意为之,误导蒋夜莺。
      但现在她走投无路,不信也得信,总要试试看。
      蒋夜莺没回话,瞥了一眼左侧,已经有技术人员在联系人,调查谢淮安的IP地址。申请批过,联系网络运营商之类的事情,满打满算也要三四个小时,在此期间,全靠蒋夜莺以一己之力拖住谢淮安。
      “我今天,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谢淮安穿着西装,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像是第一次面试的毕业生一样,双手摆在膝间,局促不安。
      “聊什么?”蒋夜莺的语气不凶,很平静。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你还记得吗?”他抿唇,青涩地笑。
      蒋夜莺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住在你家对面,你还有印象吗?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吧,我和我妈妈住在那里。我从小没和我爸生活在一起,我妈没文凭,就靠一张长得好看的脸过活,某天晚上,她醉酒,陪了一名大主顾,就这样怀孕了。我妈没有告诉过那个男人,自己心疼孩子,就生下来。我想,既然我是不被祝福的人,为什么要让我诞生?我从小就被我妈抚养长大,没见过爸爸,更不知道什么是父爱。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家里维持不了生计了,我妈又想入那个烟酒场,无奈之下,打算抛弃我。她再次联系了那个男人,说自己会离开,但是想让他带我走,让我认祖归宗,血脉不要留在外头。男人答应了,说在三月来接我。如果知道他把我当成是物件,在利益驱使下,也能随意放弃我,甚至是杀了我。那么,给我再好的物质生活,我都不会跟他走。我至今还记得那天下午,一如往常一样,我被骂是没爸的孩子,跟隔壁卖海鲜的小儿子起了冲突,大打出手。是你路过,说会告诉他爸,他才逃跑的。实际上,当时我完全有借口反驳,我有父亲,并不是没爸的孩子,即使代价是,我失去了我妈。”谢淮安笑了一声,道:“所以,你都不记得了吗?”
      十几年前的事情,蒋夜莺饶是记性好,记忆也很模糊暧昧,隐约发生过这件事,又隐约没有发生过。
      谢淮安的脸色不好看了,他被蒋夜莺沉默不语的态度激怒,厉声吼起来:“所以,你也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蒋夜莺愣了几秒,大脑当机——约定?
      她和谢淮安有过约定吗?凝神细想很久,的确有一个记忆碎片令人在意。好像是她背着书包往前走,身后有人追上来。那时候风声很大,对方一直在喊,蒋夜莺为了阻止他跟着,敷衍地答:“知道了,知道了。”
      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呢?蒋夜莺毫无印象。
      谢淮安抿唇,掩面,低语:“我说过,我会变成能够保护你的大人,不会再有那么丢人的时候。我记得你叫蒋夜莺,记得谁伤害过你,也记得长大以后去找你。当我看到你和伤害过你的胡离在一起时,我很愤怒。他是个伪君子,而你无视约定,和他在一起了。你辜负我的一番好意,我一边想让你吃到教训,一边又想让你回心转意。如果不是爱你的话,我怎么会杀了蔡闻?她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以为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按照他这样说,那一切都讲得通了。
      谢淮安选中蒋夜莺,不止是出于爱,也有报复性质。他沉醉自己演绎出的深情男子身份里,全心全意诠释这个角色,是个实打实的演员,至少蒋夜莺是这么认为的。
      蒋夜莺撇了撇嘴,所以今晚她要听一晚上的悲情故事吗?心底还是不屑一顾,她完全不感兴趣。
      谢淮安皱眉,解开西装外套,说:“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喜欢小叔叔。”
      “他有什么好?”
      “人好,脸好,性格也好。”
      “你就不能喜欢我?”
      “不能,爱是分先来后到的。”
      谢淮安也学会了耍无赖:“这个,我不管。你如果想救他,你就来我身边。”
      这个他,是指安父。
      蒋夜莺的确得救他,这是她身为警察的义务。身为胡离的家属,那应该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沾这些事儿。
      小叔叔还在等她回家,所以不能出事。
      蒋夜莺问:“你手上有枪?”
      谢淮安微笑:“对呀,之前偷的。”
      “那你会朝我开枪吗?”
