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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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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们并不是遥远的风景。
我是说,也许。
初春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窗户投射进来,被锈迹斑斑的铁丝防盗网拦截,在桌子上映出影影绰绰的菱形。白心凉坐在新图书馆的一楼,托着腮手指灵活地转动着针管笔,笔身在她葱白的指尖上下翻飞,上面的金属构件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被紧紧压在她手肘下的是刚刚画好的设计草图,透视图和平面图错位排布着,动人的光线下有种懒洋洋的美感。她的右手边放着日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书,《安藤忠雄:连战连败》。书里面夹着一张长长的建筑学老师开出来的书单。伸出左手摸了摸离开佛罗伦萨时买到的笔记本,红色真皮质地的封面被做旧,微微泛着黄,褐色的皮绳拦腰捆绑着它,就像是要箍紧里面的那些前尘往事。
其实本子里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白心凉有收集本子的习惯,买回来,屯着。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奢侈。
人们总有些小怪癖,可能那也是一个出口,一种发泄。
而此时的她,心思还流连在昨晚。
他们又在苏谦的办公室待了好久。白心凉讨厌那里。她和叶念琛是最先被放出来的人,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
白心凉听着他的球鞋踏地的节拍,很没出息的觉得那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夏未就站在学院前面昏黄的路灯处等她,白心凉远远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一个词:遗世独立。后来又觉得不妥。
叶念琛去取车子的时候和夏未打了个照面,白心凉也想快步走上去却听自己脚下“喵呜”一声。她低下头去,看到刚刚在宿舍楼下那只曾懒洋洋的卧在叶念琛脚下的黄色猫咪。
俯身,触摸。
猫咪傲气的瞟了她一眼,昂首一跃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白心凉笑了,是那种人面对动物时,最纯真的、原始的微笑。
她不知道那时叶念琛和夏未正同时看着她。等她抬头就看到叶念琛飞速的跟夏未说了句什么,又远远的朝她点点头,骑上车子闪人。
夏未以一种迷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叶念琛远去的背影愣住了两秒,又瞬间如常。
他们说了什么呢?
白心凉好想知道。
夏未说:“白心凉,我跟经理商量过了,帮你把排班的时间修改了一下,基本跟我一样。”
夏未说:“白心凉,如果你真的缺钱我可以借给你。别那么拼命了,到时候要是病了住院你赚的还不够你花的。”
夏未说:“白心凉,我自作主张你不生气么。”
夏未说:“白心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啊。”
……
白心凉想到这里忽然笑了。
那晚冰山王子看着白心凉神游,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那一瞬她突然放松下来。
为什么呢?
也许因为她觉得夏未不会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他那么冷。
也许她真的感觉到了来自这个人的不太擅长却情真意切的关心,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也许……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合上了速写本,又打开安藤忠雄的书。
她在想,那个比赛,要不要参加呢。
她在想,那晚,叶念琛到底对夏未说了什么。
想着想着,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从指缝中悄然流过了。
其实,那晚叶念琛和夏未同时看到了白心凉脸上出现的那抹微笑,那笑容就像是夏日的傍晚燕子用翅尖轻轻的掠过池塘里深碧的水,那种撩拨看似一闪即逝,又好像有什么在心中层层涟漪漾溢开来。
然而那个时候他竟然对站在身边的夏未说:“白心凉是个好女孩。”
白心凉是个好女孩。
叶念琛,这句话可真像是言情小说里,男主角对男二号说的一句百般纠结,惆怅万千的嘱托的话啊。
