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死鬼CP]灼伤》夏夜河

5、忘

　　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忘记了最初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周围的黑暗吞噬着他的一切，化为虚无似乎只是顺其自然。可是胸口的位置却总是会痛。他想伸手按住疼痛的地方，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胸口，就仿佛他本来就是一片虚无，本来就是一片黑暗。仿佛他只是漫长时间里的一个错觉，一个枉以为自己有生命的错觉……

　　想要随着时间消逝，可是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撕扯着他让他无法消逝……是什么呢？

　　****

　　他睁开双眼。

　　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投下影子，光影在他淡褐色的眸子里变幻。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手上，垂下手，低头打量着。这具皮囊和意识一样疏离陌生。

　　破空的声音响起，慢了几拍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利箭穿过他的身体。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如同空气般被穿过，似乎不应该这样，又好像就是应当如此。

　　视线的边沿有影子在晃动。

　　他抬头，那是一个吃力拉开弓箭的少年，勉强举起与他瘦小身形不相称的大弓，手臂甚至还在微微地发抖。此时大概是一天阳光最灿烂的时候，阳光反射在少年满头的汗珠中，随着少年的喘息跳跃。

　　又一记飞箭射出，再次穿过他的身体。击中箭靶的声音传来，他侧身看到那支箭晃悠悠地插在不远处的靶边上。靶上已经插了十多根箭，旁边的地上也散落着几十支箭矢。

　　回过身的时候，他看向了少年拉弓的手指。果然，那里虽然用布条缠绕着，却仍隐隐渗着红。

　　少年又一次举起弓，这一次手臂不再是发抖，而是忽然失去平衡，大弓骤然向地上摔去。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少年身后，一手环抱住少年的腰，让他不至于被重弓带得向前踉跄，另一只手覆在少年的手上，从手臂到手指贴合着，手掌借力给少年稳住了弓。

　　少年惊慌地想转身挣脱，却没能挣开身后那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急道：“放肆！你——”

　　“下盘稳。”男子打断了少年，脚上轻踢几下调整后者的站姿，双手捉住对方的手微微调整了姿势，“气息稳，心静方能听风。”

　　少年的脸上还留着疑惑，但开始若有所悟地体会着男子的动作。

　　男子双手覆盖在少年的双手上，引导少年再次张弓。

　　“不要忘记，你的体内也有风。”

　　少年的喘息还没有平息，如男子所说，每一个呼吸间，都是风在体内游走。

　　“协调好呼吸和脉搏的节奏。”肩膀靠在男子胸口的位置，本来在秋日下炙热汗湿的身体不满地抗议着从碰触处传来的另一个体温，可是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幼时他曾经偷偷地跑出宫人的视线，忐忑地敲响那来自异国的乐器时，听到的就是这般沉蕴却温柔的声音——疲惫的身体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助力轻松许多。似乎和他之前差不多的动作，却让他感到仿若挣脱了什么束缚，自在了许多。

　　似乎是一刻钟，又似乎是几个时辰后，少年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身体似乎变成了天地的一部分，弓又似乎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两人所在的空间仿若凝滞，一阵轻风忽然带着秋意将凝滞漾开。

　　“放。”男人的话语轻轻地落入少年耳中——

　　正中靶心。

　　****

　　少女的眼里的明媚，唇角的鲜活，大概是冬末那最先绽放的几点桃红，即使天气还留着几分冷冽，那点点娇艳却让人禁不住弯了嘴角。

　　他想细细地看着少女，用目光描摹她眼梢眼角的每一个弧度。可是当他看向少女，又总是忍不住想移开视线。他有一种感觉，那份美不属于他，如果他多看一眼，美会因为他而消融风噬。

　　于是他又将视线转回那个男子身上。

　　在听到那少年，王——哦，他已经知道那个还未成熟的孩子是国家的新王——将成为妹妹的夫婿时，男子的眼里就有了忧伤。如今，新王趴在墙头上用一样鲜活明朗的笑容看着女孩。男子看着一对少男少女，眼里还是萦绕着悲伤，眼角却带上了微微的笑意。大概还是祝福着两人的吧。

　　****

　　金信，这是男人的名字。他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可是却很少在想到他们的时候用名字来代表，因为他不会有任何呼唤那些姓名的机会。记住了名字，就是对他如此存在的嘲笑。有时候，他也会思考，自己非魂非鬼，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交集，究竟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呢？他的思绪总是迟钝缓慢，随着时间的消逝越发飘散，仿佛每一天都在削弱。偶尔思绪凝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一道残留在世间的意念，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那似乎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可是他却不怎么在乎，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每当他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金信往往已经不在他身边，他又会四处寻找，追上金信。

　　一直记得的名字——只剩下“金信”。

　　找到他——找到金信——似乎是他唯一还在这里的意义。

　　****

　　第一次看到金信流泪。

　　可以在刀山剑雨中杀开一条血路，可以被无数的将士敬仰爱戴，可以游刃有余地从沙场凯旋。可是原来，只是王的几句话，便可以让他泪如雨下吗？他看向年轻倔强的王，吐出如此残忍的话语，赐下让金信赴死的长剑，眼睛是被奸臣所蒙蔽，还是因为嫉妒与惶恐，而不愿睁开呢？

　　****

　　无聊的时候，他数过金信身上的伤痕。手臂上、关节上、胸口上、腰上，最浅的一道只是淡淡的红痕，最深的一道却在右胸处贯穿了身体，狰狞难看。那是男人用血肉固定了敌人的剑，好反手割开对方的气管。数到五十道的时候，他忘了数字，他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大概将所有都遗忘的时候，他就不会再存在。

　　****

　　当少年下了恶毒的王命，拂袖而去的时候。

　　他看着男人走向死亡的背影，胸口的地方有些闷。连你也要死了吗？那么，我与你一起死吧。他唯一的执念似乎只剩下金信而已，没有金信，他似乎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俯身看向已经倒下男人那双渐渐失去焦点的眼睛，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如此久远陌生的感觉，不知不觉，他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金信的脸上、眼里。

　　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空，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在这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不知道旁观了多少次金信的生死循环，他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记起金信越来越难。当下一个折磨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是还能记起自己的执念，是不是还能记得未来的金信还在等着他寻找？

　　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没有看到，本该没有实体的泪水在金信的脸上溅成泪花……

　　时空又一次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