      “如果我必死无疑,那么我会。”这些对话听起来像是小孩子的口吻,但也是谢淮安刻意为之。
      话都说明白了,他要的就是蒋夜莺一起赴死。
      “那么,我们步入正题吧。”谢淮安在屏幕前展现枪支,他将警枪上膛,摆在桌上,说:“你们有六个小时的时间,这六个小时内,我都不会朝他开枪。六小时以后,他会死。所以,来找我吧,蒋夜莺,就你一个人。不要违反规定,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蒋夜莺点头,她将房间截图下来,用圆珠笔圈上那幅画,说:“我要找这幅画,你们帮我。对了,下雨的城市都有哪些?”
      有人回答:“磊山区下了一晚的暴雨,别的区都是多云天气。”
      “死马当活马医,目标锁定磊山区,联系那边的警力,随时待命。”
      “是!”
      蒋夜莺将那副画临摹下来,是油画,风景画,极有可能是写生图。意思就是,这个场景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杜撰。那么,可以找到画这幅画的画家吗?
      图上,有一排房子,左侧是枫树林,红的黄的,到处都是四散的叶子,是秋季所作。
      这时,有师弟说:“这个地方我知道!”
      “什么?”蒋夜莺惊讶。
      “后面那个山是四指山,你看轮廓,像是四根指头。这是磊山区的四指旅游区,能看得出来,这是山脚下的图。”
      蒋夜莺打算连夜跑到磊山区去,她将视频通话转接到手机上,一路和谢淮安聊天,一路坐车去磊山区。
      蒋夜莺很平静,她端起咖啡,缓慢啜饮。她想要自己迅速适应环境,可心底依旧不安。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她和杀人犯视频,一侧还有跟着录制的记者,全国人民都在盯着她,甚至是坐在电视机前坐立不安的小叔叔。
      她得表现好,保持微笑。所有人都在等蒋夜莺救出安父,塑造英雄形象。
      等他们来到旅游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旅游区外堵着一群旅客,他们都是在熬夜看案件的网络直播。
      在此之前,他们早就找了一番这里的旅店,搜房搜人,然而没有谢淮安的踪迹。
      下雨声以及画像都表明他就藏身此处……不,也不对,他的画是这里,但不代表他人就在这里。
      就在这时,旅游区的工作人员突然说:“画这幅画的人,我认识。三个月前,他在这里取景写生,住了足足有一个月。”
      蒋夜莺大喜过望,说:“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客户信息我都留着。”
      蒋夜莺给那名画家打了个电话,询问起这幅画的去向。
      对方说,被一家旅店老板买走了,旅店的名字是四舍。
      找到了,就是这个。
      蒋夜莺咬紧下唇,但很快,她又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样简单就找到了藏身之所,那么谢淮安所行的意义何在呢?
      对了,还有这种可能!
      她浑身冰冷,此刻如坠冰窖。蒋夜莺反应过来谢淮安要做的事情,只觉得心底发寒。
      蒋夜莺古怪地望向视频,脸上一片痛苦的神色:“我找到你了。”
      谢淮安微笑:“那么,快来找我吧?还有一个小时哦。”
      仅仅半个小时,蒋夜莺就抵达四舍旅店了。警方早把这里封锁住,闲杂人等都不许入内。
      蒋夜莺脚下发虚,她轻飘飘往上走,一间一间房找过去,终于在606号的房间前停了下来。
      她和606这个号码合影,说:“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门口,我马上要推门进来了。”
      谢淮安不知在摸索什么,一晃眼,桌上的枪就不见了。他笑眯眯,对着视频说道:“那你推进来,我给你一个礼物。夜莺妹妹,不要退缩,否则我就朝他开枪了。”
      他手里拿的是枪,没有藏香槟,也没有藏鲜花。谢淮安将一把上膛的枪藏在身后,等待开门的一瞬间……
      他会将子弹射入蒋夜莺的脑门,而不是穿着防弹衣的胸口。
      谢淮安想蒋夜莺死,和雪臣一样,陪他下地狱。
      蒋夜莺能不开门,掉头回去吗?
      不能。
      她如果不开门,安父会因她而死。所有人都会说她是杀人凶手,全无道理地指责她,不能感同身受。
      这些人呀,和杀人犯没什么两样。蒋夜莺会遭到在外界口中“骂几句不痛不痒”的网络暴力,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的人才是可怜,蒋夜莺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死不足惜,她会变成众矢之的。
      一瞬间,蒋夜莺想到了小叔叔。她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男人了吧?