可惜的是,我们在错过那一刻总不会意识到那就是所谓的“错过”。
上帝给你,再看着你失去。人类迷失在他掌握的游戏里。
周末早上叶念琛被妈妈的电话吵醒。窗外的阳光很好,他眯着眼睛坐起来接电话。
“儿子你怎么周末也不回家啊。”叶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学院办了个竞赛我在想方案。”叶念琛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哦,那你把甜甜怎么了。昨天晚上她来咱们家,跟我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劝了好久,她什么也不肯说。只说都是她的错。”
叶念琛没有回答。
“妈妈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对女孩子要温柔。你看你爸爸,对我多好。话说你不是挺绅士一孩子么,怎么就不能让着她点儿。妈妈也知道甜甜有点儿大小姐脾气,但是她对你很好啊,是个好姑娘,你看连你爷爷也打电话来夸她很可爱……”
“妈——”叶念琛扶着额角,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牵动着他眼睛疼。
“而且她是你女朋友……”
“妈,我们没谈恋爱,我都说过多少回了。”
“哎,反正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们大人不参与,但是你爸爸和我对你们的事情乐见其成啊。哎呀,你们出了什么事情你好好哄哄就没事了啊。”
“妈——”
“哎哎,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瞎说了啊,我做饭去。拜拜啊,儿子。”
……
叶念琛按下挂机键,拿着电话弯腰一头闷在被子上。他突然又想到,昨天的事。他为什么会对着那个不认识的男孩子说那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呢,这简直不是他可以在常理的条件下所作出的反应啊。
这个世界玄幻了。
李然也这么想,他眼睁睁地看着夏未把已经过了时间的薯条一股脑的扔进了垃圾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夏未,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吧。上午本来人就不多你想什么呢?炸那么多薯条出来。这不像你啊。”
夏未黑着脸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你没干过似的。”
“我干过啊,所以我是李然啊。你又不是我,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干得出来。”李然靠在收银台前晃着脑袋吊儿郎当的应着这位他认为泰山崩于眼前面都不改色的兄弟:“而且,夏未,你从昨晚到今天,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哎。”
“我表情怎么了。”夏未接了话就后悔了。
李然却像受到了鼓励,往前跳了两步,两指掐起夏未冷峻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才言到:“你看,我这么对你你居然都没打我,这就很奇怪。而且你没发现从昨晚到今天你一直在傻笑么。”
夏未狠狠的打掉他的手低吼:“滚。”
“而且还笑得很XX。”李然扒在他肩头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完后,撒丫子就往里跑。
然后,工作间的同仁们都听到员工休息室内有人哀嚎了半声,立刻就被镇压了下去。大家用眼神相互交换了一下神色,继续淡定地干活。
自习时间结束,白心凉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书包里,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匆匆走出去,赶着食堂的饭点儿去打饭,这会儿的人应该不多不少。路过学校的公告栏,她不禁停住脚步,关于学院举办的“特殊材料景观建筑设计”竞赛的海报还稳稳当当的悬挂在那里。现代感十足,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平面设计据说是出自叶念琛之手,白心凉看了又看,心想,他是一定会参加的吧。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有了这种意识,闷着头一直努力,看着自己的名字在排行榜上越升越高,直到能够与他并肩。
从高中开始,白心凉成功的晋升万年第二名。
因为叶念琛是万年第一。
白心凉看着赛事的主办单位,眼波流转,叹息不见。良久,她下定决心似地把包里那张匆匆填好的报名表掏出来投入公告栏下方的红信箱里。
她其实并不想参加这个竞赛。可是参赛者里面会有叶念琛。
