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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第六十二章

      岳绮罗在外面兜兜转转晃了一夜,到了天亮,从城南走到了城北,那股若有若无的妖气还没有散去。

      她是昨晚在河边发现这缕妖气的,因觉着事出有因,就跟着它一路找过来。只是这妖气时有时无,让她足足找了一整夜。日上三竿,她已是又饿又困,前面的扇子铺拉开铺面,一股饭菜香传了出来,勾的她不由自主迈步走过去。

      这家扇子铺的老板是个姑娘家,正在柜台后整理着什么,靠街的铺面上摆着几把纸折扇。岳绮罗捡起一把端详着,只见扇面上左边画着一头黄牛,右边却画了一片兰花。画功不俗,意境玄妙。

      “姑娘,那把扇子是不卖的。”老板娘走到她身边来,笑道,“姑娘家怎使得纸折扇呢,我这儿有几把上好的檀木扇。喏,就在这边。”

      岳绮罗正觉着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却愣住了,“阿绣?”

      阿绣见了她的脸,也愣了愣,“你是...那位揭告示的姑娘?”

      岳绮罗脑中一片混乱,她跟着妖气找到这里,却偏偏见到了阿绣,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她忽然想起什么,放下扇子问道:“刘子固呢?”

      “他不在......”阿绣怔怔的望着眼前人。

      岳绮罗拨开她向里走了几步,只见店铺后门打开,几个小厮正在院里扫地,靠门边的地上摆着一盆兰花,香气馥郁。

      “哎,姑娘——”阿绣没能拦住岳绮罗,看着她跑到兰花边蹲下,呆呆的看了半天,忽然抬头问她:“这盆兰花从哪来的?”

      “兰花?”阿绣一头雾水,“一年前的花灯会上,子固猜灯谜赢来的。”

      岳绮罗心中咯噔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细想却又头痛欲裂。此地令她感到分外熟悉,脑中的回忆像一只困兽,正要挣脱出来了。她努力压制着回忆,却突然嗅见一股浓烈的妖气,便猛然站了起来。

      “你必须离开这里了,”她抓住阿绣的手臂,“快走!”

      “什么?”阿绣越听越糊涂,“为什么要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再不走怕是要出事。”岳绮罗扯着阿绣往外走,她虽不认识这姑娘,却隐隐觉得应该救她。或许是花月想要救她,岳绮罗不去细想,只不由分说的拉着阿绣。

      还未走到门口,店铺的门便被人重重踢开。岳绮罗一愣,望向前方,身旁的阿绣已经挣开了她,呆立片刻,霍然冲到那人面前,“花月!”

      岳绮罗木愣愣的站着,在清晨的空气中浑身颤抖。

      走进门来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花月就站在门口,脸上无悲无喜,梳着飞天髻。她泛着红光的眼睛矜持地向岳绮罗投去一瞥,而后转投到阿绣身上,唇边勾起一丝诡谲的笑。

      电光火石间,岳绮罗忽然看出了什么,她伸手去抓阿绣的衣襟,扑了个空。一急之下喊她:“阿绣!别过去!”

      十根指甲齐刷刷的刺入皮肉,发出噗的声响。

      阿绣的胸膛被花月暴起的指甲刺了个对穿,血缓缓地在她衣襟上洇开。花月抱着怀中的阿绣,将她放倒在地面上。阿绣已经不能说话,只定定的瞪着她,呼吸急促,眼看是不成了。

      “好久不见,”她在地面上仰望着岳绮罗,“寰清师父。”

      岳绮罗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只觉声音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花月笑容加深,“重要的是,你是谁?”

      她是谁?岳绮罗愣了,她究竟是谁?

      “...我是花月,”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跪在地上,“我就是狐祸。”

      那假花月忽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够了,重新把一双血红的眼望向岳绮罗,道:“寰清,你这新找的灵狐身子还真不错,比我的狐狸身好多了。可惜,眼看就要不成了!寰清,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今你也来尝尝吧!”

      “你——”岳绮罗想起了什么,惊叫道,“你是那野狐狸!”

