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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剧本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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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傅镕把大众轿车停在药房前面,将发动机熄灭。他很想冲到车前把油泵换下来,但是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毕竟他只是一个活在旧金山的小小职员,那微薄的工资根本不足以让他支付一个新的油泵,更何况那公司的老板早就看他不顺眼,怕是自己不久后又要开始找新工作了。他无奈的摇摇头下了车,走到药房里买了两盒治咳嗽的便药,接着走到旁边的杂货店里,拿了份报纸,又将剩余的零钱全部买了糖果,那是一种装在紫色包装纸里的水果糖。他把糖果塞在口袋,拿着报纸钻进了车里。不久后车子便启动了,发出宛如病牛扯着支气管喘气的一般的响声。车内的空调早就坏掉,他扯扯领口抹了把汗,然后用力的踩下油门。
车子在一幢两层的公寓前停下,破旧的老式铁门跟周围装修的很是别致的洋房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唐傅镕下了车,下车前不忘拿下放在副驾驶座上的药和报纸。
手里的钥匙刚对准钥匙孔,便听见屋里传来的阵阵咳嗽声。他眉头一皱,推开了门。
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黑白的粤语残片,刺耳的女声传入了唐傅镕耳朵里。他瞅了瞅沙发那边,但没有见着人,于是他弯下腰把鞋子脱掉,换上拖鞋走进屋内,仍没有见着人。
落日的余晖借着窗缝照进厨房,一个黑色的人影印在地板上,时而晃动时而静止。唐傅镕把报纸和药扔在沙发上,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小身板正一手把一个大碗抱在怀里,一手用筷子快速搅拌着碗里的鸡蛋。穿着白色短袖的身影在阳光里显得特别干净。唐傅镕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用手环住了那人的腰。
怀里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又开始咳嗽起来,剧烈的颤动把碗里的蛋浆溅向四周。唐傅镕见状,急的连忙松开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部。“怎么样,好点了吗?”他的语气里又是担心又是自责。
那人缓缓劲,喘了几口气,注意到被蛋浆溅到的白T恤和地板后转过头,盯着对面的唐傅镕说道,“害我又要打多一个蛋了。”
“我错了我错了,这个放下让我来吧。”唐傅镕把抹布递给他,又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那人边用抹布使劲擦着身上的污渍边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溜出来的,太晚药店又要关门了。”唐傅镕看着他那副好笑的模样,从橱柜上拿下了两个鸡蛋。“擦不掉的,脱下来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只听见‘啪’的一声,抹布被砸到了水槽里。那人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眯着眼睛说道,“你又想占我便宜?”
唐傅镕被他逗乐了,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待人走出厨房后,他不忘吩咐道,“记得把外面的药给吃了。”
太阳渐渐落下,一天又快要结束。距离唐傅镕从酒吧把人带回来已经过了三个多月,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虽然两人一起住了这么久,但唐傅镕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名字里有个尊字。那晚在酒吧看到他胸牌上写着关小乙,于是就一直叫他小乙。时间一久,名字这事也渐渐被淡忘了。一开始,关小乙过意不去一直在唐傅镕这白吃白住,也试过去打打散工挣点钱,卖花,送报纸,送外卖这些他都干过,可是每次都是过了不久就惹了一堆事,仿佛他天生就是个麻烦病毒携带者。惹事不要紧,但每次都是唐傅镕把他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这就让他更过意不去了。所以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他还是决定顺了唐傅镕的意思,就这么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干干家务做做饭,料理一下花花草草,无聊时学学英语看看粤语残片打发时间算了。
“小乙,帮忙把东西端出去,可以开饭了。”唐傅镕关掉火炉,将最后一道菜盛到盘子里。
外面的人刚洗好澡,湿哒哒的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就跑了进来,端起放在砧板上的两道菜。唐傅镕转身,恰好看见小乙的背影,他穿上了自己的蓝色T恤,他的衣服对于小乙来说明显大了几号,过长的衣服下摆正好盖住了裤衩,水珠顺着匀称的肌肉线条从修长的腿上流下。唐傅镕一时愣在那里。
“噢,对了。”小乙突然停住脚步,嘴里冒出这句话。
唐傅镕连忙把口水咽下,假装镇静的问道,“什……什么?”
