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将临》行云书白

2、【第一章．死海】一

　　【壹】

　　齐谙今年十九岁，现役大学生，在老家的Z大上学，目前就读二年级。
　　今天是阳光明媚的星期三，她只有早上两节课，剩下的时间本来和高中同学约好去看电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本来会在校外浪上一整天。
　　早上齐谙起床起得有些早，到教室时班上只到了班长梁绪一个人，他低着头坐在第一排的最左边，手中正翻着一本关于社会学的书。齐谙选了第二排的最中间坐下，座位离讲台不远不近，正正地对着投影屏幕。
　　上课前十五分钟，隔壁宿舍的女生们走了进来，谢桃和卢蕊肩膀蹭在一起，柳晓晓把包拎在手上，侧身和她们说着什么。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一路走来，笑声立刻就把空荡的教室填满了。
　　程焉跟在她们身后。
　　他个子很高，微微地低着头，短短的发梢上还有些湿意，背上背着篮球和球鞋，教科书则拿在手里。
　　他一路走到齐谙身边，用书脊敲了敲桌子。
　　齐谙低着头背单词，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一会儿向简来了要坐这的。”
　　“是吗。”程焉点点头，坐到了齐谙的背后。
　　他拖着靠背拉开凳子，把书随意地丢到桌上，坐下后弯腰将篮球卡到桌腿与地面的夹角处。
　　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齐谙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但她只是咬着笔帽，盯着面前摊开的单词表，好半天都没翻动一页。
　　上课前三分钟，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
　　齐谙所就读的外国语学院与学校中的其他学院不同，是个规模非常小的学院，只教授四种语言，且除了人数较多的英语之外，每种语言都只有一个班。大一时齐谙的班级还有三十三的同学，到了大二的下学期，不少同学申请了出国交换，如今班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连最小的教室都没办法坐满。
　　老师推门的时候，齐谙借着向他问好的动作向后看了一眼。程焉侧着身子俯身趴在桌子上，正捻着书本的一角发呆。
　　直到此时，一切都与往常并无差别。
　　无论是阳光也好、每个人脸上的神情笑容也好、程焉也好，都与齐谙记忆中的数百个日子里所看到的情形毫无差别。
　　她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也曾经用一整节课的时间去出神幻想，但等到进了大学，却再也没有了那样活络灵动的神思。一切对生活未来的期冀都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沉淀下来，最后变成与世上众人无甚差别的淡然微笑。
　　就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的，死水一般平静无波。
　　曾经年少的热血梦想，都变成无法出口的回忆碎片，被细细收敛封存。齐谙也是一样，那些痛哭过的、欢笑过的夜晚，都已经不再会回来了。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程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向齐谙挑了挑眉毛，露出几分询问的意思。齐谙心头一跳，假装不在意地避开了眼。
　　齐谙和程焉之间，也只剩下一团沉默的空气。
　　但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们都曾经试图努力过了，只是仍然敌不过现实而已。
　　“喂。”齐谙戳戳向简的腰侧，问她老师讲到哪儿了。向简把书推过来一些，用笔尖点出一个单词。
　　齐谙“哦”了一声，专心记起了笔记。
　　这才是齐谙的人生。
　　平静的人生。
　　两节文学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声响完后老师关上了教学投影，简单布置了一项阅读作业：“下节课我们要学马塞尔.埃梅的作品，建议大家提前去看一看……”
　　早课第二节是上下课人流最大的时候，星期三的整个时候整个学院的人都会集中到教学楼里，走廊上吵闹成一团。
　　向简把笔袋和书收起来，一手撑着下巴问齐谙：“你今天下午要出门？要一起吃午饭吗？”
　　齐谙随手整理着自己的文具，正想回答却被一声巨响打断。
　　就像是在耳边突然炸开了一根爆竹一样，巨大的回声在教学楼的天井里久久回荡，齐谙甚至有一瞬间产生了耳鸣，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回不过神。就连人声鼎沸的走廊都因为这声巨响而安静了片刻。
　　“……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全班一下子吵闹起来。
　　老师做了个“别吵闹”的手势，走到窗前张望起来：“应该是校门外面发生了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
　　同学们推推搡搡地挤到窗子旁边，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齐谙也站了起来，却没有挤上前去。从她坐的位置可以看到有一团黑烟缓缓升起。
　　外国语学院的教学楼离学校东门非常近，偶尔也能听到公路上传来的声响，但像今天这样巨大的响动却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又有烟雾升起，应该是一起造成了爆炸的重大事故。
　　老师张望了一阵，掏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一边连声嘱咐着让同学快些返回宿舍，不要靠近事故现场，一边拉门赶了出去。
