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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假作真时真亦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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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颜洛汐雨一早便接到命令,要她与兄长颜洛与颜一同回庄。本来这七日之期已到,且在哥哥的帮助下任务也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立即归庄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到了这要离开的时候,她心里却忽然有点不舍,于是便拉着哥哥——青玉公子一起坐进大厅,坐在西席,不过这回却是舍了那件小二的灰袍子,一袭明丽的紫色裙衫,恢复了原本的女儿面貌。
两人点了几个小菜,上了壶南风特有的“不识君”,一边聊着分离后这半个月的大小琐事,一边浅尝轻饮着,好不惬意。而他们这桌,一个清丽可人,一个气质非凡,两人坐在一起,在旁人眼里看来自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夺目光彩下,让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敬畏,因此他们附近的那两桌竟是空着无人去坐。
汐雨摇了摇手中的空酒壶,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饮完了一壶,于是便转过头去,对着李青,“老板,再来一壶。”
青玉公子伸出手来拿过空壶子,看着汐雨微红的脸蛋,“小雨,今日就饮到这儿吧,一会还要回去,二叔二婶见了怕会……”
“哥,”打断了大哥的话,汐雨摆了摆手,“难得…有这样的一次…一次机会,没关系的。”说着接过李青递过来的青瓷壶,又倒了满满的一杯。言语之间不甚连贯,已然可见几分醉态了。
这青玉公子也知小妹自幼被管教得极严,在旁人面前可是滴酒不沾的,此时蛮劲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了,只得无奈地给自己也斟上一杯,同时望了眼还站在一旁的李青。
李青会意,马上端了一壶解酒茶上来。
就在此刻,又进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一个发须皆白的驼背老人,在一年龄约为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的牵引下,应当是祖孙俩。奇怪之处便在于,这小姑娘背一铁琵琶,执着一根细长竹棍,一步三探,而她身后的老头亦是手握一根竹棍,两人就这样摸索着走进大堂,在汐雨旁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这祖孙二人坐定下来却也不点东西,只见那小姑娘从背上取下琵琶来,却也不说话,抱着那比她人矮不了多少的琵琶弹将起来,铮铮声顿时就在大厅里响起来了。谈不上好听,只能入耳而已。琵琶声响起的同时,那驼背老人手掌轻拍桌面,和着琵琶曲,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饮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东坡的《定风波》的上半阙,伴着那铿锵琵琶曲吟出来,添了一分独特的味道。本来那琵琶曲奏响时众人还都不以为意,都当这祖孙二人是寻常的卖艺之人,直到听他吟了半阙词,倒有不少人被勾起了兴致,都放下手中杯盏,望向这祖孙二人,看他们接下来要如何。
汐雨喝了几杯茶,清醒了不少,她头一次见这情景,也放下手中茶杯,乐呵呵地看着那祖孙二人,而颜洛与颜目光则是只落在汐雨身上,不时为她夹夹菜添添茶,眼无旁人。
那小姑娘虽然目不能视,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一样,脸色添上了几分淡红,“我祖孙二人流落到此地,一无亲友,又失了盘缠,一路靠说书到此,还请各位多包涵。”说着,琵琶声再起,那老头继续说了起来。
“说到当今武林,首先要说到的便是四大世家。”老人摸索着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这四大世家分别是雪傲轩凌天、露华庄颜洛、霜月堡归成以及南岸的南宫世家。再统括些较大的门派,诸如青城、昆仑之类,当然再囊括一些小鱼小虾,这就是当今武林的整体局势。”
琵琶曲乐声由急变缓,“今日我要说的便是我们祖孙二人在莲山脚下听来的故事,那半阙词中,‘一蓑烟雨任平生’说得便是这露华庄前庄主颜洛越原。”
听到“颜洛越原”这四个字,正在给汐雨夹菜的颜洛与颜左手一震,筷上的食物差点掉下去。
这颜洛越原,正是他爹。他那十年前离庄出走的父亲。
今日南风里面多是一些跑江湖的生意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就是露华庄的少庄主。而汐雨听到大伯的名字时也是一震,偏着头听得更加仔细了。
“话说这四大世家,当属南宫资格最老,百年来撼而不动,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不温不火。而其它三家,严格说来还称不上“世家”二字。这三家皆兴起于五十多年前,更让人咂舌的便是这三家家主据说是同门师兄弟,因此这三家可谓是“根连节错,亲如一家”。近些年来发展得尤其之快,姑且不论这三家出来的弟子每一个都是武林中的拔尖高手,光看物业方面,就有近四分之三的食宿航运业牢牢掌控在这三家手里。所以,现在,这武林,可以说是牢牢控制在这三家手里了。”
“那露华庄上任庄主颜洛越原,十年前痛失爱妻,从此便郁郁寡欢,更是在一个雨夜离庄消匿与江湖之中,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说到此,坐得稍外的一个白面书生忍不住插嘴,“这些传闻我们大抵都知道,快说说你们在莲山脚下得来的故事吧。”