      晚上的时候,小叔叔坐在床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他用非常温柔,非常轻的语调对她说:“记得回家。”
      这番,害怕不能如他所愿了。
      蒋夜莺意外变得伤感,她的手心不断渗出热汗,四周的记者围绕她,闪光灯不断眨眼,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记者不能走,这是谢淮安要求的,他希望直到最后,也有人将其记录下来,警方也无可奈何,很被动。
      蒋夜莺的心跳很快,几乎是无法呼吸。
      为了见杀人犯一面,她居然紧张成这样。
      深吸一口气,她将手握上了门把,吱呀一声拉开了——
      与此同时,视频那头,随着缓缓被打开的门,谢淮安也扣下了扳机,“砰”的一声,击中了。
      在这一刻,谢淮安畅快地笑了。
      枪声大作,但并没有击中蒋夜莺。谢淮安是受过特训的人,由此可见,他是刻意打偏了,并不想伤害蒋夜莺分毫。
      蒋夜莺提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了下来。
      可能是出于过度紧张,导致蒋夜莺有一瞬间的耳鸣,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夜莺妹妹,过来。”他将枪口对准了地面上的男人,那个被他用胶带捂住嘴的男人,“不过来的话,我就开枪了。”
      蒋夜莺得过去,这里是封闭的室内,有窗户,但谢淮安没有站在窗户的附近,即使有远程狙击手,也无法开枪击毙绑匪,因为子弹不会拐弯。
      这是死路一条,蒋夜莺无从选择。
      鬼使神差的,她走向了谢淮安。她好像知道,谢淮安并不想伤害她,至少现在不会。
      他有目的,在目的未达成之前,他选择委曲求全。
      蒋夜莺走进去了,并且按照谢淮安的吩咐,带上了门。
      谢淮安朝她微微一笑,对着视频道:“我需要关闭半小时的直播,有点事情,想和蒋警官商量一下。门外装了摄像头,我希望所有媒体人员后退五米,不照做的话,我就杀了他们两个人。”
      这种时候,稳住绑匪的心绪才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人敢刻意激怒他,即使是挑事的媒体人员,也不敢当出头鸟,变成众矢之的。
      于是,大家照做,静静等待这漫长的半小时,视频屏幕黑了,直播暂时搁浅。
      谢淮安松了一口气,他的枪依旧对准安父的额头,另一手触探蒋夜莺的耳侧,将她别在发间的蓝牙耳机摘下,啪嗒一声踩碎,碾成屝粉。
      “这下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谢淮安轻笑,气喘吁吁道。
      蒋夜莺问:“你想做什么?”
      “你猜到了?”
      “我让我轻易找到这里,恐怕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一切都是幌子吧?所以,谢淮安,不,是安循,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吗?人总是在硕果累累的秋天怀念春天,在生机盎然的春天怀念冬天。他们在匆匆暮年怀念青年,又在百无聊赖的青春思慕晚年。最终,他们盼着来,又盼着死,盼着出生,又盼着入死。等死到临头,才知道,这一切都无法回溯。”
      “所以呢?”
      “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本来,我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我不想死。所以,只要捂住陈医生的嘴,还有那个看见我逃跑的女孩就行。他们消失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我的故事。我会成为谢淮安,我会安全的。然而,一年前,我得知自己患有恶性肿瘤,俗称癌症,已经是中期,也可以说是晚期,治愈的可能性非常低。于是,我决定恣意生活,我想复仇,想光明正大以安循这个身份死去。”
      蒋夜莺沉默地听着,听谢淮安肆无忌惮说着这些故事。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一个可怜的聆听者。
      以下就称谢淮安为安循吧?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安循跟着他的母亲长大。家里虽然穷,但也不至于饿死。
      安循才七岁,已经懂踩着板凳登上灶台,用高压锅煮粥。他会把米洗干净,加三分之二的水。等气阀开始响动,就关小火煮个十分钟。
      他不会烧菜,只会煎一点土豆片。然后买一根油条切成小块,和妈妈一起蘸醋吃。
      安循的妈妈都是晚上去工厂里加班做点手工,凌晨才回来,没精力煮早餐。不煮也不打紧,他喜欢妈妈,所以他会煮给她吃。
      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大概是早上一起吃饭,有说有笑。晚上安循回家,能看到桌上为他准备的饭菜与字条,知道有一个人挂念自己,即使每日粗茶淡饭、衣不蔽体,也胜过一生富贵荣华,却独身一人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谣言这么传开了。有人说,他妈妈是鸡。不是什么好话,就是谁都可以上的那种女人,因为她长得年轻漂亮,又夜不归宿,肯定没什么好营生。这些话,都是在卖海鲜的那户人家口中传出来的,是老板娘恨安循的妈妈,想毁她名声。
      海鲜店老板看上了安循的妈妈,欺她一个女人带孩子,想背着老婆搞一点荤食吃,被抓了个正着。
      蛮不讲理的女人看着自己丈夫用强的,想侵犯安循的妈妈,不和丈夫理论,直接给了安循妈妈两个耳光,说她脏,家里没钱买海鲜,还想勾引自己老公,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讨点好的。
      老板吓了一跳,急忙附和,声称是安循的母亲主动勾引,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孤儿寡母,谁会帮忙?
