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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局 ...

  •   热闹的东京,陌生的东京。

      形形色色的人群,看不见一位熟人的影子。音像店放着她好听但不熟悉的歌,摇滚,POP,或是抒情,无法在心里跟着哼唱。电影院海报上的明星大多是陌生面孔,很英俊或者很漂亮,而原本熟悉的明星脸上有了淡淡的皱纹,粉底都遮不住瑕疵。书店门畅销书排行榜上很多不熟悉的流行语,但可以揣测出大概的意思。蛋糕店的点心式样可爱新颖,完全叫不出名字。原本的常去的游乐园废弃了,被一座百货公司取代。街道改得面目全非,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潮冲得迷路。

      心里突然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四年半,东京没有再次被原子弹炸掉,谈不上翻天覆地,依稀可以看到过去的影子。这种改变,随着人事,随着迁移,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渗透融入生活,无法察觉,理所当然的欣然接受,可那是她没有参与进去的时光,这种改变,让她措手不及。

      地铁极速行驶,窗外风景变换,全是她不熟悉的景色,外乡人,局外人。察觉到旁边佐为已经开始兴奋的转着圆圈舞蹈,浅浅叹了口气,托腮,嘴角不由得牵起笑容,说起来这些东西非常新鲜,改变不是什么坏事。

      也有很多东西不曾改变。棋子,棋社,下棋的人,佐为。

      “小熠小熠小熠!看这个叫地铁哦,搭上去是可以来回……”他拿扇子轻击左手,摆出一副先生的架势。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一千年前的人教我现代常识了?”她头上挂着汗珠,有些恼羞成怒。

      “小熠,这个是饮水机,渴了的话可以喝哦。”他溜到另一边,抱着饮水机亲昵的蹭噌。

      “你在炫耀什么?”她的下唇牙印更加青白。

      “啊,这个是柠檬汁,酸酸甜甜的哦。”他指着前一节车厢的女孩手中拿着的易拉罐,得意的介绍。

      “不要像你喝过一样激动,”她眼光却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有些惊讶的说“诶,真的,XX牌子什么时候出柠檬这样的饮料了,原来是卖茶的啊,而且是瓶装的?”

      “……”小熠明明就很好奇嘛,还装的那么冷淡……

      “10秒,9秒,8秒,7秒,6秒,围棋秒,4秒,3秒,2秒,”她默默看着地铁壁上挂着的鲜红电子钟读秒。

      这节车厢是空着的,司机完全没想到会有人会下车,忽略了她,象征性的打开车门片刻,迅速合拢。

      “不好!”她眼疾手快用全力抵住车门,住挡住合拢的趋势,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肘上。好容易挤了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却忘了手上的扇子半截还在车内,急忙去用手指掩护,眼看就要被被夹到手指。

      被人猛的拉的拉了一把,身体急促向后倾倒,手指是脱离了门的危机,可整个身体跌倒在地,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赶快从地上跃起来。

      “嘶!痛!”她郁闷的皱皱眉头,脚踝的一阵阵刺痛一直传到脑部神经,恼怒的看着多管闲事的少年,如果不是他,顶多手指被夹紫,也不至于这么狼狈的摔倒在地,还把脚崴了。

      其身材匀称偏瘦,四肢修长;皮肤白皙,相貌俊美;一头齐耳直发更凸显其内敛文雅的姿态,微微向上翘起日益狭长的眼眸则掩饰不住其愈来愈锐利的杀气。翠绿的眼眸,荧亮如同猎豹,摄人魂魄的坚定,凝成一串无止尽的光束,射向未知的远方。

      “塔矢亮。”佐为震惊的开口,“小熠,他就是我说的……”