在这个世界上白心凉最不愿意看到是的事,就是与他错过。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他的名字紧紧排列的机会,哪怕她的努力永远也及不上他的天赋,也没关系。
“白心凉,你会参加吗?”这低低的一声,居然让白心凉立时抖了个激灵。她转身,暮色下,一身清爽的叶念琛正站在她身后,驼色的大衣妥帖整齐,映着寒风中他精致的眉眼,看到她被吓到的样子,他先是一怔复又笑了起来:“我有这么可怕么。”他说。
“会,我会参加。”白心凉低下头,退了两步,慌忙掩饰。
“我是不是长得很可怕?”他随手抽出她怀中的一本书,橘红的封皮,正是他最近在看的那本。
“啊?”她怔了怔。
“唔,因为你只要见到我,脸上就会出现这种备受惊吓的表情。”他看着她,似笑非笑。
白心凉在几乎不可闻的情境下,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然后脸上堆起了一朵自以为很自然的微笑道:“当然没有。”
“嗯,看来我真的长得挺狰狞。”叶念琛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初春的暮色清明,白心凉却仿佛被这笑晃了眼睛。心头有什么在颤动,就像是初次见到这个人年少的时候,走进她的班级里,他第一次同她说话的样子。
“来参加吧。让我看看那个每年跟我拿同等奖学金的女生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实力。”他有一双天生的笑眼,弯起来的时候那么的漂亮。
白心凉别过头:“其实我很一般的,你也知道环艺的水准。”
“要认输吗?不想把自己名字写在我的名字的上面?”他挑着眉:“我印象中的白心凉可不是这样子哦。”
白心凉抬眼看着他,她从来不敢想他会注意自己,更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
叶念琛把那本书又塞回她手中:“我印象中的白心凉,是个像安藤忠雄这本书的名字一样的女生,即使连战连败,仍然连败连战。终于能够以自己的实力走在排行榜的最前面。”
那一刻,校园里喧嚣的背景,身边走动的人群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白心凉看着眼前的这个他,心跳鼓动着耳膜轰轰作响。他看到的,他真的看到了。她的努力,她一点一点的进步。他居然全都看得到。心中的狂喜就像是泉水喷涌而出,浸润了她干涸的灵魂。
叶念琛,从来没有这一刻,这多年的努力,让我觉得如此,值得。
不知怎么,因为有着他在身旁,今天晚上的风好像都没有那么凉了。白心凉抱着书,恢宏的夜色淹没了她微红的脸,路边的街灯如流光。叶念琛走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去吃饭。
刚刚修建好的新食堂就在眼前了,前面的人群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一如往常的是那喧闹,白心凉都听不见。
“去三楼吧。”叶念琛手揣在兜里:“不过白心凉,”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带饭卡。”
这是白心凉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她扭头,扫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自然,又低下头。
“我带了。”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的回着他的话,踏着新食堂的台阶往上走。有女生们从四楼洗澡堂走下来,三三两两的,湿漉漉的头发披着,头顶冒着热气,红彤彤的手提着篮子,散着淡淡的香气。
有些女生走过去,又回头去看,眼中满是惊讶。
“你在想什么?”叶念琛拽拽她的衣袖,那么熟稔的感觉。
白心凉的心尖随着那动作颤了颤,头皮发麻:“嗯,我在想,明天会不会被你的后援会给拆了。”
叶念琛笑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原来她也会开玩笑的。
真好。
他拿着餐盘跟在白心凉身后,那种感觉根本就不像是两人第一次在食堂吃饭。他这样的自然,对白心凉来说,像是一种安抚。
叶念琛等她坐下来,把筷子倒放在她的餐盘上,让坐在对面的她更方便拿。
有时候她倒真希望他这个人能对自己坏一点,也许她的迷恋就不会那么深了。
白心凉看着他微笑的脸,默默地想。
“叶念琛。”
白心凉刚想要下箸,就听到那凄凄婉婉的一声唤,手中的筷子也随之抖了一抖。
景甜甜赶来了,以光速。彼时的她正在楼下的苏果便利买东西,就接到同学的电话。说叶念琛在食堂里。她找了他好久。他居然在食堂里,和白心凉!景甜甜开始就站在三楼的入口处,人群竟然自发自觉的为这位校花让出一条通路。有知情的好事者慌忙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发信息。
“哎,哎,哎。新三(新食堂三楼),有好戏开锣啦!”