      安循的母亲吃了哑巴亏,回家了,这些事对安循只字不提。
      后来,安循就常被海鲜店里的孩子欺负。孩子间的暴力行为只能称之为打闹,没有大人会真正去管。
      这个时候,蒋夜莺救过他一回。她是第一个为他出头的人,一眼即一生,自然会放在心上,朝思暮想。
      蒋夜莺和自己一样可怜,她的家庭也很不幸,只有他才能保护她。
      当时的安循,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这样,记住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再后来,安循的妈妈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她干着清清白白的工作,被人骂是婊子。若是干婊子的工作,被人骂几句,倒也心安理得。
      她原以为自己一意孤行怀上这个孩子,能就此改变生活,从那身若浮萍的烟酒场里逃出来。她会有个根,为孩子而活。
      但是,她太单纯了,想太多了。她错过最好的年纪,和夜场的婶子说了许久,才同意让她回来,给她一个住的地方。
      再肮脏,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苦哈哈过日子。何况,这样好的孩子跟着她这种出身的母亲,谁会瞧得起呢?
      安循的妈妈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给安循的生父打了电话。也是凑巧,他生父女人无数,可不知为何都无法有孩子,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血脉留在外头,即使是她生的,又如何呢?
      安父还是回来接这个孩子,在接之前,先做了亲子鉴定,确定是自己的孩子,才能要。
      鉴定结果是好的,他的确是他的孩子。
      于是,安循回家了,回到一个陌生的家。他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此上了安家的户口本,改了姓,取名为安循,前尘往事和他再无瓜葛。
      大概是安循高一时候发生的事情,安父公司里出了点事情,面临破产。合作方的女儿看上他,说服父亲,非要嫁给他一个大龄又带孩子的父亲。
      这算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只是馅饼也没那么好吃,得做些牺牲。
      安循听到他父亲和别人打电话,说:“那个女人,做了也就做了,不是我手上染的血,凶手是个亡命之徒,偷渡逃国外去,汇钱也不是直接打他国内的账户,顺着这条线,警察也查不到我。就是这个孩子,能不能……好,好,我知道了。”
      安循想起来昨夜的新闻,女子被人谋杀,头部被石头砸个稀烂,手脚指纹也被烧毁,辨别不出身份。可他看女人手臂上的胎记眼熟,他生母也有一个,可能只是巧合。
      没忍住,安循踩到了拖鞋,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安父的注意。
      安父惊恐地看着他,抿唇,脸上的假笑意味不明。他说:“你病好得这么慢,我晚上让人送你去医院里治疗,那个医院是当地最好的私人医院,治疗这种病很有一套。很快,你就不会咳嗽了。”
      那几天,安循生病了,闹得很凶,一直在家中静养。实际上他的病好了个七七八八,即将痊愈了,也很快就能回学校上学。
      安循闻言,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惊慌失措,连声说:“我的病马上就要好了,爸,没事,真的。”
      “你说好就好了?医生说了,还要治疗!”安父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让人连夜将他送去森也医院。
      那个时候,安循也懂了。他父亲口中说的孩子,就是他。
      安父为了继母,为了那个披着天使皮的歹毒女人,要除掉自己。
      病死不是很可怜吗?正好有机会,那么就病死吧?
      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一天天等,明知道自己在康复,却被人说成是病入膏肓,有其他并发症,没救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等陈医生深夜探班的期间,逃了出去。路上碰到陈医生的孩子,他手足无措,对她说:“别和你爸说起我,好不好?”
