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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谢朝夕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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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家里的最后一块饼干被吃完了。
一家人裹着棉被坐在角落坐成一个圈,最小的妹妹坐在圈中央。
寒冷正摧残着每一个人的身躯与意志。
妹妹大概是哭了,眼睫毛上挂着一层霜花。
谢朝夕看着心疼,便从被子里伸出刚焐热一些的手,轻轻盖在妹妹冻僵的脸上。
“哥,我们快死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摇头,父亲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
“怎么,你觉得你爸和你哥连让你们几个吃口饭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谢朝夕轻轻呵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这位老爹,军人出身,退伍后到了电力公司当师傅,一身顽固的倔劲,真要干点什么,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他站起身来,跺跺冻麻的脚,温声说“我和爸出去找点吃的,妈,小冉,你们在这等一会。”
两个男人其实也冻得够呛,只是为了家人,到底也是要硬撑下去的。
在母亲和妹妹担心的目光下,他和爸并肩走出门去。
外面,只见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都被白雪盖住。那雪积得大概有一人高,天空也灰蒙蒙的,他已经忘记上一次见阳光是什么时候了。
那些坐在实验室里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仿佛已经成了上个世纪的事。
而如今他和他爸,一人手里攥着一把铁锹,用力铲开面前的雪,试图开出一条小道,只是大多时候还是不小心被身前的雪埋个正着。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真是渺小极了。
只要一场大雪,一场大水,一次地震,人类辛苦数十年的成果就都化为乌有。
已经三十多天了,死亡人数不用明说也都知道在呈对数生长。
其实人们都知道,这次灾难,可能是熬不下去了。
但总不能坐着等死不是。
社区里自发着扫过几次雪,可是人扫得不如下的快。
积雪压坏了电线,寒冷的天气冻坏了管道。
全城瘫痪。
军人偶尔会送补给过来,但这几天,能送的补给越来越少。
不少人背着背包南下,但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路上。
南方,也没比北方好多少。
一样是这场大雪的重灾区。
谢朝夕边走边想着,这次出来,恐怕也难以找到什么吃的回去。若是最后空手而归,干脆就让妹妹喝自己的血,好歹也能撑下几天来。
往后多撑一天,说不定就多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正当谢朝夕走神时,父亲“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朝夕,有了!”
他抬头去看,父亲正用冻得通红的双手扒拉着一个雪块。
不一会,出现了一只被冻僵的家雀。
父亲的脸不知是冻得还是兴奋得,通红一片。
连带着他也被感染着扯出一个笑来。
“辛苦了,回家吧。”
一家四口,一只家雀,怎么看也不够分。
他和爸在门口随便嚼了点看起来干净的雪才进了屋。
雪在嘴里融化,冻得他口腔发麻。
他缓了一会才敢进进屋去。
母亲拿出锅,里面装了点雪水,把鸟扔进去撒了点盐煮熟了,就算是一道大餐了。
小冉以前不吃鸟类,觉得吓人。
如今为了活着,什么都吃。
谢朝夕和他爸说在外面挖了点树根野菜吃,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妹妹喝了口汤,掉着眼泪吃了这顿饭。
饭后,一家人都平躺在被窝里,屋子里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过去,爸的呼噜声响起来了。
谢朝夕笑了一下,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他爹还是跟老大爷一样,睡个觉还这么轰轰烈烈。
“如果没有这场灾就好了。小冉学习成绩还不错,说不定能考个好高中呢。”
谢朝夕忽然出声说道。
他翻了个身,深深地看着这些家人们。
“是祸躲不过。放心吧朝夕,这雪啊,我看过两天就停了。”
母亲拍拍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把他也拢在怀里。
在这片温暖之中,谢朝夕觉得舒服极了,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他连忙晃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偶尔会吃一点家里剩下的饼干,香肠。
更多时候,是在外面嚼雪,勉强垫垫胃。
他想着多攒下些食物来,就算是他死了,好歹也要余下些东西给那母女俩。
可是,他想他要撑不下去了。
“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爸死了,你一定要带着小冉好好活下去。等上面来人救你,就一切都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
谢朝夕轻轻笑着,又想起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样子。
“以前逢年过节我才能回来看你们一趟,这一次难得团聚了这么久。我很知足了。”
“……”
“前两天我看小冉里层的头发染成了栗色,这丫头也会臭美了,这次过去以后别拦着她了,也挺好的。”
“……”
其实谢朝夕听不清母亲的回话了。
他只是单纯的保持着“说”的动作,连自己发没发出声音都不知道。
但到底还是掏心窝了一回。
十来年前,因为不可调节的矛盾,他背着行囊离开家。
现在一家人共同抵御灾难。他内心竟有些说出不口的亢奋与欣喜。
所以,才会这么拼着命地想补偿他们吧。
“我……很愧疚。”
“我以前,做的那些叛逆事,如今想想,实在很不应该。”
“如果我还能活着,我会让你们都活下来的……”
“都活得好好的……”
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耳边能听到的,就是一阵又一阵的风声。
风声从耳边溜走。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
“嘶——”
“嘶嘶——”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凉飕飕的蛇体缠住了。
第一反应不是“这么大的蛇,好可怕”。
而是“这么大一块肉,大伙能吃很久了吧”。
他实在是太饿了。
谢朝夕爬起来时,蛇自动的离开了他的身体,在他面前半米处吐着信子,昂着头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谢朝夕才发现,原来面前居然是两条蛇。
这两条蛇缠在一起,个头俱是一等一的大。
也算是生物史上的奇迹了。
一人两蛇对峙了一会,看那两条蛇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谢朝夕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眼前全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
比如说树,他仰起头往上看,依旧看不到树的尽头。
矮一点的,比如说草。
这里看不到小草,最矮的草也能长到他的膝盖那么高。
眼前还有一柱巨大的蒲公英,谢朝夕走到前面看了一眼,那蒲公英的绒球大概有篮球那么大。
风一吹,绒絮飘洒而去,像是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谢朝夕站在雪花之中,无语远望脑袋上方暖橙色的天空。
这个世界,天空颜色都异常奇怪。
不只是地球变异了,还是他压根就来到了别的世界。
他又回想起意识模糊前的场景。
难道……那看起来永远不会停的大雪,融化了?