“今天收到你妈给你写的信了。”
“我妈?”
饭桌上,关小乙眼看着盘子里的菜不再冒出热气,自己碗里的米饭也差不多快要被扒完,但对面的人却始终连筷子也没拿起来过,就这么神情凝重的看着手里的信,眉头也紧锁着。明明就只是一页的书信,怎么要看这么久啊,该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小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吃饭的心思也被晾到一边去。他把手里的碗筷放下,欲言又止的看着唐傅镕。过了许久,唐傅镕才注意到对面担忧的目光。
“怎么了?”两人对视,唐傅镕先开口问道。
小乙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他说着,把信装回信封里。
“没事你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小乙显然不信。
“行啦,”唐傅镕一手拿起筷子,笑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他始终不说信里写了什么,关小乙似乎也放弃了追问,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桌子上的信封。
关小乙知道唐傅镕是香港人,几年前离家,独自一人跑到旧金山闯荡,但他不知道唐傅镕为什么会离开香港。小乙在这里住下的日子里,唐傅镕几乎每隔两个星期就会收到一封他妈妈给他寄来的信,说来也奇怪,他会把信小心翼翼的保存在抽屉里,但是却极少回信,而且每次收到信,他都是一副喜悦又惆怅的矛盾样子。这让关小乙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却从未多问,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事对唐傅镕来说是段不好的回忆。
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就跟自己一样。
可是关小乙真的放弃追问了吗?非也。唐傅镕不愿意亲口说,他可以自己偷偷的看一眼呀。晚饭过后,关小乙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挽起袖子准备洗碗。他拧开水龙头,把水流关的只剩丝丝一缕,然后拿起抹布轻轻的擦拭着碗筷。他的动作非常轻,耳朵竖的直直的,余光也一直向浴室的方向撇去,看到浴室那边的门关上并且传来水流的冲刷声后,他马上关掉水龙头,甩掉手上的水珠并快步向唐傅镕房间走去。
唐傅镕的房间在关小乙的对面,平时两人都没关门的习惯,因此小乙很容易找到放着信件的那个抽屉。好奇心搔的他痒痒的,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伸向抽屉的右手。于是下一秒,那封放在最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唐傅镕手温的信便出现在他手上。什么事情让他在那儿暂停了一下,一时间,他自己也吃不准是为了什么。可是好像有羽毛一直在他挠不到的好奇心上作怪,如果现在没看到信上的内容,他今晚肯定会抓狂。于是他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豁出去算了,然后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写满黑色字迹的淡黄色信纸。
他本想快速过一遍知道个大概后立刻放回去,可是被泪水打湿而墨迹染开的文字狠狠咬住他的目光,他深陷于那些模糊的字迹根本没办法抽离。落款的那个‘妈’字更加刺痛着他跳跃的神经。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唐傅镕用毛巾擦着淌着水的头发走了出来。客厅显得格外安静,他诧异的睁大眼睛,以往这个点,应该有响亮的电视声才对啊。他在客厅没有见着人,便往里走去,透过门缝,在关小乙房间里看到一个瘫倒在床上的人型。今天这么快就犯困了?
关小乙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直徘徊着刚才浏览过的文字,怎么也没办法将它们甩去。最后当他仰面躺着,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时,脑袋才终于变得跟天花板一样空白。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但他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当脑袋渐渐能思考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唐傅镕门前,那扇高大的令人发狂的门,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发呆了多久。他的手几乎是偷偷的抚摸着门把,他知道这扇门没关,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可是手却突然失去了推开这扇门所需的那丁点力气。
关小乙咬了咬下唇,就在他发力的同时,门就这么被里边的人拉开。他抬头,看见了唐傅镕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黑暗让他无法得知唐傅镕的表情,也许是惊讶也许是疑惑,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需要谈谈。”
唐傅镕开了台灯,橘黄色的灯光让小乙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略带疲倦,但他看起来刚才也似乎没入睡。两人挨着在床上坐下,这还是关小乙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拜访唐傅镕的房间。
“怎么了?这么晚。”见关小乙迟迟没有开口,唐傅镕便先问了他。
“我……”关小乙抬头对上了唐傅镕的目光,但很快却又低下头扫视着地上。
“怎么了?”