　　然而人对于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总是有一种趋近心理，女孩们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担忧，但几位男生在怜悯的同时又流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看上去很想去现场看看情况。老师刚刚离开，他们就相互拉扯着跟了出去。
　　女生们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出门时徐宛不小心绊了一下，李鸣连忙拉住她，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扶进了怀里。他一边帮徐宛检查脚踝一边小声对她说了些什么，看嘴型有“蠢”之类情人间亲昵的笑骂。徐宛涨红了脸，捏了捏李鸣的耳朵。
　　齐谙本来也要跟上，但却不小心扫掉了自己的文具盒，十多支笔立刻滚了一地。
　　“哎！”齐谙本想叫住向简，但她根本没看齐谙，已经跑到门边了。于是她只能自己蹲下身去，摸索着把笔捡起来重新塞进笔袋里。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乍一看居然有些空荡的冷意。但走廊上的声响却愈发大声起来，从齐谙的角度看去根本看不到走廊，但却能听到嘈杂声中男生的怒吼和女孩的惊声尖叫，听起来甚至有些像视频中看过的街头暴力冲突的声音。
　　就算是下课时间也太过喧闹了……
　　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聚集在教学楼的天井中，逐渐凝聚成声音的漩涡，而那漩涡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不详的预兆。
　　齐谙终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门边。
　　“等等，”有人伸手拦住了齐谙，“先别出去。”
　　是一直等在门边的程焉。
　　“怎么这么吵？”齐谙拨开了他的手。
　　程焉没有让步，反而抓住了齐谙的背包带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齐谙也就不再理他，自己皱着眉去看楼里最嘈杂的地方。
　　先她一步走出教室的同学们都挤在楼梯上，相互叠在一起，看上去下面的人想往上走，上面的人却仍在向下挤。班长梁绪堵在人群的最下面，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拼命推着楼梯上的人群，他的眼镜歪挂在鼻梁旁边，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往上走！快往上走！别下来！”
　　在他的不远处，楼梯的拐弯角里挤着几个人，像是全部交叠着倒在地上一样扭来扭去。齐谙虽然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直觉地辨识出男人的尖叫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梁绪用力将人群死死抵住，大喊着：“别往下走，快回去！”
　　紧接着齐谙看到那群倒在楼梯下的人中，有一个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由于距离太远，齐谙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觉得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步与步之间停顿的时间很久，只有跛子或者弱智才会这样走路。
　　那人就那样拖着缓慢的步伐朝人群走去，梁绪一直背对着他，居然丝毫没有察觉。那人缓缓来到梁绪身后，向他的后背伸出手去，梁绪没有反应，反而是他旁边的男生伸手帮他挡了一下。
　　齐谙看到那男生冲那怪人的脸上狠狠来了一拳，接着就被那人捉住了手臂。这在平常看来只是普通的冲突，他却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起来。
　　齐谙正打算嗤之以鼻，却见抓住那男生手臂的怪人突然俯身上去，长大了嘴一口咬在男生颈边。梁绪意识到不好，连忙上去拉扯，但那怪人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始终死死地咬着男生颈部。紧接着那男生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颈间血肉被直接撕扯开来，迸溅出的热血喷了梁绪一头一脸。
　　人群安静了一瞬间。
　　程焉紧紧地捏住了齐谙的手腕。
　　“快……快跑啊！！！”
　　顿时一切都乱了！
　　女孩子们尖叫着，男孩则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
　　挤在拐弯角中的人们陆续直起身来，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但衣襟和嘴角都糊着新鲜的血沫。他们用那样怪异而别扭的姿势一步一步前进着，有些沿着楼梯上来，还有更多的，在一楼大厅里恣意走动，楼梯和地砖上都流淌着泼墨一样的粘稠的鲜血。
　　“什么……这是什么……？”
　　齐谙感到一股可怕的凉意从脚底升起，继而冻结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以为自己正在很用力地喘息，因为她的喉咙和肺都在从里而外地隐隐作痛，但她又始终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寂静，乃至心跳。
　　她想自己应该是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程焉突然握住了齐谙的手。
　　齐谙神经反射地抽了一下手，但没有抽动。
　　“听我说，”程焉一手拉着齐谙，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到教室里去，我去帮他们。”
　　说完他把球鞋往齐谙怀里一塞，转身向楼梯跑去。
　　齐谙愣愣地抱着那个篮球，抖着嘴唇吼道：“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