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定律》陆而已

1、记得（一）

　　海带蹭身上的感觉滑滑痒痒的，虽然有种变态的快感，但杨维宁还是有点儿受不了。他加快了腿上的摆动频率，快速向更深层的海域游了出去。
　　适应了水压给人带来的轻微不适以后，潜水就变成了一种享受。

　　从护目镜看出去，四周都是些光秃秃的礁石。过了刚开始浅海那段人工海带场，水草也变得稀有，更别说什么旅游胜地那种五颜六色的贝壳和珊瑚礁。但即使是这样，阳光透过海水射进来散出的一束束光束还是显得异常好看。

　　杨维宁眯了眯眼睛，继续在氧气口猛地吸了口气，维持平衡定在原地朝着水面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慢慢慢慢地划着水浮上了水面。

　　“喂。”防水兜里的手机其实早就震动了，只是他懒得这么快就浮起来接。
　　“刚刚干什么去了？怎么没接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有点不善。
　　哟？
　　杨维宁挑了个眉，把手机拿到了跟前。隔着防水袋有那么点不方便，他干脆把手机给拿了出来。
　　反正这手机据说是什么什么高压防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屏幕上大大杵着扬国山三个字。

　　“搁这潜水呢，”杨维宁一手划着水，一手拿着电话，回答得漫不经心，“我们大忙人杨总这是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杨国山啧了一声：“别废话，你在哪？”
　　“我？我就在一有山有水的地儿，不大，但挺好看的，下次您要旅游可以带小妈来，啊……要么小小妈也行。”
　　“具体位置。”
　　“那可就不能告诉您了，”杨维宁有点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眼前望出去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他看着瞬间觉得畅快无比，“这事儿当初不说好了么，您现在找不着我又来反悔？杨总这可不是您风格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再开口，杨国山的气压一下低了好几度：“杨维宁我告诉你，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维宁自顾自划着水没说话。

　　杨国山又说：“填志愿就剩这一天了，你他妈要是不给我滚回来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好哒。”杨维宁干脆利落地掐了电话。
　　接着把手机往嘴上一叼，划开水掉了个头。

　　岸边是一大块一大块摞在一起的礁石，再往上点看，能看见几座小山和几户零零星星的土房子。
　　上了岸之后，他把身上湿掉的衣服全脱了下来。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而且大多都是些老人家，杨维宁也没什么好害臊的，直接穿着条短裤甩着衣服便又继续朝土房子那边走去。

　　还没走几步，电话再次震了起来，看来的确是防水。
　　显示还是杨国山，只不过后边多了个后缀。杨国山的狗。

　　杨维宁盯着上边的字犹豫了好几秒，才不大情愿地按下了接听。
　　“叶秘书好。”杨维宁抽抽鼻子，脚下没停的继续往土房子那头走，问候听起来倒是又乖巧又殷勤。
　　叶秘书毫无波澜地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副手机助手语音般的淡定：“维宁你还是快回来吧，你爸爸要我卫星定位，到时候……”
　　“诶呀！”杨维宁顿了顿脚步，叫得挺夸张地打断了她，“对哦我都忘了还有这样的高科技呢，那我不该接电话的。”
　　“我不是这个意——”
　　“可是今天就报名了呀。”杨维宁继续说，还笑了笑，说完了，再次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正值午后，太阳还有点大，但身上的水珠还没全蒸发干净，海风往身上一吹，又带起丝丝的凉。
　　杨维宁顺着小路小步小步地爬着，浪花冲刷海岸哗哗的声响和背上一会暖一会凉但却意外地很惬意的感觉让他心里被刚刚那俩电话勾起的郁气也慢慢降了下去。

　　还没到村头，住的那家的老奶奶就远远地站在自己门前朝杨维宁挥了挥手。
　　“回来啦！”老人家扯着嗓门喊。
　　住在海边的人靠这口嗓子喊了大半辈子，虽然别人听起来都带着嘶哑有些闹心了，但老人家自己很适应。

　　“诶！回来了！”杨维宁仰头朝她也喊了一声，脚下跨大了步伐，“今天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老人明显是很开心，原来手里边不知道是拿着什么活计，也都放下了，乐乐呵呵的，“抓鱼回来了么！”
　　“没有！”杨维宁笑了起来。
　　老人也哈哈的笑了几声：“没事儿！快上来！”
　　“诶！”杨维宁响亮地应了一声。
　　接着脚下加快了动作，没几步就爬上了村头立着的那块大石头 ，再往上蹿几步，直接跳到奶奶跟前。
　　“奶奶！”
　　“哎！”老人家应得很高兴，伸手在他脑门上抹了抹，“这跑的满头汗的，先进去洗洗换上衣服，晚饭等会就做。”
　　“行。”杨维宁笑着点了点头。

　　应是应的爽快，但要等进去了，他却又是慢慢慢慢地跟在老人家身后进去的。

　　‘奶奶’和杨维宁其实没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他妈虽说出生在这儿，但还没满月呢就被外边的有钱人家收走当养女了，所以这地儿连杨国山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亲外婆外公还在不在这儿。只是挺凑巧的，当初杨维宁以来就看上了这间房子，偏偏主人家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他当时也没多想，一声奶奶就喊了出去，没想到只一声老人家眼睛都红了。

