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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的开端 ...


  •   【三】
      因借对之术的消耗巨大,两人约定,从第二日起,一日由陆乐酩施行借对之术,一人由磬姑娘讲述往事,至第八日,磬姑娘将听声辨位的法子传授给陆乐酩。四次连续施术,虽是隔天进行,但对一般施借人而言已是极限,刚好八天后
      第一日陆乐酩来得准时,磬姑娘听他张口闭口都是纨绔子弟的油嘴滑舌,却是个有真功夫的人,稍感意外,也略略收敛了对他的不屑,态度不觉也温和下来。
      施术过程自然是顺畅,不过陆乐酩注意到,这女人借的皆是他在市镇中的见闻,而非为山川美景而去,看来他所料不差,这女人确是在四处寻人。
      一炷香的功夫很快便过去了,磬姑娘出术后只看见他软软的倒在榻上,想来是消耗巨大,她按下心头的种种思绪,淡淡道:“明日午后,到这里见我。”

      江磬儿去过的地方其实不多,若是仔仔细细走过的,也不过那一处,却是足够她铭记一生。
      那年江磬儿十五岁,及笄之礼前,爹爹江英笑眯眯的问她想要什么做贺礼,只要她说得出,爹爹自然能亲手为她奉上。
      江家是本地有名的商户,传到江英这一辈已经是第五世,家道依然如日中天,不敢说富可敌国,富甲一方还是有的。及笄又是女儿家一生的大事,贺礼自然是马虎不得,内容却是各有千秋,乖巧些的便讨些贵重的脂粉衣料攒作嫁妆,稍大胆些便直接把自己的心上人带到爹爹面前,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更有甚者还有直接要分家财的,不过后两者实在有些坏了规矩,所以这及笄礼大多都是由娘亲做主,不教女儿胡乱张口。不过谁教江磬儿是家中幺女,谁又教江英就是偏爱闺女呢?
      于是,江磬儿双唇一碰,用少女特有的软糯嗓音说道:“女儿想去有最高的山、最险的水、最密的深林和最陡的悬崖去看看。”
      没有知道她是受了客栈里新来的说书先生的蛊惑,还是被书院里哪本不靠谱的话本迷了心神,从身子到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一颗心却像镀了铁,众人或硬或软的劝说都砸不开一条缝。可这诺言早便许下了,商人又是最重信誉的,江英只得同她商量,最高的山是蒂雪山,哪是常人能靠近的地方?其他三处又是相距数百里地,仅是路途便要耗费几月时间,不如折中去个有山有水有深林有峭壁的地方——西南的连锷山。

      “连锷山?”陆乐酩语气激动起来,“原来是在那地方?这倒也不足为奇了……来来来快跟我讲讲!”
      磬姑娘却合上了话匣:“许久未想起这段回忆了,待我细细想想。”
      陆乐酩不依:“昨日我可未说过‘你等等,教我先练练功’之类的话。”
      磬姑娘微一挑眉——陆乐酩现在明白这就相当于是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站起身,把陆乐酩晾在一旁。
      陆乐酩只得悻悻的离开了。

      【四】
      这天陆乐酩来的比约定早了半个时辰,在房檐上偷偷朝屋内张望。
      只见磬姑娘独身立在一扇临街窗前,默默对着熙熙攘攘的临海大道——那里是通向溪峡的必经之路,终日车马喧嚣。
      因为修习法术的缘故,陆乐酩的五感早已贯通,即使闭上双眼,他仍可感知周遭,所以他注定无以得知盲者的感受。
      如果不是她身上压不住的死气,陆乐酩也许会带她离开,只是现在……陆乐酩摇摇头。

      连锷山没有最高的山、最险的水、最密的深林和最陡的悬崖,可若说最怪的地方,却是非这里莫属了。
      这里是宇文朝上下占地最大的一片山林,可有趣的是,平常山林大多灌木丛生、蛇蚁横行、猛兽出没,这里蛇蚁却几近绝迹,兽类也极少,是一种形似野猫的小兽,名唤“锷猫”可惜生性狡狯,极少有人捕获,灌木倒是满山遍野,却是皆是一种仅有膝盖高的草类,余下的便是遮天蔽日的高树,连树干都粗细都是相差无几。远远望去,这山林竟是比田陇上的菜畦还要规整几分。于是,便有传闻说这里是神祇的属地,凡常人是万万去不得的。
      江磬儿却颇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甚至是越走越亢奋——这一路的颠簸中,她淋过雨、挨过冻,开始时吃到一块半生的烤肉都会干呕半天,到看着带血丝的生肉都能面不改色的吞下去,从睡在硬些的床板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到随意寻个草坡、树洞都能沉沉睡去……连这般环境都能受得住,怎会惧了这规整的菜畦?