叶念琛却仿佛没听到般只对着白心凉说:“愣着干吗,吃饭呢。”
景甜甜站在一旁,俏脸惨白一片,她脊背发凉,眼中泛着冷冷的光,像啐了毒的利剑一般,射向白心凉的方向。
灯火通明的新三,因为这三个人的关系,气氛陡然诡异起来。只有叶念琛一口接一口的吃饭,细嚼慢咽没有声音。
绕着这张饭桌,方圆十米内,闹哄哄的热议声也逐渐停止。
“叶念琛。”永远高高在上的校花景甜甜,一脸委屈地晃了晃叶念琛的胳膊,声音带着乞求,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要掉出泪来。
叶念琛叹息,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看着景甜甜:“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们走吧。”景甜甜见他终于回应,唇边漾出一抹笑来。
有多销魂,听旁边男生的抽气声就能明白。
“等白心凉一起走。”叶念琛示意她坐下,语气中没有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景甜甜紧紧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两步,身形晃了晃,一闭眼,晕了过去。
景甜甜这一晕,旁边的惊呼更是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把人淹没般的,有着低沉的不容置疑的气势,如阴云般汹涌而来。
叶念琛动作很快,景甜甜没着地,他已经接住了她,分毫不差的。他拧着眉,怀中的人一张脸惨白,唇色黑紫,不像是装的。也顾不得太多,他抱起那轻飘飘的身子大步往外头走。跟着景甜甜来兴师问罪的同伴,也默默的跟在后面,临走前确认白心凉收到那些白眼和不满,然后一拨子人浩浩荡荡出了餐厅。
景甜甜昏倒的时候,白心凉的心也突然漏跳了一拍,她站在原地,惊慌失措。现下望着叶念琛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恍惚着一张脸,感觉这一幕好像电视剧一般,那么的不真实。如果今天曾有那么一阵子让她觉得叶念琛有那么点儿在意她,那么此刻,在她心中也化做一阵青烟了吧。
也许在自己心中所感受的那一秒的温柔只是她的幻觉罢了。白心凉想。末了,她在众人毫不掩饰的质疑的目光里,收拾了餐盘,走出食堂。
那是怎样的一种悄然退场,黯然神伤,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
这晚的南京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白心凉在雨中行走,步伐却不疾不徐,她纤瘦的身影与形形色色的雨伞交错而过。浓烈的夜幕下,雾般的水汽笼罩了周身。
这绵延不断的雨,下的人的心都潮湿了。
叶念琛,是不是,我的爱再浓烈也只能转化为淡淡的哀伤,而你的笑再灿烂也终究是不属于我的艳阳。
雨水落在她的身上,脸上,混着眼中的温热,终归于平静,最后连叹息都不见。
白心凉把书放在宿舍楼下的门卫室,就回身快速地往车棚走,阿姨好心的在后面提醒她:“白心凉,不带伞吗?”
她还跟阿姨笑,指指天:“没事儿,毛毛雨。”
是的,她是白心凉,她很坚强。
有时候微笑对她来说,只是一种表情,并不代表快乐。
夏未在M记门口撞了她个正着,看着她的眼神竟有些不悦。白心凉被他看的心虚,试探地问:“我迟到了?”
“跟我进来。”夏未沉着声,拎着手里的拖把塞进了正巧经过的李然手里。
白心凉跟在他身后,看到李然飞了夏未一个大白眼,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觉得好笑。
“笑什么。”夏未扔过来一个干毛巾:“擦擦吧。”那语气生硬了些,可也符合他的个性。
白心凉拨着头发,毛巾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店里的中央空调暖气打得很足,夏未这举动,着实让她觉得温暖。
“谢谢你。”她看着他,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
夏未像是没听到般,只是抱着双臂,靠在柜子前:“我好不容易帮你换了班,你居然自告奋勇来替打烊工(如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厅在午夜关门前做餐厅收尾工作的员工)?”
白心凉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夏未的语气不冷,倒是透着埋怨。她有些解不透只得小心翼翼地问:“不行么?”
