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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   “岳绮罗!”

      当空霹雳一声痛喝,震得她霍然睁开眼。四下无人,只有漆黑的长夜,无星无月。岳绮罗站在一片浓雾中,如堕冰窟,徒觉周身撕裂般的疼痛。

      “花月。”

      她循声望去,前方不知何时多个了身着襦裙的姑娘,背对她站着,头挽玉环,身上素白裙摆上绘着点点红梅。

      岳绮罗愈看愈觉的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便走过去想去看看她的脸。那姑娘的手凉的像块冰,被她一拉,整个身子软软的翻了过来。

      她这才看清这姑娘的模样,心中咯噔一声,原来这姑娘胸腔上赫然几个空洞,已经流干了血,那裙摆上的不是红梅,尽是她的血迹。

      “我见过你,”岳绮罗记得这张脸,“你到底是谁。”

      “花月,”姑娘空荡荡的瞳仁对着岳绮罗,“好疼啊。”

      “岳绮罗!”

      岳绮罗还未来得及回答她,身后又是一声厉喝,她应声转过头去,竟是徐碧城站在那,面色苍白,干涸的陈血迹从腹腔蔓延开。

      “你...”岳绮罗向前走了几步,不想身边的姑娘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口,甩也甩不开。她转过身去掰姑娘的手,不成想只轻轻一用力,几根指骨齐刷刷的断裂开,弯曲成怪异的角度。

      “你为何要杀我!”

      她愣神的功夫,徐碧城不知何时已冲了上来,死死的揪住她领子,双眼血红。岳绮罗正要发作,自己的头发又被谁扯住,艰难的转过头一看,是血肉模糊的月牙。不知觉间,原本空荡荡的四下多出很多人影,每一个都满身血迹,摇摇晃晃的向她走来,口中说着什么。岳绮罗一句也听不清,只觉蜂鸣一般吵得她头都疼。

      “我杀过的人那么多,你算什么!”岳绮罗额上青筋暴起,使尽全力去挣扎,但到底寡不敌众,被人群撕扯着,推挤着一步步往前走。

      她身上的衣裳已被撕扯的七扭八歪,发髻散乱,走的踉踉跄跄。没走几步,前面又出现一个人影,只是这个人却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出声也不动作。

      走近了,她才看清是唐山海,他穿着那身最好的西装,头上一个大窟窿,深可见头骨。他垂着头站在那里,眼神冰冷,血滴答滴答的流下来。岳绮罗被人推挤着走到他面前。唐山海的血就滴在自己脸上,凉的彻骨。

      “唐山海。”她伸出手去碰他,“你怎么不说话?”

      岳绮罗伸手摇着唐山海,摇的他浑身骨架作响,他像一具行尸似的,没生命也没想法。忽然间,他又变成了张显宗,胸口的弹痕淌着血,腹腔中的稻草要满出来了。他的肉一点点腐烂,吧嗒掉下来,露出脸上的森森白骨,眼球也掉在了地上,流出一股黄绿相间的脓水。

      “......张显宗?”岳绮罗慌了,“张显宗,你说话啊。”

      “张显宗!”

      岳绮罗霍然从床板上坐起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身冷汗浸透了寝衣。月上中天,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只觉头痛欲裂,脑仁像被冰水浇过似的。坐了半天方才稳住心神,又觉口中干渴,摸着黑去够床头柜上的茶杯。

      一伸手,没有摸到茶杯,却摸到了一个锦盒。她一愣,缓缓记起这是那日无心送来的盒子,里面的碧玉项链和耳坠她都戴在身上,只有那个血点玉镯还搁在里面。

      岳绮罗把那盒子拿在手里,取出玉镯,扑的倒在了床上。她把镯子对着月光举高,让光透过镯子,衬的血点也愈加鲜艳。但那镯子是混浊的,什么也透不过来,只有那个血点像是活着的,微微浮动在温凉的玉质中。

      “好啊,”她忽然轻声说道,“那我就来会会你。”

      她伸出手腕戴上镯子,沉甸甸的,像个小生物箍着她,又好像是另一颗小心脏,在她手腕处跳动着。岳绮罗在床上仰面躺着,想着刚才做的梦,想起张显宗和唐山海的死状,又想起沈兼离走之前对她说的那两句话。今天是中秋,她的别院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她其实很喜欢人间的繁华,只是没人给她,她也绝不会拉下面子去要。