　　“行了行了上去吧。”奶奶在前边走着，虽说没转身，但听得出来语气里全是笑意。
　　“等会儿下来给你烧火。”杨维宁却没听话，跟着奶奶进了厨房以后才慢吞吞地回答。
　　他知道老人家的心思，也愿意给人当个孝顺大孙子。
　　奶奶满脸笑意地诶了一声：“那我先洗菜。”
　　“好。”

　　快到二楼还有几节，高度就有点不够了，杨维宁弯着腰走了上去，一直等到低着头进了房间，才又重新把身子给立直了。

　　房间布置挺简单，他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老在这住，这个暑假住上一个多星期都算是意外了。
　　杨维宁把不大的窗户前边的窗帘给拉开，外边已经开始泛黄的阳光洒了进来。
　　杨维宁闭上眼睛沐浴了会儿阳光。
　　然后才转身往床上一摊，掏出了手机。

　　他有点不太想洗澡，虽然海水一直粘在皮肤上有点不舒服。手机的界面一直停留在微信图片发送的界面，他选了一张截图。
　　是他高考志愿报名的截图，五所学校，全填的是上海。
　　但犹豫了一会儿，杨维宁还是按了返回。他屁股一弹，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叮叮当当地随意敲了几下琴键以后，林梢干脆腿一抬直接翘到了琴键上。
　　几声沉重而响亮的低音让一向沉稳的易晓晓也皱了皱眉头。

　　“林梢。”她沉下嗓子来喊了一声，刚准备扯开嗓子教育一下，林梢放在钢琴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谁呀？”易晓晓皱着眉头。
　　林梢拿着手机也没接，挑了个眉以后直接挂了：“没谁。”

　　他朝眼前气鼓鼓的易晓晓看了一眼，诚恳地叫：“易姐。”
　　“闭嘴。”易晓晓迅速说，把一直拿在手上那张名片在钢琴架上磕了磕，继续了刚刚的话题，“这见面你非去不可，尤金医生来上海一次不容易。”
　　林梢翘着脚没吭声。
　　“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易晓晓怒了，“今天下午。他只有今天下午会在医院。”
　　林梢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林梢！”易晓晓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手指朝他脸上一伸，“你他妈——”
　　“诶诶诶。”林梢有点无奈地朝后躲了躲，有点委屈，“不是您说让我闭嘴的么。”
　　“我不管。”易晓晓的语气降下了一些，“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请假过去。”
　　“……”林梢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几秒钟吧，他腿一收站了起来。

　　林梢人不高，也就现在大中国江浙地带的平均身高，也比较消瘦，和踩了恨天高的易晓晓站在一起其实没什么气势，但是易晓晓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她抬头看着林梢脸上难得认真的神情：“嗯？”
　　“易姐。”林梢依旧很诚恳的叫了一声，“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在我身上花了挺多心思的，我也很谢谢你，但我已经爬不起来了。”
　　“林梢……”
　　“我现在什么样你也知道，”林梢笑笑，“我别说去不去医院，就算是好了，这也不是再出出镜，唱首歌露个脸就能挽回的事，你懂么？”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就……”
　　“就不会有真正失败的一天。”林梢打断她。
　　易晓晓皱了皱眉头。

　　“道理都懂，”林梢耸耸肩，回身又往琴键上叮叮当当地敲了几下，“但我也没觉得这是失败还是怎么着，明星不都有这一天么，没落了什么的，早晚的事而已。而且，我现在不挺好的么？”
　　好个屁。
　　易晓晓在心里骂了一声。

　　“梦想呢？”顿了一阵，易晓晓看着他。
　　“梦想啊……”林梢拉长了声音，回身过来看着她挑起嘴角笑了，“不是已经实现过了么。”

　　房间里算不上尴尬的沉默最后是被又一阵震动打断的。
　　林梢再次拿起来看了看，还是一样的来电人，这一次他挺无奈地接了。
　　“哥！”杨维宁一边理着自己刚换好的衣服，一边高高兴兴地举着他的高压防水手机。林梢能在工作时间接他的电话对他来说算是个惊喜。
　　林梢嗯了一声。

　　杨维宁在打电话这方面他还是告诫过很多次而且挺听话的，也忘了多久之前和这小子说了打电话影响他工作，这之后虽然这小子依旧电话不断，但像这样工作时间隔了不长就打两次的还是第一次。
　　“什么事？”林梢问。
　　“啊。”杨维宁抓了抓自己半湿半干的头发，他看了眼时间，有点犹豫，“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打个电话——”
　　林梢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
　　“……”杨维宁。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继续工作了。”林梢挥着电话朝易晓晓笑了笑。
　　易晓晓抿唇盯着他。

　　还是熟悉的当年那副精致秀气的模样，感觉这么多年起起伏伏的，倒是上天惜物，没给这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可惜内里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眼睛里藏不住事的小男生了。
　　这么看着他的笑颜，易晓晓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林梢是真的满不在乎的笑着，还是把所有东西都捣碎了拼命塞在了这张笑脸的背后。
　　“唉——”她偏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反正名片我放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