      “好,安循哥哥。”女孩乖巧地点头,望着他。
      安循还是逃跑了,他失魂落魄在雨里走,走了很久,走到脚底都是血泡与茧子,终于遇到了另外一个改变他人生的女人,那就是吴慧。
      安循有了新的名字,谢淮安,他可以用这个名字活下去,重塑人生。
      人就是这么可怕,安循并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他只想用新的名字活下去,那么,就要铲除从前的目击者,不要让安循这个身份暴露出来。
      于是,等他长大以后,他回了一趟森也医院,战战兢兢询问安循的事情。
      果然,安父会做好这一切。陈医生已经出意外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事情。
      安父自然不知道陈雪看到了安循的逃离,所以放她一条生路。
      然而,根据安循的猜测:大概是陈医生无法跟安父交代,安循没能死,而是逃跑的消息。于是捏造安循已死的故事,私自火化,甚至连骨灰都准备好了。
      所以,几年后,疑心重的安父把陈医生杀害了,以意外事故画上句号。
      而安循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他只要再杀死陈雪,这一切就是风里的故事,再没有人能知晓了。
      即使那时候的陈雪还很小,可能不记事,也可能一直为他保守秘密,没有说出逃跑的事情。
      还是人死了最安全,安循找上陈雪,决心杀她。
      事成之后,他会去找那个孤女蒋夜莺,许诺她厮守一生的约定。
      他的一生,虽然藏有许多秘密,但也会很好很长。
      就在杀她的这段期间,一场人生意外如约而至。
      安循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没多少时日了。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他才觉得心有不甘,这一生荒唐可笑。他有强烈的求生欲,奈何老天还是要他死。
      所以,他要那些人全部付出应有的代价,一起下地狱。他会堂而皇之杀死陈雪,以此为契机,直播过程,让安父惶惶不可终日,害怕秘密败露。他也会报复蒋夜莺,因为她背叛了他,爱上了其他人,这是惩罚,虽然罪不至死。
      于是,安循做了这一切事情。
      他抓住了安父,想抓那个歹毒的继母时,却让她逃脱了。
      警方已经盯上安循,他无法肆无忌惮再绑架那个女人。所以,临死之前,他想玩一个游戏。
      只要胡离冒着被天下人辱骂的风险,背着违法的罪名,把那个女人抓住,交到他的手里。他就不杀蒋夜莺,把蒋夜莺还给他。
      这是一场游戏,不撒谎,不欺骗,真心实意,也是想置胡离于死地。
      这是一场游戏,不撒谎,不欺骗,真心实意,也是想置胡离于死地。
      当然,后面一部分的故事,蒋夜莺不会知道了。
      谢淮安的故事说到一半,问蒋夜莺要手机,他说:“把你身上的手机拿给我。”
      “你想做什么?”蒋夜莺警惕地问。
      谢淮安乐了:“绑匪想做什么,轮得到人质管吗?”
      他把蒋夜莺的手脚连同床架一起绑住,搜身,把蒋夜莺的手机找出来,翻动联系人,确定胡离。随之,十指翻飞,敲下一行字:“胡先生,我给你48小时找到我继母,也就是安老板的太太。然后,把她带到我身边。我心好,不用你动手杀她,只要把她带过来就行了。然后,我会把蒋夜莺还给你,不会伤害她。你懂我的意思,这是我同意把蒋夜莺交给你的条件。”
      很快,胡离就回信。他一贯话不多,这次倒打了一句长句子,他说:“好,别告诉夜莺。”
      谢淮安懂他的意思,按照蒋夜莺的烈性子,要是知道胡离为她犯罪,那么她宁愿连命都不要,也想护小叔叔周全。
      这是男人之间的较真,也是男人之间的承诺。谢淮安会遵循约定,而胡离也会不择手段满足他所说的条件。
      谢淮安开了直播视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道:“我有一个惊喜等待大家,这是最后一个惊喜,我们48小时后见。”
      蒋夜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的手脚皆被束缚,无法动弹。
      她这一次是不是白来了?她为了救安父的命,搭上自己的命,而有人为了救她,又损失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几乎是一瞬间,她想到了小叔叔。
      谢淮安会这么卑鄙无耻,让她连累到小叔叔吗?
      假如真是这样,那她唯有以死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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