只是雪融化了,他的家人又去哪了。
“嘶——”
两条大蛇叫缠着跟紧他,朝他晃了晃脑袋,撒娇讨好一般。
忽略它们可怕的外形,倒像是两条宠物狗,无害又讨人喜。
他试着把手放在大蛇的头上,摸了一摸。
大蛇“嘶——”了一声。
本以为蛇要咬他,他瑟缩了一下。但蛇并没有大动作。
他大着胆子把手伸到蛇脑袋前晃了晃,蛇也懒得理他。
看来,这蛇对他暂时无害。
于是他又摸了摸蛇脑袋。
谢朝夕看着放在蛇身上的小手,愣了一下。
那手软软白白,骨骼关节一点都不突出明显,像是小孩子的手。
低下头来,满身紫色布衣,琳琅银饰,小孩子的身躯。
借着银饰反光,他能勉强看清自己模糊的脸。
具体长相看不清,只能看清一对紫色的眸子亮的可怕。
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吧。
身体丢了,世界也不是原本的模样。
一股悲伤从心中扩散开来。
却无处无人可言说。
谢朝夕安静的揉揉头发。
呆立了一会,决定去寻找有人的地方。
两条大蛇嘶嘶地跟着他,他怀疑那蛇拿他当储备粮,便也没放下戒心,但到底任它跟着,说不定能起到对别的野兽的威慑作用。
谢朝夕的名字是个算命老道起的,他原本不叫这名字。
只是小时候三岁那年,他掉进水里,被一个老道救了。
老道抱着他,走到他父母面前,对着他爱操心的妈说“这孩子的命不属于这个世界。有朝一日他会离开,当然,他也有可能回来。只是再回来时,恐怕也不是他本人了。”
老道救了他,留下了一句不中听的话,摸着胡子走了。
父亲吹胡子瞪眼气得够呛,母亲耿耿于怀,最终给他改名叫朝夕。
望能朝夕相处。
又意指只争朝夕。
现在,他只觉得朝夕不保。
都市多好,实验室干净整洁,小病小伤打个车就能去医院。
如今这里,一脚踩下去全是大泥巴不说,偶尔蹦出来个蚂蚁都有他脚指头大。
他这副身体赤着足,泥土黏在脚板的感觉相当不好受。
他折了几根草,绑在脚上,勉强当个露指又露跟的新款凉鞋,但好歹是保住了柔软的脚心。
身上的衣服滴零当啷太碍事,他干脆把上身的布条全都脱下来,只穿着下身宽松的长裤。
只是不一会,就被蚊虫叮咬的浑身红包。
于是他又把布条裹了回去。
银饰很重,他拆下来放好。这个说不定出去以后可以换成钱。
他走了大概半天时间。
发现草丛越来越高,大概是走错了方向往林中深处走了。
于是赶忙折回。
又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脚板磨破了,但他不敢停下。
野外的森林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一只猛兽咬死他。
于是他只好继续前行。
只有在实在累的不行的时候,才找棵看上去又高又大还粗的大树往上一靠,把缠脚的草叶解开,大大方方的晾脚丫子。
谢朝夕这个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原本的都市生活里,要么穿着白大褂,要么穿着套装,显得人五人六。
相亲时,怎么看怎么是块热气腾腾的香饽饽
但扒开他精致的外表,里子却是个抠脚大汉。
占便宜,邋遢,又和他爸一样的死倔,和他说一会话能气出个半死来。
现在他孤身一个人在丛林里,四周人影都没有一个,只有大蛇两条。
他倒是放得开,只是大蛇都不太想往他这个蓬头垢面的人身边靠。
他看着蛇,笑了。
于是把自己弄得更脏一点,让那蛇离他远远的,势必要排除最后一丝威胁。
在行进过程中,他一直没感觉到饿或渴,但还是找了几片叶子舔了舔上面大滴的露水,防止身体撑不住垮掉。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天空由橙红变得漆黑,又从漆黑变得橙红,这样,就算是一天结束了。
这里的夜其实比原来明亮多了,因为这里的月亮也比地球上的大一号。
大月亮好像真如画中一样,霸占了天空不小一块地方。
而这里的白天,天空不是湛蓝或灰白的,而是有如傍晚一样的橙红。
直到这时,他才接受了自己来到了别的世界的事实。
接受了以后,也没多大悲伤。
他薅下三根草,插在地上,然后对那根草跪着磕了三个头。
心中默道,再见。
就在这么一片还算是悲伤的氛围里,他的脑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电子音。
“功能正式开启。宿主姓名:谢朝夕。装备:无法识别根骨:42 会心:3% 会效:178% 破防:12% 。欢迎光临。”
谢朝夕就以这么个跪着的姿势在心理爆了个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