夏未看着她疑问的眼睛,下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打烊工有三倍于平时的工资,这个他怎么会不知道。有些话不能问,有些帮助只能悄悄地给。更何况,她是那么骄傲的女孩子。
白心凉从更衣间出来,今晚M记千篇一律的制服穿在她身上竟然有种服帖的美好。夏未眼神黯然,趁她没看到自己,先一步出去。
打烊已经是午夜12点。
这是个多么狼狈的时间点。公主要变回灰姑娘,而连灰姑娘都不是的她,真心被流放远方。白心凉拨了额前的发,站在店门口等待几个同事一起下班时,忽然哀伤的想。
夏未最后一个走出来,他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南京治安那么好。”
“走吧。”夏未推了单车,递给她一把伞:“这么晚宿舍肯定是回不去了,你家在哪我送你。”
也许这点打车的钱,他还是能帮她省的。当然他并没有说出口。
你有没有看到过雨天午夜昏黄的路灯下,撑着伞站着的那个孤单的女孩。如几米的漫画中描绘的那般浪漫好看,却在现实中透着渗人心脾的婉转凄凉。
夏未看了一会儿,才对出租车司机沉声说:“N大,谢谢。”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一个除了那个人,别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就像白心凉之于夏未,叶念琛之于白心凉。
今晚的夜色似乎格外漫长。白心凉关了灯躺在床上张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适应黑暗,室内的物件几乎模糊可辨。此刻万籁俱寂,窗外的雨正无声无息的下着。外公在隔壁偶尔咳嗽几声都特别的响亮,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清晰异常。
她闭上眼睛,全是今天在新三食堂的那番情景。叶念琛抱着景甜甜,还有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想到这些,心竟然一阵一阵的钝痛。她翻了个身,叹息。
如果说宇宙不存在永恒,永恒只是宇宙的一瞬间,而我的生命单单只永恒的一秒钟,那么我就用这一秒钟来爱你。可是叶念琛,如果爱你真的只需要一秒钟,也许就我不会这么痛了吧。
不知道景甜甜怎么样了,她又换了个睡姿,幽幽的想。
校医院里,叶念琛拿着手机发呆。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白心凉的手机号码,以至于今晚将她一个人丢在新三食堂之后他连句及时的“对不起”都不能给她。
“叶念琛。”此时景甜甜缓缓转醒,没输液的那只手覆上他的。叶念琛却收回来,两手拉过被子帮她掖好,又看看吊瓶里的液体:“再过十分钟就好了。”他说。
景甜甜闭了闭眼睛,委委屈屈地问:“你还生我的气。”
“你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像今天这样太让人担心了。”
“我不是小孩子。”她赌气道。
“你知道最好。”叶念琛继续盯着手机。
“我是个女人,喜欢你的女人。”景甜甜焦急而嘶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波动。
第二次了吧,这样大胆的表白。景甜甜看着叶念琛那双古井般不见底的眼睛,心中苦涩难耐。她看着他,那双美目竟要流出泪来。
他是那样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她的情他难道都看不到么?
夜的校园,晚归的情侣三三两两。新宿舍门口做了个小景观,木质的长亭下,伞下热恋的人们依依不舍的告别。
叶念琛送景甜甜回宿舍,她执意要他背着,没办法。
景甜甜很享受这一刻,虽然是在病中。因为这是她专享的温柔,叶念琛有时候是个不懂得说“不”的人,特别是对她。从来觉着自己可以呼风唤雨的景甜甜,总是很懂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便叶念琛对她的爱没有回应,可是当他想要恋爱时,她手里拿的是第一个号码。
她是个公主,但是此刻她还真羡慕那些长亭下的情侣。
可是爱情,从来不接受预约。
离得最近的那个,往往最早出局。
叶念琛把景甜甜送到楼下,交代了几句,身影匆匆消失在茫茫夜雨里。景甜甜赶在熄灯之前洗漱,躺下的那一刻,宿舍正好一片漆黑。临近的男生寝室,传来声声鬼叫。室友们看出她今天心情不佳,寝室一片寂静。不多时,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新宿舍的外头是一条贯穿整个校园的小河,名叫紫湖溪,其实是附近小区污水处理的一部分。学校环境学院的人在河里设计了一个装置,可以让河水自动净化更加清澈,那种装置有点儿像喷泉,把水打的哗啦啦的作响将她的思绪也带向远方。
