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番外：循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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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藤原家族曾把持朝政三百余年，尽管如今离那个时代早已千年过去，但这样仍能借助源平二氏之争保留下来，正代表了它的实力。
而藤原玖熙是藤原家这一代的长女。
九为极数，熙意光明——藤原夫人是中意混血，她给女儿取这个颇具中国特色的名字，对其含有极高的期望。
至玖熙垂髫之年时，藤原夫人便为她请了一位很有名的玄学师，请他为其占卜吉凶。
“此女……”
他原本不打草稿就能飙出的夸赞在见到女孩儿时戛然而止。
她穿着传统的振袖和服，瑶鼻樱唇，凤眼明丽，看起来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但这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儿，除却年龄带来的容貌差距外，竟与他曾见过的彭格列初代云守极其相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夫人，这是我给令媛的劝告。”
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平安扣，道：
“此物可免灾除难。”
藤原家上下对此半信半疑，但鉴于保险仍旧如那人所言给玖熙佩上了这枚玉。
逐渐知事后的玖熙在九岁的宗会时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此事，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啊，听起来好玄的样子啊。
有点心不在焉地扒完了最后一口饭，玖熙对这种酒樽交错的气氛实在不怎么习惯。她想了想，仗着年纪小从寒暄的人群中左窜右窜，离开了这场盛大的聚会。
但当她到了长廊上时，就有点犹豫自己该去哪里了。
靠近庭院的檐下挂着几盏做工精致的灯笼，此时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曳出几抹静和谧幽的气氛。
庭院左侧是一个小花园，而庭院门外却有人群来往。
于是玖熙只犹豫了三秒钟就决定到花园去。
她穿过小径，在一处石凳上坐下。
万籁俱寂的深夜，衬着刚才还嘈杂纷乱的环境显得愈发安静。玖熙年仅九岁，正是需要睡眠之时，方才还不觉得，如今一静下来，便觉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几乎要趴到冰凉的石桌上真的睡过去之时，忽地感觉一阵温暖。
玖熙有点茫然的坐起来，正想着是不是里边的人找到她了如果是母亲该怎样趁着现在求情如果不是该怎么逃避惩罚之类，肩上的黑色披风让她知道不是这样。
有点迟钝地眨了眨眼，女孩儿这才注意到旁边不知何时静立的青年。
他的身形挺直如竹，额上燃着一簇橙色的焰光，同样颜色的深瞳里是平和而温暖的笑意。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往日母亲执着她手所抄的《白石郎曲》在玖熙在脑中慢慢凝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像。
她抿着唇，不自觉地弯了个柔软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很亲近呀。
一阵夜风吹过，金发青年伸手又帮她拢了拢披风。
“现在容易着凉，也不多穿些。”
Giotto叹口气，也不知道是抱怨抑或无奈地说道：“真是让人操心。”
二、
Giotto很高，玖熙坐在椅子上还得仰起头看他，于是她只看了一眼就低头系好披风，然后把两手按在石桌上勉强站了起来。
——终于能平视了。
Giotto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才明白原因，有点好笑她的孩子气，又为自己能探得玖熙的另一面而欣喜。
“所以你是已经凝结成实体的鬼吗？”
玖熙摸了摸身上的披风——触感滑顺，于是她有点不确定的眨了眨眼。
“天狗？”
Giotto脸色僵了一下。
他哪里像那种深更半夜到小树林拐人的东西了？
玖熙一看就知道不是，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Giotto，那目光刺得他背脊一凉。
“我非本土人。”
他清了清嗓子，被玖熙打断。
“是非本土鬼。”
她认真地纠正。
Giotto：……我还没回答呢你怎么就自顾自地定下了？！
虽然他确实是鬼。
于是Giotto忽略玖熙的话，面不改色地说了下去。
“你可以喊我Gio，玖熙。”
玖熙想答话，但Giotto敏锐地觉察到远方而来的人，心知玖熙中途离席被人发现了。
他帮不得玖熙的忙，只好提醒道：
“你的长辈要来了，我先离开。”
说是离开，也不过是解除实体化而已，他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事情发展，看着女孩儿一秒转脸，面不改色地忽悠过她的母亲然后离开此地，忍不住想笑。
而玖熙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
等一切了结之后玖熙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到榻榻米上问道：“你还在吗？”
此时天边已然拂晓，但在她话音落下后，一簇火焰自视线中骤然燃起，后延成先前的青年形象。
玖熙颇感新奇，她兴致勃勃地问道：“不是说白天的时候，鬼一出来就会被烤焦的吗？”
Giotto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回答：“因为我不是普通……鬼。”
这个梗到底还要拿来玩多久？！
所幸玖熙折腾了这么久困意又涌了上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便道：“你随意，我睡了。”
Giotto嗯了一声，他望着女孩子的睡容，迟疑了一下还是弯下身，小心翼翼地顺着纤细脖颈上的红绳摸到了那块触手温润的平安扣，将它带了出来细细注视。
从二十岁时她送给他时就被佩戴的玉佩，在他去世前交予伽卡菲斯，百年后又重归在她的身上，而待她十四岁时离开这个时代，又会因时空混乱回到百年前，重复这场没有终点的旅程。
轮轮回回，像一场绕不开的结。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是他的妻子、他的云守……
他的深爱。
三、
玖熙从那以后常常看见Giotto，也在聊天中得知了许多消息。
比如说他其实是个意大利人，比如说他有几个关系很好的同伴，比如说他曾经有一对儿女。
初次得知这个信息之后，玖熙眨了眨眼。