      “我知道,我认识。”在心里和他对话着。自己年纪尚幼时,这少年温和的笑容早已刊登在围棋周刊上,赫赫有名,只可惜没有和他对弈过,年幼时是爷爷嘀咕打败塔矢亮,而之后的4年半间,每天被佐为嘀咕的那些绿色,塔矢亮的绿,进藤光的绿,在五光十色中首先以其势如破竹之势倾覆了整个视线,整个围棋世界墨绿,荧绿,翠绿,薄荷绿,轮番轰炸着黑白的世界,茫茫苍穹绿成一汪静谧的海,绿涛沤涌澎湃。

      “您没事吧?”少年声音温和有礼,不难感觉出其中的疏离,虽然扬着这样真诚亲切的微笑。

      “恩。”她点点头,站了起来,有些郁闷,看也不看自己的手指,先仔细检查扇子是否完好,再轻轻揉捏踝关节,“真是糟糕。”

      她的一连串动作使少年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而幽怨的眼神使他也连接着郁闷起来,像是为自己助人为乐的行为找借口一般:

      “作为棋士,你怎么能为了一把扇子去伤了自己的手指呢?”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半晌。

      “棋士?你怎么……”他怎么知道?他认识我?不,不对……

      无论是从前棋社人员的谈论,佐为的转述,爷爷的无奈,她听到的不仅仅是这少年的执着,还有对执着的目标之外无关人员的目中无人,脑袋中除了围棋还是围棋,因此有时候会觉得他有点自我中心,不会平白无故认得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他也不说话,指了指周围。

      “全是棋社啊。”她故作惊讶的环顾,暗自懊恼,不过就是随便逛逛,怎么就怎么凑巧走到棋社来了呢,真是不由自主。

      “今天有手合,你也是……”仔细打量女孩的面容,想到的只是没见过,也不管自己的目光会不会让对方生气,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多,“你不大面熟,不是职业选手吧。”

      “不是的,”她记得周围是有家体院的,不知道五年之类有没有拆掉,算了,赌一下这人除了围棋不会了解别的事,轻轻笑起来,折扇刷的展开,玉手轻摇,带着浅浅的作弄“我要参加800米速跑,体校举办的。”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既然如此,啊,速跑?”塔矢亮惊讶的掩口,再次打量对方起来,面容清丽,双目神采飞扬,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可少女披着一袭薄薄的白色布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只肌肤间少了血色,显得苍白异常,略有病容,那轻飘飘的折扇,紫色扇面,和进藤的掉穗一色,扇柄洁白如玉,苍白得和执扇的手成一色,见其人,脑海中就无意识的浮现出她病号服的模样。再次有些无礼的惊讶,“你,运动?”

      “……”佐为在身后优雅的笑出声,还是绅士的掩面,但已经是拆台了,“不是我不给面子,小熠果然还是穿病号服比较合适。”

      “我会运动还真是对不起你了。”佐为的嬉笑旁人是看不到的,她没由来的一阵恼怒,僵硬的说“今天谢谢了,再见。”

      急忙转身,匆匆欲走。

      “等一下,小熠,好不容易遇到塔矢了!”鬼魂的优雅一扫而空,焦急的揉住她的脖子,死死拖着她不放,“他是塔矢啊,是塔矢啊,两年半了啊!终于遇到他了!”

      她不敢再大街上和她拉扯,毕竟如果真扯皮起来,丢人的是她,旁人眼中不过是自己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在塔矢眼中,这一迟疑,就不算拂袖而去了,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得罪人。

      “请等一下,那你的脚……”

      “没事,”见他的语气带上三分歉疚,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明知道人家是以为自己是棋士才救了她的手指,自己不慎才崴了脚,却赌气说自己是运动员,未免有些故意,当下心就软了下来。

      “那么你的速跑比赛不是得终止了,真是抱歉了,都是我多管闲事害的。”一个深深的鞠躬。

      糟糕,人家说撒一个谎要用99个谎来圆,她浅浅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淡淡琥珀色瞳孔,贝齿轻露,整个人温润柔和晶莹剔透,琥珀般的光泽,如同朝阳初生一样温暖。那绝对是连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融化的笑容,散发着亲切光芒,连空气中的尴尬分子都温暖了几分。