景甜甜的家里,也是有个喷泉的,别墅的正前方,白色的雕塑是个少女,一只罐子轻轻放在肩膀上,水就从那里汩汩地冒出来。那一日她一早被爸爸拉出来站在门口等着,有些不耐烦了,只好瞪着那个喷泉生气。
然后家里的车缓缓地行驶到他们跟前,末了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款款朝他们父女俩走来,摇曳生姿。她能感到父亲牵着她的那只大手,掌心在出汗。她抬头看了看宛若神明的父亲,眼神中的那种浓烈和激动,是她从未见过的。
刘玉芬。
那是一个刻在景甜甜心上的名字。
鲜血淋漓,永生难忘。
那一年距离她的妈妈去世,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而已。
那个女人踩着高跟鞋来到她面前,她蹲下来朝景甜甜笑,香艳世俗的味道,让她直皱眉头。景甜甜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她推开,那个女人竟然一个不稳,坐在地上。爸爸很生气,抓着她进屋,关在房间里让她自我反省。
爸爸从来不是这样的,景甜甜趴在床上哭,恍惚中明白,这应该只是个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她抬起头盯着母亲的照片,那定格的微笑在泪水中模糊。
那段时间过得真惨啊,黑暗中她眨眨眼睛。不过爸爸真开心。以前他和妈妈老是吵架,但是他都不忍心大声跟刘玉芬说一句话。那样的小心呵护。
嫉妒如蚁,吞噬着她年幼的身心。
还好,还好有叶念琛。
他几乎是和那个女人同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爸爸朋友的儿子。小小的时候,已经有大人的模样了,一本正经的,很绅士的,过来握她的小手:“你好小妹妹,我叫叶念琛。”然后他一笑,天气晴了,阳光洒进来了,景甜甜小小的柔嫩的心狠狠的动了一下。
叶念琛,说爱我吧。
叶念琛,你是我的。
白心凉拿着本书,此时的她正站在教五楼的阳台上。冷眼看着楼下那些花花绿绿的雨伞如行走的蘑菇般移动着。冷冷的风从天边吹过来,携着雨丝拂过她半长不短的黑发,吹着她的衣服鼓鼓的。她打了个冷战,由内而外的寒。
已经五天了,这场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地下,没完没了,透着无尽的清冷。漫天的阴云笼罩着整座城市,灰暗的叫人绝望,好像阳光永远也不会来了。
“Expectation is the root of all heartache。”她望着远方突然念出来。
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根源。
说得真好啊,她想。
“哎,白心凉,”于欣上完厕所找不到她就去推阳台的门,她果然在:“你杵在这儿干吗啊,还一副文艺女青年的表情。冷死了,进来去开会呀。”
白心凉听到那句“文艺女青年”无奈地扯起嘴角朝她点头:“哎,知道了。”合上书本,拉门出去。无风的楼道里,似乎有种别样的暖意,让人不清醒。两个女生并排走着,穿过长廊绕过一段设计精致的枯山水的景致,就是教五楼的第二报告厅了。白心凉还停留在刚才的情绪里,就听身边的于欣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人建筑系的活动,她跟着凑什么热闹啊!”白心凉一脸迷惑的循着于欣的眼光看过去,哦,是景甜甜。
大概是这次大会的司仪,大红的短旗袍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俗艳,如雪的肌肤被那大红映着更显得洁白无瑕。一双美目波光流转,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唔,真是很美的。”白心凉由衷的称赞,她把书死死地按在胸前却压不住心中溢出的那一点点酸和一点点气馁。
“哼,蛇蝎心肠。越看越烦。”于欣没好气地骂道:“她就是嫉妒人林宁静比她好看,才对人家下手。”
“宁静是不是没回来了?”白心凉突然想起来,问道。
“没啊,昨晚回来了,你这几天不是回家住么。她还问起你哩。”于欣说到这里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挽上白心凉的手臂:“哎,说到林宁静我要跟你八卦一个,你见过她哥哥么,昨天来咱们寝室帮她放被子,哇噻那个帅啊,简直是英明神武……”
“哎,哎,口水流出来咯。”白心凉斜睨着她,笑的隐晦。
“青年才俊,商界精英,无敌帅气。整个儿一个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啊。还有啊……”
“白心凉。”
两个女孩闻声突然站住,只见叶念琛一脸温柔的笑意,站在她们面前。
“哎。”白心凉低低地应着,他这微笑好像有种特殊的功能,将她的心瞬间软化了。