“嫁给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她吃了口Giotto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意大利甜点，想了想正经地夸赞道。
Giotto的心情一时有点微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年玖熙可没说过这种话，现在反倒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道出来了。
他该感到荣幸吗？
玖熙可不管Giotto荣不荣幸，她问道：“既然这样，你手套和披风上的那个印记是什么？”
她指的是彭格列徽印。
Giotto毫不在意地回答：
“啊，那是我创建的家族的族徽。”
反正等到离开这个时空，关于他的一切都会被遗忘，因此Giotto相当潇洒。
“意大利家族……黑手党？听起来不太舒服。”
玖熙皱了下眉毛，把《万叶集》翻到新学的地方，提笔抄起来。
Giotto看了一下她抄的句子。
——若言相思兮，犹如身死，吾死而反生兮，何止千次。
Giotto：……
为什么藤原夫人要让玖熙学这种诗？
他等玖熙抄完了之后，调整措辞问道：“你知道这句话指什么意思吗？”
“描写爱情的诗篇吧……但不算情诗。”
玖熙想了一下。
我真的不是很明白你们日本人，说好的羞涩含蓄呢？
Giotto此时心情异常复杂。
四、
Giotto曾经因为玖熙自觉或不自觉地学了些日本国文，但他没想到曾经作为学生的他现在居然被玖熙询问了这些。
起因还是他跟玖熙聊自己的来历。
“后来……？后来我就到了日本啊，不过那时正是你们现在说的幕末年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比较和平的地方。”
这是Giotto的原话，然后玖熙就开始向他询问关于那个时代的知识了。
具体类似下文：
玖熙：“土方岁三辞世的和歌是什么？”
Giotto：“……”
玖熙：“高杉晋作是几时建立奇兵队的？”
Giotto：“……”
玖熙：“幕末六大千人斩分别是谁？”
Giotto：“……”
这样的对话重复数次后，玖熙难掩失望地说道：“你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吗？”
终于找到解释的机会了！
“我隐居于偏僻的山村中。”
Giotto这话说的很委婉，言下之意就是我根本没注意这些。
玖熙没说话，但以Giotto阅历，如何看不出她现在想的是“要你何用”。
担心一不小心说漏嘴的Giotto莫名感觉膝盖狠狠地中了一枪。
五、
玖熙十一岁起，Giotto就开始变得行踪不定，从开始的几天到后来的半年也不见踪影，玖熙对此不多问，仍然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十四岁的暑假时，父母要带玖熙旅行，地点是在有水上都市之称的威尼斯，在藤原先生说出这个消息的当晚，Giotto在时隔三月后又出现了。
于是玖熙便讲述了这个消息。
“威尼斯啊……”
Giotto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微笑起来，眉眼因想起什么美好事情而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
玖熙对这次行程还是有点期待的，这一点在到达当地、住宿酒店的晚上达到了顶峰。
“……希望这是一场美好的旅行。”
玖熙最后记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合上日记本上床睡觉。
次日，他们便前往附近的斯拉夫人堤岸（Riva degli Schiavoni），观赏叹息桥。
叹息桥是一座巴洛克式的石桥，连接法院与监狱，也是威尼斯最有名的桥梁。
然而玖熙并不能从中体会到除了沉寂寥然之外的美感——说实话她对于那些“乘坐贡多拉小船穿过叹息桥的情侣就能相伴一生”的传闻很是怀疑，明明是座承载着死亡的桥梁，关到爱情什么事了？
显然藤原夫妇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们留影纪念后便前往圣马可广场。
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广场上此时的人并不是很多，藤原夫人买了包碎玉米去喂鸽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本来如玖熙所愿，这应该是一场很平常、很愉快的旅程。
但也说了，这是本来。
他们一家在回旅馆的途中，不幸卷进了一场意大利有名的黑手党巷战。
被藤原夫人护着的玖熙：……
她强烈希望Giotto出场，没看见其中一方的衣袖上都有着跟他的手套一样的徽章吗？！
然并卵，具有超直感的人似乎没有敏锐地感知到她此刻的境遇，更不知她交织着忧虑和无言的复杂心情。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安全逃脱了。
Giotto所创立的家族的那一方解决了另一方，然后为首之人对他们说起官方台词来，大意就是惊扰几位很抱歉别把这事到处说。
玖熙全程端着淡定脸在出神，但她也注意到了一个金发男人扫过自己时若有若无的审视。
不带任何恶意也没有什么善意，像对待一件货物一般——玖熙很不舒服。
回到旅馆后藤原父母一直没说话，只是在玖熙洗澡的时候才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低声说着些什么，只是声线太低，几乎被水声淹没。
她竖起耳朵，只听见了诸如“不应该”、“离开”、“彭格列”之类断断续续的词语。
玖熙放弃地叹了口气，她穿好浴衣后拿毛巾裹住自己的头发毫无章法地搓搓搓，顺便推开浴室门，从氤氲的雾气里走了出去。
“玖熙，”藤原夫人喊住她，柔声道：“别害怕。”
“……嗯。”
玖熙在当晚做了个梦。
她站在长廊里，两边墙壁上挂满了油画和其它华美装饰，玖熙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朝着这条路的深处走去，直到尽头方停。
而墙上也挂着一幅画像，上面的人是……？
玖熙茫然地抬起头想看清楚，但她失去了意识。
时间的车轮开始倒转，最后停留在1845年3月3日。
贫民窟中，玖熙睁开蔚色的眼瞳。
她……穿越了？
六、
Giotto到的时候还没天亮，玖熙依然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他将连接着平安扣和脖颈的红线割开，把玉握在手中细细摩挲，像是终于等到某件事情般释然地笑起来，眉眼却又带出了浅浅的沉寂。
那么接下来，他会回到指环继续这场等待，直到契机出现、直到机会到来……
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打破这一切，回来的……是不是，玖熙？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番外：循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