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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人生恍若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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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节就是语文课。
近日来,语文课已超越数学课,成为了又一堂睡眠课。上次高兴还跑过来说:“新来的老师是治愈系的,成功治好了困扰她一个多月的失眠。”
外国人特别享受午后时光,捧一杯奶茶,坐在自家的花园里,倚在藤椅上,翻看着泰戈尔的诗集,不时浅浅地低吟,体味下午时光的静谧,优雅,闲适。
我坚信不移,假若他们来中国上过一节西泯中学高一四班的语文课,一定会抛弃泰戈尔,转而投向周公怀抱。
我瞥了瞥临窗的那个位置,果然,他又睡着了,一只手撑着脑袋,将整个身体重量都交于墙承受。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墙。另一只手随意扯了本语文书当掩护,书角微卷,摇摇欲坠,也遮住了一片阳光,掩住了一片容颜,另一侧脸与阳光相映衬,不知是他为阳光添了一抹灿烂,还是阳光衬得他俊逸非常。安静自然得总是让人有那么一瞬的呆滞。
老师漂亮的尾音落下,留了几分钟让我们抄笔记。还记得上次看他书时,白白净净,宛若新生婴儿,连浓浓的墨味都还留存。“你上课不抄笔记啊?”我讶然。他肆意地笑笑,“笔记?小爷才没那么多时间去抄这些没用的东西!”有点张狂,但仔细看看黑板上的字迹,不可否认,的却很没用。我笑了,真想像他一样,笔一摔,趴在桌子睡大觉。但也只是想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大概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许多事没意义,但碍于周围人都在做,不好一意孤行,只好随波足流。
“砰——”一声,很响,很闷。将整个教室的压抑震碎。了明情况后的同学像是心有灵犀般,甩掉笔,爆笑全场。
顺着他们的目光,我一直看到临窗的那个位置。他捂着额头,呲牙咧嘴中,缓缓睁开了还有几分迷糊的眼。眸子里还闪烁着对睡意的眷恋。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再偷偷看一眼老师,到底还是个实习老师,做不到已任教10年的数学老师那么淡定地说一句“困的同学在外面吹吹风”所有表情都写在脸上。
“你!”语气强势,目光狠戾的主却在下一刻红了脸:“陆……”这位年轻的大学生才来没几天,还未完全记得全班同学的姓名。
静了几秒……
老师挠了挠头,像我们这般大的孩子一般尴尬地笑了。
幸而班上那几个特别爱起哄的才醒,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不想动。否则这将会是他实习生涯中最辉煌的一笔,会鞭策他在此后的职业道路上努力奋发地记住每一个名字。
肇事者站了起来,轻轻浅浅地一笑:“陆离。”一只手揉着额角,不知是痛还是懊恼。阳光从云层中穿过,似乎只是为了窥得他的一丝风采,斜过那扇据说是黄金比例的窗子,流连在他的左侧,衬得他更加唇红齿白,让人不禁有几分恍惚,仿佛顺着时光的脚印,我回到了与他初见的情景。
那一个夏,闷热得可以,倒应了那句话“路上行人欲断魂”人们窝在自建的私凉中,焦心地看着一连串上升的数字。
耐不住夏天酷刑的我一面遐想着冬日寒风呼啸带来的酣畅淋漓,一面苟且偷生地溜到乡下小住段日子。
外婆大半辈子都在乡下度过的。当年我们家新置了房,便将她接过来住。谁知住了一两个月,这老太太就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赶,任我们怎么挽留,老太太一声不吭,搭着大巴就走了。
回去了她也不闲着,跟许多乡下老人一样,忙碌惯了的手,停下来总会有几分不自在。幸而有那两三亩地,她就种种蔬菜瓜果,每天忙忙碌碌,但也有份自己的悠然自在。
但这老太太有个毛病,“瞎”担心。有一次她与邻家老太太唠嗑,听见什么毒蔬菜,吓得不得了,赶忙去田地扒拉了一袋水果蔬菜,搭着大巴又匆匆赶来了。
东西一放我们家,得,这老太太又往回赶。奶奶可留了她好一会儿。她呢,找个理由就溜回去了。往返几次,连我妈都忍不住拉住她:“嘿,我说妈,你干啥嘞?你这么大把年纪了,跑啦跑去,像什么话?……况且现在这么便利,要啥有啥,水果蔬菜什么的去一趟超市不就有了么?”