      阿绣躺在她怀里,血流了满身满地,她的嘴边也挂下一丝血迹。岳绮罗知道此时她已听不见了,只是震惊的盯着眼前的花月,似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原来是你...”岳绮罗十指抓着地面,“是你杀了那些人,要嫁祸到花月身上。你移魂换魄的法术,做的很精湛。”

      “猜得不错,是我,都是我。是我杀了阿绣的父亲,让你不得和刘子固长相守。也是我杀了那些凡人,又杀了周氏,让你住进她的身体。你的记忆和法力都被我封住,如同废人。可惜,你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假花月颊边笑意更浓,直笑的眼角也弯起来,“寰清,我不杀你,是因为自有人来杀你。你杀云骐时说他情孽深重,没想到百年后你做了灵狐,不也是堕入情网?你那些可怜可笑的回忆,如今都还给你吧!”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捏碎了阿绣的心脏。可怜阿绣连动也不得动,抽搐了一下,头便软软的偏到了一边,口中涌出一大滩混着碎片的污血。岳绮罗惊叫一声,向阿绣爬了过去。一抬头,假花月口中呵出一团浓重的烟气,兜头盖脸向她汹涌而来。

      岳绮罗还未反应过来,便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扇子铺也扭曲消散在视野中。待她再次定下心神时,映入眼帘的第一样事物是地上躺着的少女,正是不知生死的周家大小姐。再一看,自己的十根指甲正钉在阿绣胸膛中。阿绣已然断了气,双眼无神的盯着地面。野狐狸的狂笑声在扇子铺里四下流窜,她抬起头去看,只看到一团烟气窜出门缝,再也不见了。

      她正要起身去追,忽的天灵盖被什么狠狠击中,咚的一声,整个人跌入一团混沌。她脑中封存的回忆像决了堤的洪水,张牙舞爪的吞没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呀,我叫花月。”

      岳绮罗跪在地面上,大口的呼吸着,像一只刚被抛出水面的鱼。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花月,是青丘的灵狐,宣州城的花月。她想起山顶的梅花,山下的田鼠,阿绣在铺子里养了盆兰花,天晴的时候,她提着篮子到山中采花。她携着刘子固逛花灯市时,笑的像山野里最美的珍珠兰。

      “刘子固......”

      她徒觉鼻腔中撕裂般的酸痛,激的她眼眶发烫。他的音容笑貌,他醉酒时吟诗的模样,刘子固最爱在她小屋的溪边作画,但他的画里只有阿绣。他是阿绣的,他的身和心都属于阿绣。即使望着她时,眼中的温柔眷恋也都给了阿绣这张脸。

      但阿绣死了,冰冷的躺在她怀里。一滴眼泪啪嗒的落到阿绣颊边,她死了,岳绮罗以为自己对死亡已经麻木。但此时她是花月,她想要救回阿绣。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头去看,僵住了。

      刘子固站在门口,也僵在了那里,他死死地望着地上阿绣的身体,脸上混杂着震惊与心痛。他看了看死去的阿绣,又认出了一边周氏的脸。良久,他把目光投回到岳绮罗身上,眼中像要迸出血来。

      “...花月。”他颤抖着声音,“你竟然...你竟杀了阿绣!”

      “我没有。”岳绮罗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要解释,可一低头就看到她自己的指甲插在阿绣胸口,“我没有...阿绣不是我杀的!”

      “是我信错了人,”刘子固晃了一晃,稳住身形,“阿绣是你的好姐妹,你却下此杀手。花月,他们说的没错,你果真是个罪孽滔天的邪祟!”

      “不是我!”岳绮罗慌乱地将指甲抽出来,站起身向刘子固走了几步,“子固,你听我——”

      她还未站稳,便被刘子固狠狠挥开,又跌倒了地上。岳绮罗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她从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她,也不在意一两个凡人的命。但刘子固和阿绣不同,她在意阿绣的命,而刘子固,她唯独不想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所有人都可以误解她,只有刘子固不能。

      “刘子固,我花月做事光明磊落,杀了就是杀了,绝不会矢口否认!”她坐在地上凄然笑道,“我没有杀阿绣,我没有!子固,你为何不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刘子固望着她,眼角淌下一行泪,“阿绣就死在你怀里,你却告诉我,你没有杀她?”