“我看了你的信。”现在,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他拿不准唐傅镕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是事实上是不管他有什么反应,都是理所当然的。
没想到几秒过后,他却听到旁边传来的一声“我知道。”唐傅镕的目光一直停在小乙脸上,他一字一顿的语气仿佛在鼓励他把内心想说的想问的都一并讲出来。
关小乙没想到唐傅镕早已发现,更没想到他还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呀!
唐傅镕看着他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笑道,“你的信封放反了,抽屉也没关好。”
“啊?”关小乙像个在考试上犯了低级错误的孩子一般,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想谈什么了吗?”
关小乙慢慢抬起眼睛盯住唐傅镕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一对小银币。
“你该回去的。”声音虽小,语气却十分坚定。“不管你之前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你的爸爸,血浓于水这句话你应该比我理解得更透彻。”
唐傅镕回看着他,但小乙读不懂他的眼神。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香港吗?”
关小乙摇头。
“我爸把我赶了出来。”
这下关小乙更疑惑了,他所认识的唐傅镕不是那种胡作非为游手好闲以至于被扫出家门的小混混啊。
唐傅镕再次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往后挪了一点,跟小乙之间的距离被拉大。“因为我喜欢男人。”他说道。
关小乙本就是维持着惊讶的表情,听到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更强烈。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看见关小乙继续摇头,他柔声问道,“那你怎么会在那种酒吧里遇见我?”
“我……”关小乙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我以为你是想随便找个地方喝酒,误打误撞才进了那种酒吧。…….你还,你还拒绝了好几个跟你搭讪的人来着。”
“谁让我第一眼就看见了你。”
“什么?”关小乙还在消化着唐傅镕的话,没有注意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你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唐傅镕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我是说,我没打算回去。”
“可是,可是你不回去,可能连你爸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真是这样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关小乙边说边向他凑近,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而且,就算你爸再怎么不对,那也是他的错,你不能这样对你的妈妈啊,你看看这些年来她给你写了多少封信。”
“我……”其实唐傅镕内心也并没有那么决绝,被关小乙这么一劝着,再铁的心肠也会渐渐变得柔软。但他还在担心另一个问题。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吗?”
“什么?”关小乙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这一走,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也有可能以后都不回来。”
“我……”从关小乙离开香港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永远不会再回去。所以其实问题很简单,可是唐傅镕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把它复杂化。究竟怎么办呢?是去还是留?
他坐在唐傅镕旁边,又开始咳嗽起来。
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一样都睁着眼睛发呆。天花板上被风吹动的树叶影子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尽管交织的再怎么亲密,末端却始终会分开。
太阳悄悄的挤出山头,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经亮了。
外面窸窸窣窣的的声响将唐傅镕从片刻的休息中唤醒。他一骨碌起床,悄悄走到门边,朝对面的房间望去。他揉了揉揉眼睛,看到了那站在床边不知道正忙活着什么的瘦小身影。
似乎有种力量牵引着他,指示他走过去。于是他迈出了脚步。
关小乙站在行李箱前,折叠着自己的衣服,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后,他转过头去。
“咦,你起床啦,我正打算去叫你起来。”
“你这是……”
“噢,”关小乙挠挠头,“反正……反正那么久没回去,去看一眼也好嘛。…而且,我还要靠你给我买药啊,要是你不回来,哪天我咳死在这地方也没人知道。”
唐傅镕一听,泛白的脸上突然染起一抹兴奋的潮红,他笑着走了过去。“那我去订机票,我们今晚就走。”
“好。”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关小乙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今天早上阳光明媚让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可能他只是一时冲动,他习惯于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不管如何,上帝保佑,这个决定可千万不要让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