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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车祸 ...

  •   方流平躺在水泥的公路上,四肢大张,摆成了一个“大”字。

      他仰望着重重迷雾下朦胧的星空,唯一的感想是这片地可真是凉得刺骨,一点也不像是初夏的郊外。

      ——当然,也有可能是过度失血后机能下降,失去了供血的脏器已经无力再维持体温了。

      哪怕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前,方流都不会想到他居然会沦到这个境地——半个小时前,他刚从一群狐朋狗友的簇拥中脱身,正准备赶下一个场子应付新的一群狐朋狗友。在饭局中为了应酬而喝下的几杯啤酒丝毫没有干扰他的神经,在夜晚习习的微风中,他还能惬意的发散思维,握着方向盘漫无边际的琢磨饭局里那些场面话下面埋伏的心思。

      但很快局面就失控了。当方流打着方向盘正准备绕过了一辆满载的红色大卡车时,他的胃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可怕的痛楚,一刹那间恐怖的烧灼感像是火焰一样从幽门蔓延到了食道直至咽喉,几十分钟前吞下去的啤酒好像全变成了硫酸或者王水,在短短几个刹那里就腐蚀了他支离破碎的胃粘膜,然后开始顺着血液像岩浆一样乱喷乱涌,炙烤着方流那些可怜的内脏。

      总而言之,在区区几十秒钟里方流就变成了一只正在火焰上翻腾的烤鸡,他甚至很丢脸的尖叫着痛哭流涕了出来,因为在这种状态下他整个面部神经都已经不受控制了,就像是被过强电流刺激后的实验猴子。而在剧痛与灼烧中,方流则觉得自己飘了起来——他眼前开始漂浮起大量的花瓣、岩浆和火焰的幻象,他自己则在这些幻象中缓缓上浮,像是一个吹满了气的氢气球,在热量中逐渐的不堪重负。

      方流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三年之前他曾经奉命去接待过一位有钱的俄罗斯客人。但这位客人既不好色也不好赌甚至对吃也不感兴趣,他们准备的助兴接待节目于是统统成了泡影,到最后只有几箱烈酒得了客人的欢心。这位圆柱形的俄罗斯大叔对着烈酒感慨万千,回忆起几十年前时在西伯利亚偷窃医用酒精与飞机燃料(以工业乙醇为溶剂)的青春往事,而后与他们对干了那一箱与医用酒精也不遑多让的无色液体。于是在当天晚上,方流清晰体会到了那种濒临酒精中毒的极度痛苦——痛苦到能让他几乎戒酒。

      但现在,不过是喝了几杯果啤的午夜,这种可怕的宿醉却毫无预兆的突然爆发了。

      到底怎么回事?

      方流很想尽力的回忆一下问题出在了哪里。但还没等他迟钝的大脑从酒精的约束中解放出足够多的计算资源,他眼前那些漫天乱飘的火焰花瓣和岩浆就突然开始齐刷刷的后退,像是退潮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强光猛然一闪,他在生理性刺激的眼泪中看到了一个朦胧的、硕大的车灯。

      他酒驾撞车了。

      等方流第二次睁开眼时,他就已经躺在了地上,双臂骨折,肌肉撕裂,胸膛上插着一把从挡风玻璃上弹飞的玻璃。汩汩鲜血从伤口处喷涌,浸透了半身衬衫。

      ——基本可以说是没救了。

      也许是酒精的麻醉效果还在,所以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方流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或者恐惧,甚至都没有什么疼痛——他所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种麻木的宿醉后的平静,大脑好像已经完全失灵无法运转,以至于躺在地上了这么久,唯一的反应竟然是地上还有点冷。

      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里啊,他模模糊糊地想。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挺年轻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你躺在这儿干嘛?”

      方流很费力的在血泊里挣了一下脑袋,从斜下方看到了一张相当之年轻的脸。这张颠倒的脸正俯在他的正上方,脸上带着一种相当疑惑诧异的神色——一种就像是在期末考试上骤然发现题目超纲之后的表情,或者说精心准备的作文被告知跑题的表情——这种表情与这张高中生一样年轻的面孔相当搭配。

      但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血流成河的车祸现场。

      那个年轻的高中生又问了第二次,语气更疑惑了。

      “你躺在这儿干什么?”他说,“你喝醉了?”

      方流终于张开了嘴,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失真的音响里挤出来的。

      “我出了车祸,你应该报个警。”

      医院什么的就没有必要了,这种出血量都挨不到救护车出发吧?

      那男孩没有动弹。

      “你出车祸了?”他用一种很迷惑的口气说:“可现在才是29号,你怎么会在29号出车祸?”

      “为什么我不应该在29号出车祸?”方流几乎要呛出一口血来。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居然会是在一个白痴前浪费时间,一瞬间简直哭笑不得:“车祸这种东西还有指标吗?那我该什么时候出车祸?”

      男孩没有马上回话。他只是很苦恼似的皱紧了眉头,好像在思索一件很古怪的难题。等了足足有一分半钟,这个脑子似乎不太清醒的少年才慢吞吞开口。

      “是什么车撞的你呀?”

      方流实在不想在一个傻子前浪费时间,但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如果无人陪伴似乎也太过凄凉。于是他打起精神敷衍:

      “一辆红色的重卡,你可以给警察仔细描述描述,它的车牌号好像是……”

      刹那间好像一道闪电划过头脑,剩下那句话梗在了方流喉咙中,变成了一声抽气。在这个瞬间,那辆红色大卡的车后灯好像划破了迷雾骤然间出现在他麻木迟钝的大脑,照亮了在酒精中一直混沌不清的车牌——在被撞晕之前他最后扫了一眼窗外,看到的是白底车票上鲜红色的一连串八字。

      他没有数清楚有多少个8,但可以肯定,那是一串8字连环,没有任何其余的字母数字。

      8发音近似“发”,一般的土财主暴发户都喜欢在车牌电话上添这么一点彩头。但无论再怎么暴发土鳖不懂事务,也没有把车牌号全部改成8的傻子——先不说违法不违法,就说数字这样大吉大利的车牌电话钞票,市面上在哪里见得最多?又有什么人敢用?

      那是一辆烧给死人用的纸车!他撞了一辆纸车!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烧痛了麻木的神经,方流觉得自己的头皮立刻就炸开了——哪怕他已经快要死了大脑模糊,但这么诡异的事情还是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牙齿打战。如果不是失血过多没有了体力,方流简直要立刻大叫出声。有没有用是两说,至少可以听点声响壮胆。只可惜他情绪再怎么波澜起伏,喉咙里仍然只是赫赫作响声嘶力竭,旁边那个神经不大对头的少年还歪着头看他,像是根本就没觉得一个大活人嘴里鲜血乱冒有什么不对头,还用一种非常慢悠悠的语气安慰他:

      “你着急也没用嘛。”他说,“就算记起来了车牌号,那种车子也是不可能找到啦。警察又没有那么细心……”

      “……你说什么?”

      方流头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张半焦的白纸被递到了他头上。这张纸细密绵软,泛黄的纸面上还依稀能看出淡红色的朱砂残留——正好扭成一个阿拉伯数字“8”。

      方流觉得自己那颗理应被刺穿的心脏的居然又开始痉挛起来。

      “你是谁?”他哑声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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