“那天在食堂,对不起啊,太状况外了。”
白心凉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墨黑一片,却闪烁着真诚:“改天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赔罪。”
“不,不用了。”她微微的挺了挺身子,脚步以一种不明显的动作向后退了一步:“没事的。”她在回应的微笑中硬起心肠。
白心凉,不要沦陷了吧。她的眼光越过叶念琛的肩膀,看向站在报告厅门口处做礼仪工作,眼神却没有离开叶念琛一秒的景甜甜,心中五味杂陈,眉头也不自觉地拢了拢。
叶念琛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人拉住。“叶念琛同学。”苏谦拍拍他的肩头:“快开始了,你准备一下。”
“那我们先走了。”不等他回答,白心凉旋即拖着于欣往里面走,脚步略显仓促。
“喂喂,怎么回事啊。”于欣不情愿地被她拉着,好奇地问。
“没事了,找位子坐。”白心凉随便地应着,不想回答。
没事了,没事了。她亦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心不动,则不痛。她对自己说。
可是啊白心凉,你的心还收得回来么。
已经被卷入局中的你,真的打算不战而退么。
教五楼报告厅内的灯光今天似乎特别的亮,照的人心慌。主席台上大红的帷幕下,领导和组织者的面孔模糊成一片,看不大清楚。白心凉坐在于欣身边,人群中暗暗注视叶念琛。他在主席台上一会儿调音,一会儿调试大屏幕上的画面,好一阵忙活。最后对苏谦点点头,苏谦一笑,拿起话筒:“喂喂喂。”三声试音,之后对叶念琛比了个“好了”的手势。
主席台有了动静,大厅内的声音也开始渐渐安静下来。门口做司仪的景甜甜等人,却没有关门的意思,她翘首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是等谁呢。”于欣拿出手机看了看:“都晚了10分钟了。”她扯着嘴角,不耐烦的晃着脑袋。
白心凉低下头,瞪着书本的眼睛没了焦距,只觉得书皮上的那几个字越来越大,最后淹没在一片虚无中。脑中却转的飞快,如果她没猜错,能让这么多人等待的一定是,那个男人。
“哎哎哎,来了来了。”麦克风没关,苏谦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大家都自然地往门口看去。
白心凉闻声抬头,只见报告厅原本半掩的门早已被完全的敞开,两排四个司仪齐刷刷的站好。迎接男人走进来。他灰色的大衣被随行的秘书搭在手上,浅蓝的衬衣干净整洁,头发是油油的黑,一张温和的脸,气宇轩昂的模样。一干领导迎了上去,各个笑的“如花似玉”,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他。跟大家寒暄了几句,他走到叶念琛面前,微笑着对话,看不出说些什么。景甜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两人的中间,一手挽着那个男人的臂膀,一脚点着地晃着身子,笑的甜蜜。
而且,刺目。
白心凉下意识地用手抚在额头上,遮了遮眼。
“是景阳的老总哎。”不知道哪个眼明嘴快的喊了一嗓子,报告厅顿时炸开了锅。
“景阳?不是咱们这次大赛的承办单位么。”不关心学业,只想着嫁人的于欣没心没肺的说了句。
“嗯。”白心凉收回目光,冲她苍白一笑,点点头。
“白心凉,你不会这么快爱上这个老头子了吧。怎么看着跟三魂丢了七魄似的。虽然他是很帅啦,可是……”于欣好笑地看着她。
“你瞎说什么呢啊。”白心凉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不依不饶:“你以为我是姜喜宝啊。”
“哎哟,没没,我以为你是亦舒,亦舒哈。”于欣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认输。
……
这次会是由主要抓教学任务的副院长亲自主持的,可见学院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等待开始的间隙,叶念琛拿着相机站在台下看着院里的领导们把景冒翔恭恭敬敬地请上主席台,等待拍照的他手里转着单反的镜头转眼扫了下会场。
此时的白心凉正看着主席台上那个最耀眼的男人,心里湿漉漉闷乎乎的难受。
是的她不是亦舒也不是姜喜宝,可是,妈妈呢?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初看《喜宝》,亦舒描写姜喜宝在花园一角遇上勖存姿的那一幕。两人聊天聊到勖聪慧,喜宝毫不遮掩的说:“当然勖聪慧绝对比我姜喜宝可爱,因为勖聪慧有条件做一个可爱的人,她出生时嘴里含银匙羹,她不用挣扎生活,她可以永永远远天真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富足的父亲,现在她将与一个大好青年订婚,但是我有什么?我赤手空拳的来到社会,如果我不踩死人,人家就踩死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情愿他死,好过我亡,所以姜喜宝没有勖聪慧可爱,当然。”
