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捉不住，伶仃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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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楚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火炉坐在西院的正厅里，兰岚正红着眼睛拿手巾帮他擦头发。
“外面那么冷……王爷怎么能坐在地上……”兰岚心疼地又摸摸他冻得通红的脸，“府里的下人都不长眼睛的么，就让王爷那么坐着……”
陶楚歌机械地抓着兰岚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兰岚只感到手上划过滚烫的水迹——
“他们说云中……要死了……？”
“我不想他死……兰岚，我不想他死……”陶楚歌小声说着，“我不想他死……”
宋成走出来，弯腰对他说：
“王爷，进去看看吧？”
陶楚歌只是摇头，之前一直掉不下来的眼泪此刻全都开了闸一样，扑簌簌地落下来。
宋成也没见过这样的王爷，慌了神看着兰岚。兰岚把陶楚歌搂进怀里，示意宋成回去看着情况。
“楚歌，乖，没事的。”他像很久很久之前哄着噩梦醒来的还是少年的陶楚歌一样，哄着现在的他，现在这个兰岚已经渐渐看不懂的陶楚歌，“乖，没事的，别怕。”
……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宋成抱着个孩子出来，抱到陶楚歌眼前：
“王爷看看，这是秦公子……”
“抱给奶娘吧。”陶楚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宋成一愣，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兰岚阻止了。
“先抱给奶娘吧。”他歉意地对宋成笑笑。后者只好听命，转过身也没人注意他阴沉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陈老爷子也出来了。他瞅了眼陶楚歌失魂落魄的样子，鼻里哼了一气，把药方丢在桌上便走了。
兰岚打起精神吩咐下人送客的送客煎药的煎药，一时间人声嘈杂的正厅只剩下一个陶楚歌。他愣愣地盯着卧房的门，半晌了也不肯走进去，整个人长在椅子上。等兰岚好不容易处理完事情回来时，陶楚歌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王爷要去看看秦公子么？”兰岚俯下身为他擦眼泪。
陶楚歌过了很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休息去吧，天都要亮了。”
兰岚劝不好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房去。陶楚歌又呆坐了很久，才起身回去。
——他今天还要上朝谢罪并谢恩呢。
下朝后遇见秦世容，后者本想打趣他昨天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可看他憔悴可怜的样子，尽管心里清楚这人丝毫不可同情，话上却不由得放软了口气：“你还好？府里的事情怎么样了，我那里还有皇兄赐的老参和其他补身子的玩意儿，中午派人一并送过你府里。”
陶楚歌到了谢，步伐却踉跄一下，几乎栽到秦世容怀里。
“……”他也觉得不好意思，站稳了朝秦世容道谢。
秦世容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责怪，就看陶楚歌冲他充满歉意的笑。
陶楚歌从前从不对他这样，他们一直以来是共谋利益同时又互相坑害的狐朋狗友，二人本来就是不打不相识，相识后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一起吃喝嫖赌，陶楚歌此人也是十分的没皮没脸，故秦世容很少见到陶楚歌的这种表情。
他仔细端详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损友生的竟然不错。
陶楚歌生的的确好看，陶炎是当时京城轰动的美男子（不然也不至于成为老臣深恶痛绝的佞幸之流），秦云中也自有一种美丽，陶楚歌继承了二人眉眼中的优越之处，自然是很美。只可惜他常年气质与脸蛋不相符，故这美丽也打了折扣。
现如今他为了秦云中的事情忧心忡忡地要命，憔悴的很厉害。神色中少了从前的自在风流，倒更加符合他的脸了。秦世容此时只暗自疑惑，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陶楚歌是这样好看的，竟没和他共度一场春宵。
陶楚歌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看他没理自己，干脆坐上车回府。马车一路颠簸，恍惚之间，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是在自己的卧房，兰岚在床边看着他。
“王爷睡了好久。”他去小厨房端来一盏茶，“睡了一整天——现已经是晚上了。”
“我从昨天中午回来后睡到现在吗？”陶楚歌惊疑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嗯。小王爷派人来送过东西，府里收着了。陈老爷子也来过，在里面选了些补物炖了汤送到西院去。厨房里还有呢，王爷要喝点吗？”
“他醒了吗？”
这问题来的没头没脑，兰岚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知道他问的是秦云中。
“中午时醒了，现在不知道睡没睡下。”兰岚小心翼翼地看着陶楚歌的脸色，一句“王爷去看他么”哽在嗓子里，问不出口。
陶楚歌嗯了一声。兰岚走了之后，他站起来在屋里绕了几个圈，还是向西院走过去。
他进门的时候秦云中正巧醒着，看他进门，抬头冲他一笑。
陶楚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想问些什么，嗓子里堵着一团棉花，眼眶里也热热的。
“楚歌，过来呀。”秦云中很轻的声音招呼他，向他招招手，又轻轻拍着床边示意他过去。
他看着陶楚歌泛红的眼圈儿，心里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丝凉意。
“怎么哭了呢？”他软软地握住陶楚歌的手，冰凉的苍白的柔软的手，握住了陶楚歌因为紧张而攥成拳的微微汗湿的手，陶楚歌打了个寒颤。
“你哭什么呢？”他扬起头来看他，发丝有几缕从耳后散落到脸颊旁边，“楚歌，你哭什么呢？”
陶楚歌心里像是有一股冰水从心的正中漫因开来，他想秦云中可能会恨他，会不理他，会诅咒辱骂他，也有可能会安慰他，像之前的那么多次一样对他说没关系的，他唯独想不到，秦云中这么云淡风轻地问他。
“你哭什么呢？”
他哭什么呢，他还有脸哭吗？他只能道歉，痛哭流涕地道歉。
那天他在秦云中床前说了无数次对不起，无数次赌咒发誓，他心里的懊悔和温柔满的快要溢出来，只想很多倍地补偿眼前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说到最后，他已经不敢看秦云中的眼睛，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他恨不恨自己。
秦云中答的很快，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不恨。”
于是陶楚歌更加小心翼翼，他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问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地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还喜欢我吗？”
这次秦云中没说话。
陶楚歌抬起头来看他，看见他对自己笑。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笑容呢，描述不出来。只是那个笑容让他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能回忆起那天窗外的雪和屋里暗暗的灯，还有空气中的香气和炭在炉中燃烧的微妙气息。那笑容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他难以忘记，不容怀疑。
秦云中开口了。
“我小时候，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小孩子身上有一团火，到老了，这火也就没了，连夏天都会感觉到身上发冷。”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着。
“楚歌，我今年三十多岁，可已经觉得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冷，比阿炎死的那一年还冷，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比那年更冷的冬天了。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这屋里烧着这样多的炭，可我还是很冷。就像有看不见的细细的针，绵绵不断地刺进骨头里。”
那一晚秦云中最后一句话是，
“楚歌，我想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