      “我没有!”岳绮罗尖叫着,两手胡乱的挥舞“我没有杀阿绣!”

      一道红光从她指尖飞出,击穿了刘子固的肩膀,血雾飞溅。岳绮罗愣住了,向后连退几步。她低估了自己的法力,方才她情绪失控,失去了对法力的控制,竟伤到了人。

      “你...”刘子固吃痛的捂住肩膀,“花月...你...”

      她连连后退几步,直到被门槛绊了一踉跄。刘子固像是变了个模样,她不认识他了。天也不是从前的模样,而她也不是大杀八方的岳绮罗。她像是堕入了冰窟,四肢骨骸都冻的麻木,她转过身,飞也似地逃开了。

      岳绮罗一路只胡乱的跑,一直跑到了城外的山林中,她只想跑的越远越好,一时竟没注意到自己被人跟上了。一柄剑忽然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卓云。

      “花月,你怎么了?”卓云愣了愣,旋即神色一冷,“你身上怎么血腥味这么重?”

      “我......”她不知如何解释,正要越过他跑开,手腕却被他扣住。她掰不过他,被他翻转过手心,一阵烟雾升腾而起,是血红色的。

      “你果然杀了人!”卓云周身一震,将剑横在他脖颈上,“花月,你答允过我的!”

      “我没有杀人!”岳绮罗辩了一句,忽然愣住,而后凄然的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信我,都想要我的命而已。是!我是杀了人,这天下我杀的人千千万万,那又怎样!杀吧,杀啊!卓云,我手里的人命债够我下一万次十八层地狱,也不差你一条了!”

      话音未落,卓云眼见对面人双眼骤然染上血红,两颗尖牙探出唇边,身后四条赤狐尾无风自舞。他正心道不好,还未来得及躲开,心口便一阵剧痛。低头看去,五根雪亮的指甲已刺入他皮肉,鲜血瞬间在衣襟上蔓延开。

      “花......”他想开口唤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心口五个血窟窿喷射出几股热血。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剧痛让他的意识渐渐沉入深渊。他艰难的扭转过头,只能瞧见花月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林中。他呕出口血,颓然的阖上了眼。

      岳绮罗一直跑到了山顶之上,才被凛冽刺骨的寒风激醒了头脑。她满手满身的血,把地上的积雪也染红了。眼前便是成片的红梅林,她走了几步,软软的倒在了雪地上。

      她在冰冷的雪中躺了不知多久,浑身上下被冰雪浸透,冷的像上海的那个冬天,她也是一身血的躺在雪里。岳绮罗不想再爬起来,她太累了,原来这就是人间。她一直向往的熙攘和欢喜,扒开外表,原来只有猜忌和恨。

      岳绮罗在雪中躺了良久,闭上眼,眼前只有刘子固望着她的眼神,怨毒,悲愤,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睁开眼是染上斑斑血迹的雪地,像一幅红梅图,她便想起来山上的红梅。人是混蛋,梅花却是无辜的。她爬了起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山下已是四月的春天,山上的红梅却才刚刚开。岳绮罗折了枝梅花拿在手里,紫红的花瓣,金色的花蕊,是一株骨红照水梅。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重庆别院里也种了一株骨红照水,只是还没来得及开花,沈兼离就死了。

      她是死在这里的,岳绮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一事实令她浑身颤抖,经脉酥麻。她小声的说着:“我是死在这里的。”每一句出口,悲凉之意便加深一层,到了后来,眼眶也疼得厉害。

      她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咯吱的轻响,是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静静欣赏着眼前的梅花。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了,山顶寂无人声,细细听来,能听出身后人呼吸的声音。

      “子固。”

      岳绮罗转过头,大方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岳绮罗神色坦然,“动手吧。”

      “是你逼我杀你的!”

