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事从别离开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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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善，快别看动画片了，过来换衣服，今天晚上我们要去张叔叔家吃饭。”
抱着遥控器端坐在电视机前的周善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妈妈的催促声在耳边打了个转就消失了。她沉浸在眼前的森林之中，看着机灵威风的黑猫警长带领下属一路追击反派吃猫鼠，准备为白猫班长报仇雪恨，实现正义。
可正当剧情进入高潮，吃猫鼠即将被绳之以法的时候，妈妈突然走到了她面前，严肃地说：“周善，我刚刚说得话你听到了吗。”
坏了，妈妈要生气了。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周善，每当妈妈一字一顿地叫她全名，并且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的时候，她可能就要倒霉了。
于是周善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往房间走，一边说着“听到了”，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瞄着屏幕。
“周。善。”
直到妈妈又喊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才死心的周善赶紧跑进房间迅速地换了衣服，走到客厅带着讨好的意味试探性地拉了拉妈妈的手，确定她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后，才在内心松了一口气，穿上小鞋子和妈妈一起出门去张叔叔家吃饭。
张叔叔是爸爸工作单位的同事，因为单位分派住房的缘故，他家就住在周善家楼上，两家关系很好，经常互相串门。每当周善的父母晚上有事没法儿照顾周善的时候，张叔叔家往往就成了她最经常的去处。
坦白说，周善也很喜欢那些在张叔叔家度过的时光，因为张叔叔和他的妻子许阿姨总是特别和善地招待她，而招待的主要方式就是给周善连续播放家里各种各样的动画片光碟，这是周善在家里根本无法享受到的待遇。
可是，除了动画片以外，张叔叔家最让周善期待的，还是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张建一。
彼时的周善还只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毛孩，她对人生的理解一面来自于动画片里所构建的界限分明的世界，那里有赤裸的爱憎，单纯的正义与邪恶，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纯粹。而另一面则来自于幼儿园老师简单直接的教导：第一个吃完饭的小朋友能获得一朵小红花；第一个进入午休状态的小朋友能获得一朵小红花；文艺汇演表现得最好的小朋友能获得一朵小红花……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就是周善对自己所处次元全部的认识了。她懵懂的了解到，只要听幼儿园老师的话，就能获得奖励，这些奖励就是好孩子的象征。而周善一直都是好孩子。
因为父母工作很忙，周善在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幼儿园，所以每每目睹身边的小朋友刚被送进幼儿园时哭天抢地大喊着“我要回家”的惨状，小小的周善在那时就已经产生了一种和同龄人不符的心态，她理解那种面对未知的幼儿园内心的恐惧，但也知道这种逃避根本就是徒劳。已经能在和伙伴的玩耍与小红花的奖励中体会到幼儿园乐趣的她，甚至会在经过这些哭闹着的小朋友身边时，觉得有些可惜。
那时候周善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过来人”。
但是建一哥哥和她不一样，和她认识的所有小伙伴都不一样，他已经是每天晚上都需要趴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小学生了。在周善心里，小学是比幼儿园更为高级复杂的关卡，上小学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就像建一哥哥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文绉绉的诗句，她听不懂，但也正因为听不懂而格外崇拜。
摁完门铃，来开门的是围着围裙、满脸笑容的许阿姨，一进门，妈妈就去厨房帮她打下手准备晚饭。一心想看动画片的周善走到客厅才发现爸爸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和胡叔叔看着CCTV2的财经新闻，互相谈论着中国加入WTO这则大新闻。
周善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继续看动画片了。而彼时的她还不知道，十年后，这个节点会出现在她的历史必修书上，成为一个不痛不痒的知识点。