      她永远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别人。所有人都被她逼走了,或者死在她手下。岳绮罗放下手臂侧躺过去,蹭着缎面的枕头,她想自己是栽在张显宗身上了。也许过了几天,最迟在冬天之前,她还是要去找他回来。她寻了他那么多年,该还的没还成,欠他的债是一笔笔的垒起来。她还不想他死,也不想再和他江湖不见,白白浪费了她这些年的青春,她得去把他找回来。

      无心在柜台后拨着墨玉子算盘,一只眼睛睨着账本,一只眼睛盯着店里乱晃的月牙。他早寻了借口把相好送到乡下休养,因此这个月牙也常来店里走动,巴着他,要他陪她说话。无心陪她出去过几次,看电影,逛街,吃饭,有一次还遇见了张显宗。他有好几次都想开灵视去看她的底细,但这邪祟深谙摄魂术,懂一点读心,一读到他想要开灵视,就作法让他迷了心神。她的摄魂术与岳绮罗的不同,看起来名头相同,但岳绮罗不能控制没有灵魂的物体,这邪祟的把戏更像是媚术,专挑有软肋的人下手。

      无心输了,他有软肋,他确实忘不了月牙。

      但今日不同,一进店,无心便觉出她气息不稳,心神不定。以往她步步为营,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今日或许是出了什么变故,急于想抓住无心的信任。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盘算起来。

      “无心,你何时带我去百货大楼啊。”

      无心瞧见月牙对自己笑,恍了一瞬,又把目光重新投回账本上。“一会的,等我把昨天的帐算完,就带你去。”

      这个月牙身在重庆,却一口北方口音,据她说是生在天津,因在梦中记起了前尘往事,因此寻到了重庆。无心原本还有几分期许,想着她说不定真的是月牙转世,听了她这一席话后,是彻底不信了。世界上哪会有这等巧合,以为自己写的是聊斋志异吗?

      无心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看似在认真算账,其实是屏息凝神去感知她的气息。以往她的妖气藏的不漏破绽,以致他迟迟不敢确定她的身份。但今日她的妖气时隐时现,像是伤了心脉,无心估摸着机会来了,趁着月牙没看过来,悄悄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张符来。

      “月牙,”他伸手招呼她过来,“你来看看这个。”

      他把一个首饰盒打开来,递给月牙看。那盒子里装着对钻石耳坠,不大,但璀璨夺目,像是有了些年头,长方的一个坠子。月牙看了半天,唇边溢出笑意来,道:“恩!真好看。”

      无心脸上挂着笑,接着说道:“你不记得它了吗?民国初年的时候,我们在北平度蜜月,你看着喜欢,我就买来给你戴上,一直到你死去。”

      月牙脸上愣了愣,眼波有些慌乱,游移了片刻又重新扬起笑来,道:“记得呢,那时候真是喜欢的不得了,白天夜里都要戴着。”

      无心仍然笑着,笑意却一点点凉下来,一直凉到了心里 。月牙瞧着他的表情,脸上也僵住了,隐隐透出一丝红晕来。

      “别装了,”无心敛起笑,“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岳绮罗半夜里突然听见一阵时断时续的敲门声,像在一下下砸着门,她的手下不会这样敲门,沈兼离也不会。她疑心是有人寻仇,因此手上捏了个诀才去开门。

      开了门,竟是无心站在那,斜斜的倚靠着门框,半个身子都浸透了血。岳绮罗一愣,收了神通去扶他,无心直直的向前倒下去,正好落在岳绮罗身上。

      她先是去扶他双肩,却握到了一只空空的袖管,登时心头一紧,道:“你的手臂呢?”

      “断了。”无心被岳绮罗扶着,踉跄着往院里走了几步,完好的那只手把一节血肉模糊的东西扔在地上,仔细看去,像是个皮毛物件,“但我断了她一尾,算我赢。”

      岳绮罗只消一思忖,便心下了然:“这么说来,那邪祟是个妖精?”