听了这话,那祖孙二人也没觉得突兀,却同时笑而不答。老头子只是用手继续敲打着桌面,却不再言语。
那李青娘子端了一碗热馒头放在祖孙二人桌上,同时沏好了茶,脸色却是缓和的,不像先前对汐雨那般刻板。
众人注视之下,小姑娘和老头各慢悠悠地啃完一个馒头,又开始讲起来。
“我祖孙二人本是想随着南下的旅船,沿着罗阳江来这铭城的。怎知那小小旅船行到莲花山附近时却因舵手晚间大意撞上了暗礁,且说那晚月色过暗,再加上狂风暴雨的,旅船出事时,江面那个惊涛巨浪,即便小老儿我目不能视,却也从那咆哮的水声中可以听出来。”
“老先生还请挑重点讲。”隔壁空着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褐衣中年女子,尽管是荆衣布裙,却也不失庄重雅致。打断老人话的正是其中一女子。话声刚落,她筷子一挑,桌上的一壶“不识君”直向那正弹着琵琶的小姑娘脸上飞去。众人看得心惊,不知这女子为何突然出手,只见那酒壶飞了过去,速度极快,而那小姑娘却因眼疾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就在酒壶即将撞上小姑娘脸颊时,斜地里跃出一个身影,一手将酒壶抄在手里,稳稳得抓住,正是掌柜李青。
他不急不慌地给说书老头斟了杯酒,“素衣娘子若是想听,可得坐好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可是不经吓的。”
那老头浑然未觉方才凶险,饮了一杯,眉须皆动,“好酒!小老儿从未饮过这般有绵劲的酒,今日,当把那所见所闻讲个透,也不枉掌柜的你这杯好酒了。”
李青抱手做了一揖,“不敢不敢,千易老人谬赏了。”
听到千易老人名头,在场数人又变了脸色。
这千易老人可以说是江湖上的包打听了,江湖上大大小小事宜,可以说是没有他不知道的。大到几大世家的渊源纠葛,小到丐帮四袋弟子今日在在哪个巷口抢了只鸡,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而关于他,他的真实面目,来历,确实知之甚少。
听到李青叫出他名头,千易老人也不恼,呵呵笑了两声,又开始讲起来了。
开始还有些人只当这老头无非就扯些旅途见闻之类趣事,迄今知道老人身份了则都想这次他所说的怕又是武林里的某桩大事了,便都纷纷竖着耳朵听着,当然还不忘上下打量这祖孙二人。
汐雨也听过这几人的名头,蓬荆门的素衣娘子,江湖百晓生千易老人,都是绝顶的角色,还有那素衣娘子身边坐着的中年妇人,虽已薄纱遮面且一直低头不语,但汐雨心下肯定,这人,来头定然也不小。
“我祖孙二人皆盲,船体颠簸,慌忙之中也不知可以依靠谁,我只得抱着我的小孙女蜷缩在一起,狠命抓住船舷,一下也不敢松手。风浪摇摆下我这孙女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可是喷了我一脸。”
说到此听的人里传出几声吃吃的笑声,那小女孩脸色一红,想是想起了那天的情形,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千易老人捋了捋胡须,“这么一惊吓,我也送了手,顿时两人就陷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脑昏沉,周遭却是温暖异常,原来我还没有死 !摸了摸身边,老头儿竟然是躺在柔软的丝绵被褥上,那被子又软又暖和,小老儿还真想躺在上面过完这半辈子算了,拉着我的小孙女一起躺着,再也不会受冻了。”
老头语渐哽咽,透露出劫后重生的欢欣,琵琶声也渐渐小了下来,直至不闻。
“就在我想起我的小孙女时,就听见这丫头在旁边唤我,‘爷爷,你还好么?’,我们两人的心情那就不必再啰嗦了,就在我们疑惑是谁发善心时,就听到门外,也不知是不是门外,反正有点远,声音很小,只是因为我们失明多年,听力自然较一般人敏锐一些。”
说到此,那小姑娘接过话头。
“大哥,你莫非是真的要舍我而去?”
“夏儿,你这又是何苦?我早就说过……”
祖孙两人学的是他们无意中所听见的对话,一男一女,两人特意压低了声音。
“大哥,我愿意随你一起走,不要舍下我……“小姑娘神色凄凄,声音也凄凄,若只听那声音,谁都会想这又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夏儿,你不要再这样了,我心里永远只有绝色一人,你别……”
千易老人学到这句,顿了一顿。
“那颜洛庄主夫人,闺名正是‘绝色’二字,况且,当年武林中除了她,第一美人夏绝色,也没人担得起这‘绝色’二字了。”素衣娘子趁这空挡补充了一句,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听他说完这句,我和爷爷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转瞬就到了我们歇息的房子外面。我和爷爷本来都是躺在床榻上的,此时都慌忙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见开始那个女子的声音,‘原哥哥,你这样就不要怨我了。’语带狠厉,说完好似还狠狠跺了一脚,打开门走进房来。”
“我们二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动半分,怕那女子知道我们听到了他们间的对话,只感觉到那女子盯着我们看了半晌,道了句,‘要不是你们二人,我还找不到原哥哥,这次,就放过你们好了。’”小姑娘学这句话时,一字一字,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咬牙切齿,听的人只觉得她一十一二岁小姑娘这般说话古怪至极,转念一想,若面前是一因爱成恨的女子,那就十分可怖了。
说到这里,祖孙二人面前的食物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将琵琶包了起来,搀着自己爷爷,也没管身后众人反应,拄着竹棍走了出去,临近门口,千易老人停住脚步,“没想到我千易老人隐匿短短两年,你们青碧双侠竟做起跑堂的来了。”感慨中几分惋惜,几分怆然。
掌柜李青也不答话,只是望着妻子徐碧,两人相视,会意而笑。
这一幕落入汐雨眼里,没想到李青娘子也会笑,而且,是那般甜美好看,想到这,汐雨下意识地转头,颜洛与颜正望着她,两人也是相视一笑,温情,比起那李青夫妇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