“善善来啦，怎么光在那儿站着，你建一哥哥刚放学回来，要不去找他玩儿？”张叔叔注意到站在沙发旁发呆的周善，笑着打了个招呼，心里明白小姑娘是想着看动画片呢，于是干脆把招待周善的任务推给儿子。
周善点了点头，走到张建一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先听到里面传来“啪嗒”一声，然后才是一句“请进”。
推开房门，周善笑着对坐在书桌前努力学习的建一哥哥问了好，张建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子笑嘻嘻地说：“原来是周善啊，我还以为是我妈来了，吓我一跳。”说完，把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藏在数学书下面的小书拿了出来，准备放进抽屉里。
“建一哥哥，那是什么啊？”
“噢，这是漫画书，《灌篮高手》，特别好看。喏，给你看看。”张建一把书递给周善，起身帮她把放在角落的椅子拿了过来，“看得懂这上面的字吗？”
“谢谢哥哥，”周善走到张建一搬来的椅子旁坐下，看了看封面上汗如雨下、面容坚毅的少年（后来她知道那是海南队的阿牧），“井上……井上……后面不认识了”说完便翻开了前两页，想从里面再找一些自己认识的字。
“哎漫画书不是这么看的，你要翻过来，从后面开始看，这才是第一页，得从右往左看，诶善善你分得清左右吗？”
周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想了一想，然后肯定地举起了右手。
“这个是右。”
“善善你比我同桌厉害，他到现在有的时候都分不清左右。”
得到了夸奖的周善笑了，之后又有些不解地问：“同桌是什么意思？”
“同桌……同桌就是上课坐在你旁边的人，这个你上小学自然就知道了。”
上小学还会有同桌啊，听起来也好厉害，在幼儿园里大家都是围成一圈或者随意乱坐，果然还是小学生比较高级。
“善善，把书给我吧，等会儿我妈进来看到要没收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妈我在看漫画啊。”
“嗯。但是建一哥哥你刚刚藏书的声音太大了，要是许阿姨来敲门她肯定会发现的。”
张建一听了周善的话有些挫败，“这是我找同学借的，还有其他同学等着借去看，所以我今天要赶紧看完。”张建一捧着手里的《灌篮高手》，一脸留恋的表情突然让周善想到了被妈妈强行要求离开电视机的自己，她想，可能自己在一步三回头的时候脸上也是这个表情吧。于是很仗义地说：
“建一哥哥那你先看吧，我去门口站着，要是听到叔叔阿姨走过来了就告诉你。”
“这……不好吧，你是来我家做客的，在门口站着会很无聊的。”张建一挠了挠后脑勺，脸上的留恋被纠结代替。虽然知道按礼节不该让周善在门口杵着，但海南对湘北的比赛正是激烈的时刻，不知道落后的湘北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正在心里纠结着的张建一不知道的是，其实周善很乐意为他看门。虽然她还不懂什么叫无聊，但她知道建一哥哥现在肯定特别想看那本漫画书，就像自己也很想看黑猫警长一样。可于周善而言，吃猫鼠的结局已经看不到了，既然自己能帮建一哥哥再多看一会儿那个什么高手，那她也很高兴自己可以派上用场。
后来长大了的周善再回忆起这天，才依稀明白原来当初自己的行为也算是一种“成全”。自己已经无法拥有的快乐，既然别人还具备拥有的可能，那么即使需要有些小小的牺牲和让步，也仍然心甘情愿。
可实际上对很多人而言，再轻易的“成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只要没有抱着“我不能拥有的快乐，你也不能拥有”的念头而进行阻挠，就已经可谓是充满善意之举了。
“没事的，哥哥你快看吧，很快就要吃饭了。”
说完，周善跳下椅子走到门旁，双手轻轻地扶着门板，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双眼无意识地盯着眼前的墙壁，静悄悄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建一见周善已经如此自觉地行动起来，索性也就停止了内心的挣扎，在心里暗暗想着明天放学回来一定要给周善买最近班里女生都很喜欢的水果软糖，以报答她的守门之恩，然后就埋头继续沉浸在让人紧张又热血的海南湘北之战中了。
“门神”周善就这样在门边尽职尽责地趴了十几分钟，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哥哥为了看漫画而不写作业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发觉这一幕实际上和动画片里小喽啰为实施犯罪行为的大反派望风的场景如出一辙。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被能够帮助哥哥感到快乐的自豪感所俘虏，如果那时候她身上属于“好孩子”的思维再敏锐一点，或许周善会更早地发觉，其实这个世界中的是非对错，远没有动画片里所描述得那样简单。
没有人生来就是反派，也没有人一辈子都是英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事从别离开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