      “狐狸精,起码千年修行。”无心在堂屋的八仙椅坐下,端起冷茶便喝,“你之前大概也断了她一尾,我又断了一条,如今她只剩八百年修为,还是很难缠。”

      “原来我那日杀她一次还不够,被她逃过一劫。”岳绮罗冷哼一声,“真是甩也甩不脱。”

      “岳绮罗,这狐狸精难缠的地方不止是九命这一点。我看她多半修行了媚术,能蛊惑人心神。”无心说到这里,面色略有些尴尬:“我那日对你说那些话,多半也是中了她的计。”

      岳绮罗脸色一沉,道“我知道。”

      几杯茶下肚,无心的脸色也好了些,环顾一周又问道:“哎,张显宗呢?”

      “走了,被那狐狸精故技重施。我杀了她安插的所有人偶,但还是晚了一步。”岳绮罗脸色愈发愈吓人,像压了层黑云,“没想到她能策反我的人偶,在我的药和茶里下毒,我倒真是小看她了。”

      无心啧啧道:“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有,”岳绮罗顿了顿,“我和她,确实是旧相识。”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缺失的那段记忆?”岳绮罗的眼仁映着跳动的烛光,“我用了白琉璃的咒术,虽然想不起细节,但倒有个大致。唐朝的时候我夺了一只小狐狸,做了几百年的灵狐,后来修为散尽,金丹也毁了。因此到现在也记不起来全部的回忆,只能隐隐约约想起,我的死与另外一只狐妖有关。”

      “狐妖和狐妖还自相残杀,何必呢?”无心纳罕。

      岳绮罗狠狠横他一眼,拔高声音道:“我是女娲座下灵狐,跟那只山野的草狐狸不一样。”

      “好,不一样,不一样。”无心息事宁人,“那你准备怎么收拾她?”

      岳绮罗不说话,伸出手给无心看手上的镯子。无心定睛看去,只见那枚碧玉镯子上横着一道诡异的血丝,翻过来看,这些血丝都是从一个小血点上生长出来的,颇像一道道血管。

      “这——”无心心头一紧,“难不成——她——”

      “被你猜中了,”岳绮罗收回手腕,“你送镯子来时说的猜想,没想到会是真的。我那天对着月光,发现这只镯子混浊且不透光,就知道它是被人掉了包。你仔细想想,送镯子那天可有谁见过你?”

      “...有。”无心身形一僵,“那天月牙来到店里,我就出去散心,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走了。”

      “这只镯子不是那块灵石,而是用人骨磨成,又被她法术伪装成翡翠。”岳绮罗低头把玩着腕上的镯子,“和那些药茶一样,是用来吸我精血的。”

      “那你还戴?”无心劈手去夺她的镯子,被她敏捷的避开,道:“我戴着它自然有用,白琉璃用咒术摸不到她的踪迹,但这镯子上有她的法术,戴的时间越久,踪迹就越明显。”

      “你不要命了!”无心急了,“这镯子厉害得很,再戴几天,恐怕你只剩副骨架了。”

      “我自有分寸!”岳绮罗也直起身来,“她死缠烂打,我自然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才算完!”

      “还有,你借我点血。”她放下提起的一口气,换上温和些的语气,又望着无心不再说话。

      “好,血可以借你,反正我现在流的够多了。”无心很是无奈,“你告诉我,你这镯子戴多久了。”

      “十天,死不了。”

      正说着,门口处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岳绮罗愣了片刻,她的别院还不曾这么热闹过,今晚变故横生,难不成是那断尾狐狸精寻上门来?

      无心此时瘫在八仙椅上,不曾听见敲门声,还在岳绮罗耳边迭声道:“我这次元气大伤,在你着借住几日,你叫那厨子做点红烧蹄膀给我啊。”

      岳绮罗不去理他,提着拐杖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什么狐狸精,是她山下的管事,正抱手向她行礼。

      她眉峰一紧,道:“这么晚,什么事?”

      管事面露难色,向她递上一个漆盘,又面色沉痛地娓娓道来。

      “你说什么?”岳绮罗晃了晃,又重复道,“你说什么?”

      沈兼离从别院离开后,又住回了司令部,林淮清上前线了,训练士兵的任务又落回到他头上。他浑浑噩噩的住了十天,每天伴着军号声起床,胡乱扒几口饭,就去盯着军队操练,到了下午出去喝杯小酒,又到销金窟里去听小姑娘唱小曲。他努力让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不再去想岳绮罗。

      中秋那日见到的景象,像一块烙在他脑海中的疤。岳绮罗最后孤单的背影针一样扎着他,想起岳绮罗口口声声说他不信她,沈兼离其实是想不通的,血淋淋的尸体就摆在他面前,叫他怎么相信她?

