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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汝以金屋贮阿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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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的青铜冰鉴渗出丝丝凉意,却压不住馆陶公主额间的细汗。她看着女儿空洞的杏眸,忽然想起去岁秋狝时,阿娇策马穿过桂树林的模样——石榴红的深衣被金风掀起,惊起满林雀鸟,哪似此刻躺在漆榻上如素绢人偶。指甲深深的掐入了血肉。
"翁主脉象已趋平和。"淳于衍将艾绒按在阿娇百会穴,青烟中混着苍术的苦香。银针即将刺入四白穴时,榻上女童忽然痉挛般蜷起手指。
陈阿娇在黑暗中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如流星划过。七岁身躯坠马的瞬间,二十一世纪的车祸现场,破碎的挡风玻璃与汉宫山石竟闪着相似的冷光。她试图挪动指尖,身体却像被裹在浸水的帛衣里,连口中饴糖的甜腻都变成艰涩的折磨。
"娘..."混沌中脱口而出的称谓惊得她自己震颤。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比意识更快,如同那日签离婚协议时,签字的速度都竟比眼泪先落在纸面。而唯一庆幸的是,经过了冷静期,她终在那日获得了自由身。
馆陶公主的犀角梳"当啷"坠地。她扑到榻前时,十二疏珠冠的玉藻扫过女儿面颊,"娇娇认得娘了?"殷红丹蔻拂开阿娇额前碎发,一滴泪正落在银针尾端悬着的艾绒上。
此刻未央宫北阙,汉景帝的軿车正碾过满地槐花。忽然想起少时与馆陶在槐树林捉迷藏的往事。阿姊总爱把蝉蜕塞进他衣领,笑声惊起满树青蝉。可如今的阿姊,野心却是与日俱增。
"陛下,胶东王今日在昭阳殿..."谒者的话被风卷碎在轮毂声中。皇帝摩挲着腰间玉具剑,听着谒者的回报。是么,如果是,舍了一个儿子,也算全了阿姊的心思了。"去昭阳殿..."
昭阳殿内,陈阿娇正经历着最荒诞的感官撕裂。淳于衍的鍉针刺入合谷穴时,她清晰听见现代母亲在ICU外的啜泣,而鼻腔却充斥着汉宫药艾的焦苦。当银针移向承浆穴,七岁阿娇坠马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春日的上林苑浮动着棠棣花香,她执意要骑那匹大宛进贡的赤色驹。平阳公主攥着缰绳劝说的声音混在风里:"阿娇姊姊莫急..."忽然林间惊起一只朱鹮,马蹄踏碎溪石的刹那,额角传来的剧痛比离婚时撞见丈夫与秘书接吻更灼人。坠马的瞬间
"不要!"陈阿娇猛地睁眼,喉间挤出的尖叫惊飞了殿外飞雀。
而这一声惊呼,伴随着身体的疼痛。陈阿娇落下了泪水。亦睁开了双眼。也终于看清这几日在自己耳边喃喃的母亲。不到三十的长公主脸上的香粉被泪痕冲出沟壑,远山眉黛也在右眉尾断了笔锋。她想起这具身体记忆里,母亲上月主持上巳节宴时,九子金簪如何在水袖翻飞间折射满殿华光——任何情况下,这个要强的女人从不示弱他人。而此刻,亦只是一个恐惧害怕失去女儿的母亲。
"娇娇。"馆陶公主轻抚着阿娇的双颊,陈阿娇嗅到熟悉的蘅芜香混着血腥气——那是长公主生生咬破舌尖强打精神的证据。七岁女童的视网膜里,母亲眼下青黛晕染的阴影正与记忆重叠:现代的母亲在病床前守夜时,也是遮不住同样形状的乌青。
淳于衍的鍉针再次落下时,陈阿娇禁不住的颤抖,记忆再一次侵袭而来。昏迷这几日,馆陶公主亦是三日不食,此刻那截细瘦的脖颈从层层华服中伸出,倒真像即将折颈的鹤。而原先曾经点着最时兴的猩红胭脂,此刻却干裂得翻起皮屑,像未央宫秋日褪色的朱漆阑干。
风卷着药香扑进殿内
"阿姐!"殿门处突然传来玉珩相击之声。汉景帝的玄端礼服上还沾着南郊祭天的尘灰。快步来到塌前。
"娇娇受苦了。"汉景帝抚过外甥女额角的细麻布,触到额前那带着血丝的布帛时,好似少时阿姊为他挡下先帝责罚的旧疤他转头望向馆陶。突然解下腰间双龙佩:"胶东王刘彘。"
四岁孩童应声跪地
"朕闻汝欲以金屋贮阿娇?"
陈阿娇在药性中昏沉,朦胧间听见"永结同好"之类的古语。她挣扎着聚焦视线,只见刘彘郑重地将玉珏放入自己掌心,孩童柔软的指腹划过生命线时,竟带来触电般的战栗——这触感与离婚当日摘掉婚戒何其相似!
"孝景七年四月丙午,帝为胶东王彘与堂邑侯女阿娇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