      “真的没关系了,不必放在心上,”这两个人一句比一句客气,“再说您的手合也快到时间了,让对手等毕竟不好。”

      他焦急的看看手表,更加负疚的说:“看来真要走了。”

      “今天的事您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她叮嘱道,和这种礼貌周到过头的人还真是难相处……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棋社的旋转大门里,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真是的,自己还有这么重大小孩心性,肯定是佐为同化的,哀怨的看着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掐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别妄想了,今天是不会迁就你的,就算来了棋社,我也不会去和职业选手下指导棋的。”

      他宽泪哭闹,舞蹈着长袖,长大着嘴,脸赌气的鼓了起来,忍不住想去捏捏——“小熠好无情!”

      “我是无情又任性,又不是进藤光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成熟,你想你的原伙伴就找他去吧,反正我……”话说到一半已经不想再说下去,兀自打开大步。

      佐为小心翼翼的搽了搽额头上的汗水,小熠的醋劲有些可怕诶,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却是天真无邪,世事一窍不通,心思也十分好猜。

      “小熠,其实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反正已经来到棋院了,我们不能白搭那么久的地铁啊。”虽然明白,但不得不说佐为的孩子气更重十倍,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这只就算跳进了黄河也不会死心的。

      “休想!回家!”忿忿的话语不仅斩钉截铁,几乎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住了三个月的医院,真是元气大伤,那么多年没有照镜子,而且与世隔绝终日不见阳光,结果肤色白得和佐为没有两样,意思就是和鬼没有两样,和幽灵没有两样,害得自己对着镜子寒意森森……

      普天之下哪有女孩被自己的样子吓到的。

      四年半的生活,她从没有感觉过无聊或者寂寞,从出生以来一直没有什么挂念,或者说清心寡欲,或者说随遇而安,也许想着就这么一辈子这样过去了也没关系,反正一生一世是在这房子中,早些出去,晚些出去,早些死、晚些死又有甚么分别?

      可没想到仅仅在医院中住了三个月,看着人来人往,医院中孩子的嘻嘻哈哈,家人的温言柔语,不知怎么的,小孩心性发作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寂寞难熬,到了出院时,就是迫不及待的要犹如这花花世界,多呆一刻也难受,心比全身被蚂蚁啃食更疼痛瘙痒,难耐啊。

      和佐为一边下着盲棋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聊着天,虽然一直一直赢不了,高大多障碍物,就像一堵墙拦住了她,但已经能逼得佐为认真了,这严阵以待的架势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但——与世隔绝了这么久,她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那么强,对他的强大,如果不在对弈中的感受话,就只有打败了塔矢行洋的人,是塔矢亮的目标这么肤浅。

      如果在对弈中,强大得令人恐惧,害怕甚至绝望。有时他的一着,上下左右全能攻击到,被这样一着攻击,对手会因为实力差距而投子认输无心恋战。

      “咦?爷爷,家里有客人吗?”刚推开大门,就看到会客室的灯刚刚熄灭。

      “是啊,塔矢洋行来过了。”桑原仁懒洋洋的斜靠在矮几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已经走了吗?”她有些失望,还以为能看到这位围棋界不倒的泰斗,“看来是找爷爷对弈来的。”

      “不……是啊,没错。”桑原仁的眼睛眯了起来,“就是来下棋的。”

      “是……是吗?”看到爷爷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呵,其实是来商量怎么把你卖掉的。桑原仁看着孙女琥珀色的眼睛,一丝狡黠的算计念头浮了上来。这孩子,单纯得太过了,简直是不谙世事。被软禁了那么久,居然能这样心平气和若无其事,话语间也毫无芥蒂。太天真了,太天真的!这怎么成!看来要早点找个人帮衬点,不然真是难以在这复杂的世间生存闯荡。

      也许,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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