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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言本是京城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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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云高】(副末上)弄弦莺语,啼唤迁客去。天涯路知音稀,堪笑不谙道歧。秋娘妆红,不忍拟烟云。望千帆,渺渺归途愁予。枕孤零,夜阑听芭蕉雨。则空怀擒缚苍龙意,却在楚馆伴脂粉居。
武侯抚琴,空城计穷,心揣雄兵,可退司马虎狼师。
一个人的心绪,有多少可以完全藏起?最是情到极致,不言不语,莫弹莫奏,只在拨弦三两声中,就泄露了心机。
四娘就是如此,在一曲《酒狂》里,翻拨她的心事,我听的出来,和我一样,于这温柔乡中不和谐的一处!她的神色应该很平静,但是颤动的琴弦却是翻江倒海,不,那翻的不是江海,是血,火一样红的血,搀上杜康酒,燃烧的淋漓尽致!纵然是浴火成灰,也再所不辞的激昂。当时她有多大,也不过就是十六岁吧,对谁都是恭顺的,仗着这一手还算不错的才艺和要求不高的月例,一心向“钱”的老板娘就收留了她,可是我觉出她的孤绝,尽管在偶尔的罅隙里,她会流露出哀婉的忧愁,为我斟茶时,她捏住我的手,小心翼翼的,那细腻的温柔,几乎让我呀疑,也许是我听错了。不过我,坚信,当她拨弄琴弦时,她的手,一定是气势强硬的,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喜忧参半,说不定她就是可承我志之人,但是也摸不准她究竟是何来头。总归还是年轻姑娘,再缜密的心思,也还是少些经验,我总能摸出来的。念及此节,我轻轻摸了下自己的拐杖。微微一笑,在她来之前,我这被万千人呼作盲佬儿的老头子,还是靠着个,点开一条路的。
这飘香院的生意还是我瞧着起来的,虽然对着个红粉噬骨的所在,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贡献,总是她给我一碗饭吃,有时私下也帮着老鸨儿盘算一,二。当初刚开张的时节,也是冷清清的,抵不过旁的。我说:“姆妈,咱也有空外面走走,您也少操心些饭钱,对不?”
最终还是答应了,四处卖卖琴技,也替她减些伙钱,我是一举两便。让着小四和我一搭,好仔细琢磨琢磨。她是无所谓的,和谁于她都一样,也许,更爱和一个盲佬儿一处,她这孩子也好省省心思!不过她的歌喉到还真有几分味道,虽然不是科班教坊出身,但是宛转清越,也自有其动人处。再不够媚气的女孩,总是比一个佬头儿要强些儿,倒亏她,我生意却还不错,想来真是好笑!
记得是初秋的雨夜,草木未凋,心已颓。她高擎着雨伞,一手挽着我,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巷陌,我身上大略都还是干舒适意,上台阶时,转换挪身时,我碰着她的左袖,湿濡的紧。
“打湿了呢,不要紧么?”
“没事,谢谢啦。”
她说谢谢,可是声音比此刻的夜色还凉。我轻轻抽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我觉得,说不定就在今晚了。我有这样的预感,会看出她的本色。
我操胡琴,她是一把月琴。款款而来,坐中不过是三人而已,此刻酒残意浓,应召而来的侑酒人,我们是最后一拨了。没什么情绪,我懒懒的,小四还是不动声色,本分的且弹且唱,就算没什么感情,也还是一丝不苟。
“…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看斜阳照住双飞燕,颊添艳…”
“…鸾帐栖燕,月华淡淡烟…红楼春无限…”
这样的字句,她唱着或许真的很尴尬了。却还是依着盘旋曲折的旋律,糯糯而歌。本爱狎昵之辞,倒被她唱出几分逍遥清爽来。
是酒迷醉眼,抑或这样的词句太能撩拨心魂?我只听见四娘衣服微微的悉窣声,向一边略略侧过,让后是官靴踉跄而来。
“呵呵,小娘子…”
四娘的身子微微向后里坐来,单薄的衣服,偎过来,还带着秋雨的气息。
“官爷……”
声音很细,很柔靡,但是我却觉感到那压过来的衣服上深秋的寒意。
“啊?哦…呵呵!”
难怪在院中,只要到前堂奏曲侑酒时,老听见有人说这个杨四娘,怎么就皱着眉头,欠着她二吊钱似的,平日我不大在意,今儿听闻那些寻欢客鄙俗的笑声,我也觉得很是不自在。
“老师傅…”
“唔…”有人拿起我的手,大概有两三个生硬的东西硌在我这老手上,看来是不少的戒指呢!一块银锭塞进我的手中,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
“好生看着老师傅下楼。”
捡起拐杖,我摸索着走带门外,突然听见弦乍然一松那“嗡”的一声,莫不如我所料,这妮子要发难了?
就在门外蹲着,那些儿个侍从当然不会真的“好生看着”我“下楼”,在我摸摸索索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些点点滴滴的笑声,这些小崽子!难得到这样的风月场子里来,就是望梅止渴,也想多瞧瞧歌舞伎的,我知道,想来她也是,这当儿,都在楼下街前,杖着主子的声势,挑逗着过往的流萤。
已将深夜了,就是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人了。衣服摩挲得轻响异常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她要到什么时候才动手呢?
我听见了,是金属的声音,犀利的划破空气,来如电的气势!
有什么倒下,杯盘狼藉的声响。让后是紧走几步,有血洒在地席上,沙沙的声音,像是蛇在爬。我可以想象她的剑,平时蜷伏着,在琴里,偶尔一点寒光泻出,是蛇目微睁,看好了目标,倏忽而出,一击毙命!
果然,又有辟空而过的声音,不过略软些,不是她的剑,果然,那剑劈下,却未与什么相交,然而又是一声闷哼!还是一击而中!
我可以想出她还漠然地看着地上横竖狼狈的尸体,在嘴角拉出一个弧度,然后沉敛地挽一个剑花,三尺秋水上,窦落千点红梅,然后精准的插入琴内,再还自己一个娴雅的外表!也许她还略略整顿了一下拉扯皱了得衣衫?我猜着,这女孩很修边幅的。
门轻轻的推开,我拽紧了手杖,她退开一步,我听见手紧握琴拨的声音,有骨节的声响。
我轻轻摆摆手,但愿她不会冒失地就一剑刺来。
我只是地方着店拌和随侍,还好! 她却是那么的紧张,我轻轻朝门边挪了一点,就觉得那带着寒光的眼光直扫而来。
一个欺身向前,她不是我对手,我已经握住她紧按“琴”鞘的手,暗暗送劲,她也应力相抗,还嫩点,不过却时候微而不衰,若而不竭,是她武功本身的性质,抑或是她的性格,这武功,韧性十足。
我低声喝道:“进去!”
正是:天涯沦落各怀剑,他朝相共砺龙泉。
此身若殒何需悔?直向灵台荐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