      一行人走走停停,足有两月才到了连锷山,比预计的时间慢了近半月,抵达时已临近仲夏了。雨季已至,连锷山四处都是湿漉漉的。因极少有人涉足,这里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极目远眺,尽是沉淀的深深浅浅的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有如世外仙境般宁静安逸。
      江磬儿一时忘情,由着性子向林木深处跑去。柔柔的草叶拂过她的小腿,嫩嫩的痒痒的,不像路上的那些枯木枝只会留下一道道血痕,一脚踏下也不必担心会踩到毒虫蛇豸,连那恼人都的瘴气也换作了好闻的香气,这才是她想象中山林该有的模样!
      腿累得有些发软,江磬儿索性躺倒在草间,露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偷偷撕下半片草叶含进口中,有一丝丝发甜,不知是露水还是草汁的味道。
      歇了不知多久,江磬儿觉得眼皮有些发沉,缓缓直起身来,这才想起同行的仆人。她回头一看,才发觉周围的林木全是一个样,哪知道自己方才是从哪个方向跑来的?她心里有些发虚,连忙起身唤仆人的名字,少女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不知能传到多远。
      江磬儿等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半柱香,也许是两个时辰,可她最终还是一点点瘫软在地上,周围依旧宁静安逸——没有回应,她迷路了。

      慌乱之后,江磬儿慢慢回过神来。虽然这一路上大多是由仆人照料,她多少还是有了些常识,她知道一定也有人在找她,只是她跑的太远,一时没有寻到而已,她这样告诫自己。她不识方向,也不知该往何处,幸好这里并无猛兽,又有草叶可以食用,若是省些力气留在原地,或许,不,一定会等到人来。
      江磬儿这才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做为……大概是冲动任性了些,至少也该让人同她一起进来——当然,也许有人想过有喊住她,只是她未曾留意。
      悔恨最是无用,江磬儿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强压下胸腔中快要跳出来的心,可周遭实在安静的骇人,她一点点蹭到一棵树下,背靠着树干,脑中却不断翻涌着那些从书院最里层的书架上翻出的志怪小说。
      不知过了多久,江磬儿微微睁眼,方才不过及膝的草丛竟几乎把自己淹没——大概是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她抬头,日光从几近接天的树顶漏下星星点点,她直觉天色似乎一点点暗下来,身体也开始渐渐发冰。她双手紧紧环住脚踝,整个人蜷缩作一团,却依旧觉得牙齿在微微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江磬儿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睡去又醒来、天色暗下又亮起很多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可若是死了,那她为何便化作鬼还要困在这里?
      隐约间,江磬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是兽类在草丛间窜动。她心中如有一道惊雷劈过,不知该喜该悲——若当真是野兽,那必是生死之局。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江磬儿咬牙从地上爬起,脚下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只得用近乎爬行的姿势,一点点退到树后。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她这般想着,竭力压下胸口起伏的喘息声,冒出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若是她能可以与这片林木融为一体该多好?
      响动似乎也消失了——不知是走开了,还是换了别处蛰伏。可就在她卸下心神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的有什么锐物破空而来,紧接着就是一声轻轻的“嗯?”
      眼前蓦地飞过一小团黑影,“铛”的一声像是打中了什么,骨碌碌滚到江磬儿脚边。她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小石子和一柄飞刀!然后她听到一个有些急切声音:“姑娘,没伤到你吧?”
      眼前男子的脸庞是全然陌生的,江磬儿吞了吞口水,也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但眼下情形容不得她多想,她唇齿翕动,口中因缺水干涩的厉害,只发出了模糊的两个字:“无事。”
      男子神色微微一松,语气歉然:“方才还以为是有锷猫在树下栖息,想捕来作为吃食,不曾想唐突姑娘,实在对不住。”
      江磬儿竭力吞吐,仍是未再说出一字,只得略略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男子像是发觉了她的窘迫,连忙卸下腰间水壶递给她。江磬儿也顾不得客套、戒心或是男女之别这些俗礼,接过来便“咚咚咚”喝了几大口。
      男子倒是并无异色,也未责怪江磬儿这一番痛饮,而是慢慢扶她起身,见她腿脚无力,索性蹲下背起了她。
      男子身形看着瘦削,贴上方知背上尽是紧实的肌肉。他步子极稳,江磬儿几乎察觉不到有什么颠簸,兴许是她太累了,在这个宽阔的脊背上,她觉得自己悬空已久的心终于慢慢着地了。
      隐约间,江磬儿听见男子声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她早已累及,没力气说话,只是喃喃道:“磬儿……”
      困意袭来,江磬儿只觉眼皮如铅重,她听到那个声音,明明是在耳边,却像是来自无垠虚空那般缥缈:“这……怕是有些唐突了,不如在下便唤你磬姑娘吧。”
      江磬儿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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