      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震得她向后退了几步,垂下头笑了,“好啊,你不信我,我知道。只是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刘子固就站在他对面,像是个陌生人,她从未见过他有这种表情。他的手里提着把长剑,剑刃流金,不似凡物。

      “子固,你可还记得有一日,我化作阿绣的模样捂住你眼睛,要你猜我是谁。”岳绮罗顿了顿,艰涩的回忆道,“你说,是你最爱的那一个。”

      “你还记得吗?”岳绮罗向前走了一步,“子固,你告诉我,让我死也死得明白。你最爱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我?!”

      刘子固陌生的望着他,他的五官奇异的颤抖着,像在克制着什么。良久,他才低低的开了口。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他缓缓提起手中长剑,“不是你。”

      “什——”

      岳绮罗接下来的话被堵在了喉中,一把剑贯穿了她的心口,久违的疼痛蔓延开来。她伸手抓住剑刃,鲜血滴答滴答的流了下来。岳绮罗呕出一口血,笑了。

      “原来如此,”她忽然仰头长笑,血顺着她的脖颈流入衣襟,和胸前的血混杂在一起,“你果真深爱她,你我之间的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刘子固,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来此。枉我嚣张一世,如今,竟会折在你手里。”

      他竟然真的要杀她,岳绮罗忽然有些难过,两股温热的液体从颊上滑落。她伸手去擦,满手的热血也擦到了脸上,分不出泪和血了。

      刘子固还是一言不发,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神里像是有情的,有惋惜,有震惊,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但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了,这剑上不知有什么东西,竟能伤到她。她大约真的要死了,这一次,多半是魂飞魄散。也好,死了清净,她累了。人间的情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动情,死期就到了。

      “刘子固,”她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刻在魂魄里,“刘子固。”

      心口中的剑突然狠狠一扭,豁开了一个大洞,岳绮罗原本混沌的意识被痛的清醒,尖叫一声,又呕出一大口血。她的血快要流干了,死也不得好死。

      他竟这样狠毒!岳绮罗愈想愈悲哀,枉她真心一片,竟换来这等下场。她拼尽全力凝起内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刘子固。

      “好啊!今生是我花月信错了人,爱错了人。若有来生,我必屠尽天下人,来做我今日的陪葬!”她尖声狂笑道,“刘子固,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深恩负尽,不得好死!”

      这一声厉喝可谓是震耳发聩,刘子固的眼中像突然亮起了光芒,有如一粒石子丢入湖面。他猛地松开了手,向后连退几步,大梦初醒般望着岳绮罗。

      但她看不到了,方才这一吼已耗尽了她全身修为。她的内丹要散了,也许她不会再有来世,只能做人世间一粒微茫的灰尘。她握着心口的剑缓缓倒下,周身的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远去,朦胧间,她只隐隐瞥见不远处亮起一道光芒。而后彻底跌入黑暗的深渊,再也睁不开眼。

      岳绮罗恢复意识时,自己仍旧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怀里的沈兼离已经凉了。无心和白琉璃站在她身边,沉默的俯视着她。

      她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些千百年前的旧事仍历历在目,花月,阿绣,刘子固。原来她也曾是个天真善良的小灵狐,青丘的四百年像一场大梦,梦醒了,她也死了。

      “沈兼离...”

      她抱紧怀中的人,满心的爱与恨都纠缠在一起,胜负难分。她是恨他的,但张显宗爱她。她想,她自己也是爱他的。她忘记了花月,就忘记了什么是爱。如今什么都想了起来,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感情是什么。她眼睁睁看着张显宗被烧成灰时,她看着唐山海深爱她人时,如今沈兼离死在她怀里时。那种鼻腔酸胀的感觉,原来不是一种病。

      原来这就是爱。

      “相爱是很难的,更多的是像我这样。”

      她忽然想起张显宗对她说过的这句话,脸上有湿凉的的液体。她擦了一把,满手是泪。

      “两情相悦......”

      她垂着头低低的笑了,笑声愈演愈烈,直至长啸一声,空荡荡的大地上以她为中心,掀起了一阵气浪。无心站在气浪中,长衫也被风掀起。岳绮罗笑着,哭着,泪流满面。她的眼中氲着怜惜和疯狂,那是张显宗的眼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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