      但岳绮罗最后一挥手,所有的尸首都化作烟尘时,他还是有几分信的。他不懂法术,也不懂岳绮罗。他在心底隐隐的想去相信后者,可说出口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岳绮罗让他走,他就走了。

      这几天来他一直想找机会回去,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他本来就与岳绮罗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她非要留他住下,现在赶他走了,一刀两断。以岳绮罗的性子,多半没有转圜余地。

      但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今天他起了大早,百货大楼还没开门,他就在门口候着,买了条钻石项链,打算今晚厚着脸皮去趟别院,谈一谈岳绮罗的口风。

      转眼到了下午,沈兼离拢了拢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正准备下班时,副官敲门进来道:“长官,有人求见。”

      “叫他明天再来。”沈兼离不耐烦。

      “不必了,我现在就要见你。”

      一个清洌洌的少女音从门口传来,沈兼离起初以为是岳绮罗,心中莫名一喜,抬起头来却僵住了。竟然是卿儿。

      “将军,你怎这样看着我?”卿儿捏着条手帕,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卿儿好生害怕呢。”

      “你、你——”沈兼离面色惨白,蓦然从书桌后站起来,“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卿儿脸上也愣了愣,涌上一丝惊恐,“将军,我还活着啊。”

      见沈兼离不信,她又几步走上来握住他的手,道:“将军,你看,卿儿还活着呢!”

      沈兼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是温热的,再看她面色红润,不像那日断了气的样子。心中犯了嘀咕,难不成果然是什么幻像...?

      正出神的功夫,卿儿已走到门边,轻轻锁上了门。沈兼离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还未等他作何反应,只见卿儿转过身走了几步,又是扑通一声跪下,抬起来殷殷的望着他道:“卿儿远赴千里来寻夫君,如今终于寻到了!”

      沈兼离登时头皮发麻,道:“你说什么呢?”

      “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北平,你逃婚时身边跪着的那个新娘吗?”

      “新娘?”

      “丁丑年,六月二十九。”卿儿抬起的双眼中氲起泪光,“北平沦陷前一月。”

      是了,他记起来了。当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被安排着与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子结婚,但他死活不肯同意,到最后上了礼堂,花轿子抬来了身披凤冠霞帔的新娘,礼官连喊了三声一拜天地,他还是扯了红花离开了家,直接踏上了去军校的车。当年那个跪在他身边拜了三遍天地的新娘,一晃这么多年了,他再也没见过她。

      “你是...萧氏?”沈兼离艰涩的整理着记忆,“你可怎么会...怎会沦落至此。”

      “连年战乱,家父在逃亡中身亡,家财散尽。如今萧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一颗颗泪珠从卿儿颊边滚落,濡湿了衣领,“我手中只剩下一张照片,和你的名字。四处打听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你到了重庆,因此苦苦寻来。将军,你我终于相见了,可叫卿儿找的苦!”

      沈兼离望着身前跪着的少女,心却一点点凉下去。卿儿见他久久不说话,也止住了眼泪,担忧的望着他。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勾起笑,伸手去抚她的面颊。

      “卿儿,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今年又多大了?”

      “我...我今年...”卿儿慌乱的游移着目光,“将、将军——”

      “我来告诉你吧,”沈兼离轻声打断她,“我今年二十九岁,那年的萧氏十五岁,如今也该有二十五岁了。”

      卿儿忽然止住了哭泣,垂下头攥着沈兼离的衣角,手上渐渐发力。

      “而你看起来才有十三四岁,卿儿,你怎么可能是萧氏?”

      “你怎么不说话了,卿儿?”沈兼离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孽,是会起死回生还是读心。绮罗说的果真没错,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连这等事也敢随口乱编。”

      “好啊,岳绮罗。”跪在地上的卿儿忽然冷笑起来,笑的双肩抖动,声音凄厉。霍的一下,她抬起头死死瞪着沈兼离,那张面孔已经不再有昔日的温软动人,却是狰狞癫狂,只见她攥着衣角的双手指甲暴长,刺破了他的军装,她攀着沈兼离一点点站起来,厉声道,“你不是想见她吗?我现在就送你去见她!”

      话音未落,沈兼离只觉身上被猛地一推,向后连退几步,十根锋利的指甲带着破空声,劈面向他抓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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