多么犀利又坦诚的一段话,白心凉当时就想到妈妈。
当年她毅然离开了那个家,会不会也像此时的喜宝,心中有如此的不甘。她的心从来都在天上,她的志从来都很高远。她曾经毫不掩饰的对爸爸说过:“我这样的容颜绝色,自然要称得上更好的男人。”
那一刻,白心凉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她了。
整个会议过程中白心凉的眼睛始终追随着讲台上那个伟岸的身影,心中千般愁绪纠结在一起,闷的她甚至连喘息都比平时重了许多。
“哎?白心凉,你不是报名这次大赛了么,怎么没看到你的名字呀。”于欣在身边用手肘轻轻的捅着她的腰:“奖金有5000块耶,并且还会落实成实际项目,这么优渥的奖励你居然不参加,你脑子进水了啊。”
白心凉的目光从主席台到于欣夸张的表情再转移到大屏幕上,脑子里像是被一个惊雷炸的一片空白,大屏幕上显示出的参赛名单中果然没有她的名字。可是她那天明明,明明……
景甜甜的唇角微微噙着笑意:白心凉,D大的校园里你再怎么翻,能翻的出我的手掌心么,更何况是在咱们学院。
叶念琛拧着浓眉,他的镜头对向观众席,相机“咔嚓”一响,他的心中随之升腾起淡淡的失望,她终究是没有报名啊。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白心凉似水的双眸与他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交汇而后分开。
“嗯,是报了的。”她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书页,一阵墨香扑鼻而来,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那怎么没你啊。”于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要不要待会儿跟苏谦说说,是不是漏掉了啊。”
白心凉垂着头轻轻的喘息,她没办法正视于欣的眼睛,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她不想用那种自己都瞧不上的态度去说那句:“不就是有人给我下套儿么。”那不是她想要做的人。她抬眼对着景甜甜圆润的后脑勺看了好久好久,微卷的发梢轻轻地晃动着,俏皮可爱。白心凉扯了扯嘴角,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她吧。景甜甜,真的很像她人生中一场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噩梦。知道终究会结束,知道有天总会苏醒,可是什么时候?似乎望不到尽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每年和建筑系的叶念琛同学同拿我们景阳一等奖学金的还有一位姓白的女同学是么?”高高的主席台上,景阳的老总用低沉的声音询问着身边的人,麦克风清晰而敬业的将这句话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集中在白心凉的身上,这个才华横溢努力刻苦的女孩子在同学们当中也是小有名气,更何况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都和她有关,所以很多人都认得她。
白心凉讶异地看着台上微笑着的,在明亮的射灯下宛若神明男子,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有种睥睨天下的味道。她的脸火辣辣地烧着,左手按住胸口,心下是一阵难言的抽痛:他,要做什么?
身边的人掩住口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麦克风:“白心凉同学是么?为什么不参加呢?”
白心凉和他对视着,在那样强势的气场下居然丝毫没有畏惧,如果说有愧疚和心虚,那也应该属于这个男人吧。
台下,景甜甜吃惊地看着自己高大的父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呆愣在当场。
空气中似乎能听到火花哔啵作响的声音,在场的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隔空相望的两个人,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