这老太太腰杆一挺:“你老妈我身体硬朗着嘞!超市的蔬菜哪有自家种的好?放心!珍珍在长个子,要多吃绿色蔬菜!”
瞧,多有个性的老太太!
我是极少回乡下的,大都是外婆跑到城里来看我。这次由于事先并没有通知外婆。
当我见到她时,她正在田里劳作。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选了块阴凉的地方,托着下巴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蹲着,给予每一株植物呵护。
她起身,余光晃到了我,像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地从田里跑上来,拍拍身上的灰,抱了抱我,连连叹道:“哎呀!瘦啦瘦啦!”
我黑线,说:“外婆,你啥眼神啊?没看见我还胖了好多吗?”
她嘴一撅,“我问你啊,你爸妈做菜有我好吃么?”我实诚地摇摇头。
“那就对了,他们养你,你准得瘦。”
呵呵,老太太的逻辑啊,果然一鸣惊人。
问了问近况,她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一下我的成绩,谁不知道从小到大,就她喜欢带着我腾玩。
作为初升高的学生,我很荣幸被西泯中学选上。西泯,英才的摇篮。
“我就说你这丫头天赋异凛吧!瞧,果然没让我失望!”外婆一拍大腿,“走,外婆下厨。你妈上次不是说你想吃‘斜晖半江天’了么,她没这手艺,外婆有啊!诶,我跟你说啊,当年外公啊,全村的姑娘都追着他不放,可他最后选了外婆啊!你知道……”
“因为只有外婆您才会‘斜晖半江天’对吧?”
“嘿,可不是嘛!所以啊,你赶紧好好学学。你们年轻人不是有一句话么,嗳,什么胃不胃的。”
絮絮叨叨间,外婆已经麻利地生好了火,又拉起了家常,从村东的李家娶了媳妇儿,到村西的王家有了娃。
说着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
我才发现不知不觉我走了神。歉意地望着那个埋头添柴的佝偻太婆,我有些感慨。原来这就是“老”,挺着还算硬朗的骨头,褪去年轻时的恣睢,变得那么的无言,只能和周围一样老去的人相互慰籍。
“诶,你知道东阳要回来了么?”外婆猛地转身,看我眼中隐隐闪着的泪光,撇了撇嘴:“死丫头,外婆又没死,你哭个啥!”
我笑了,“那啥,我才没哭。你个老太太,都是你的烟熏得我。”我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诶,等等,东阳?”
“读书读傻了吧,宋家的宋东阳。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小时候天天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转。得,一长大就忘!”
“哦!(请将此声想得连绵无常)是他呀!他不是说要娶我么?”
外婆得空,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那是谁天天追着跟他真情告白。”
哦豁,我讪笑:“呵呵,外婆,你的记性真好。那啥,额,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呐,有位伟人就曾说过‘我们要紧随时代的步伐,一直向前看。’so,那些旧事就不要提了吧!”
外婆瞪了我一眼:“读了几年书,还会冒洋文了。我跟你说啊!人家东阳去年考起了大学,是啥来着……诶,忘了,反正挺厉害的,你现在不好好读……”
外婆后来说了啥,我全没听见。
在记忆里,有着这样的一幅画面。在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在乡村陷入沉寂的午后,在知了都不屑于哼一声的午后,在那个昏暗的厨房里,那个长我四岁的少年,搭了根小板凳,摇摇晃晃地去够壁柜上那一盒巧克力。在那个年代,巧克力还没现在这么泛滥,特别是对于较为落后的乡村来说,巧克力更是稀有物,大人们总是将它们放的高高的,防止馋嘴的小孩偷吃光。
我仰着头,看着那截衣角在眼前晃呀晃,扫过的风带来了一阵青草香。东阳哥的衣服总是很干净,跟外面那些撒丫子疯跑的男孩子不一样。我常常看见他在一丝不苟地写作业。
最后留在记忆的,是那抹香甜却又涩涩的巧克力味,和那双晶晶的眸子,明明写满了渴望,却又不得不盛满温柔。
其实,自小就懂得隐忍的男孩子才更有可能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