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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传吴仁之先生言 言之二十八 瑶枝•我闻有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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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澄澈得透明,恍惚在对面玉英宫长殿顶端琉璃色的鸱尾上,依稀听得见破碎时清朗薄脆的玉响。晴得刺目的碧落将那一点绚丽的釉色渲得极淡,流转不定,如虚如幻。带着跳荡炽焰的朱红凤羽飘摇在殿顶仿佛同样染就了凄迷色泽的清明风中,一动一静,犹若踏歌。
那是神农的朱雀火凤。
瑶枝下静立的炎帝一袭赤色帝衮风中烈烈,飞扬亦如一道火焰,会弁似星,充耳琇莹,不知等了多久。他鬓边瑱玉下的流苏因风而起,尾端划过俊秀文雅的眉眼,眼底一抹神情,谦冲却又渴盼。
他身后佐臣朱明祝融抱臂倚着古木合围的斜干,火红的长发拢住容颜,低头阖目,将暝未暝。共工站在父亲身旁,见燧人与伏羲一前一后踏出昆仑宫,桃花眼弯了弯,唇角一挑,曼声笑道:“羲皇。”
伏羲颔首微笑,眉尖一纹凄凉苍苦隐没在漆黑的额发下,丝毫痕迹也不曾见得。他的眼极深,天光下睫羽氤氲,深深的黑色杳然若瞽:“神农,你也来了。进来坐。”
颛顼靠在昆仑宫偏殿影壁后的阴暗里,睫眼紧闭,面容遮在长笄下散落的青丝间,渲着衣料模糊的墨色。他脚边庑廊紫石垒砌的墁道被花枝浓重的线影切割得离离破碎,缝隙中一点莹亮的光线扎得人眼痛,却更衬出了偏殿说不出的清冷暗淡。
滑过袖底的风送来伏羲对神农含笑的喁喁低语,鸟鸣声中四周却出奇的安静,静得极了,一场压抑甚至容不得叹息,唯有闭了眼,在身外莺飞呖呖花荣欣欣的画境里,将游离在暗处含杀带血的腥气一分一分刻在心上。
燧人和伏羲都以为昆仑宫内的对话瞒得了三界所有神魔,却终究没有防备几上玉杯中淡褐的一点残茶。北帝玄水之力无孔不入,几滴茶水,便足以把一切传入颛顼耳中。
伏羲说,有些事,再不做,我便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他说,倘若我神力如初,我亦断然不会如此。
他说,燧人,帮我照顾颛顼。
——那一刻颛顼近四百年的生命里从未感受到如此痛彻心扉的无力,便仿佛践位为帝称尊北极全然是一个笑话,当年的持衡受则执礼昭训是造化最深刻的嘲讽:心底枉然叫嚣着对那人永生永世的守护与追随,却直到眼下才看清,那人优雅而孤寂的背影永远行走在霜华漫地的尽处,长发流曳,不可触及。
没人可以与他比肩,纵然是燧人也不能。而颛顼自己,徒然强行在他未舒的眉角结络一痕牵挂眷顾,却也在同时,变作了他的负累。
除非……
颛顼猛然睁开眼,眉端目定,瞳仁深深,敛却了阴翳,一霎时依稀便又似当初矜贵峻烈的模样。耳畔隐约传来熟识的銮铃笙歌,望向天空,便知这昆仑玄圃又迎来了怎样的来客。
神鸟象蛇锐声一唳,五采而文的翅影滑过如洗的穹窿。魑龙骖乘绣以云纹的华盖垂蕤着玢文陆离的结络,尾端七色游丝荡在广袤的天风里,玉响玲珑。
云冲气举,鸿来气化。祁寒坼地,晷度回天。
大礼罄,广乐成,饰龙驾,矫凤铃。指阊阖,憩层城,比电骛,舆雷行。
轩辕黄帝乘云御龙,天驷玄辂,伴架的风后仓颉与八恺八元裼衣紫绮,衣袂翩翩。颛顼盯着后土身侧的玄冥微微皱眉,想了一想,却悄悄转身离开。
燧人去的方向,似乎是阆风之巅。
“请留步。”
静谧里仿佛听得燧人喉中低低一叹。白发雨笠的神祗脚步一顿,停得一停,终于缓缓回过头来,眉下深不可测的老眼定定注视颛顼,道:“你想问什么?”
颛顼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
燧人瞳仁忽就一敛:“……你知道了?”
“是。”
燧人沉默片刻,伸指将竹笠抬起半寸,一字一字的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他要做的事,我永远也没有办法阻止。”少年的神祗目光坦荡,直视燧人双眼,从来冰冷而严峻的眼眸深处似是微微融化了什么,一分一分显而易见的,却是更加坚定的担当,“无论将来他有怎样的凶险,我能替他承受一分便是一分,若是承受不住,便不吝神魂俱灭!”
燧人道:“你没有这个能力。”
他语音平淡,毫无顾忌地陈述着一个分明的事实,音节苍老错落,听在颛顼耳中,惨然之下,唯有一叹。
“所以我问你——伏羲什么也不会透露,我只有问你。”颛顼低声道。他长发未束,遮在眼下,消磨了几百年砺就的峻厉,阴翳重重:“当年渭水出河图,伏羲因之而成八卦,立先天之阵。相传先天阵法与诸神之力无关,然而若是使用得当,这阵法本身便是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力量。”
燧人雪白的眉峰微微抬起:“你想取用先天阵法的力量。”
“是。”
“难怪你来问我。”燧人颔首,眼侧的褶皱因苍老而重重叠叠,倏忽之间,却淡淡渲开了有些欣慰的轻快味道,“去渭水寻龙驹罢。这家伙与伏羲交情极好,脾气怪了些,但想来不会如何为难你——你这就走么?不和伏羲知会一声?”言罢正了正草笠,微一摆手,不待颛顼回答,径自去了。
颛顼一怔,道:“你说龙驹?”尚不及开言挽留,燧人忽又放缓了脚步,轻轻的道:“你记得,你说过,神魂俱灭,在所不惜!”渐行渐远,却不回头。
扬之水,白石粼粼。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