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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阙夏、阙冬、卢凉雪三人打小认识,自幼上学、放学三人都走在一起,玩耍也大都相邀一起。
      茄子的母亲刘连,是阙冬母亲逝去不到一年阙父再娶的,因着这层关系,阙冬从小讨厌茄子,对他十分生份,防着他跟自己争家产。
      凉雪喜欢茄子,所以对于没有兄弟爱的阙冬也不亲近,甚至因为疼惜茄子而讨厌阙冬。阙冬对于茄子和凉雪总走在一起把自己孤立的行为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永远默不作声跟在茄子和凉雪身后,一起回家,一起上学。
      一开始,凉雪还会搭理阙冬,不过阙冬这个人总是冷冷冰冰不近人情,毫无温度。凉雪觉得很无趣,久而久之也不再和他说话,不再管他,自己和茄子每天开心走着。
      十三岁时凉雪第一次生病。
      那天永远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阙冬恰好看见。凉雪父母替凉雪办理了退学手续,声称是要转学,其实秘密把凉雪送到春城医院进行住院治疗。阙冬每天偷偷去看凉雪,凉雪发现。在没有第三人知道的情况下,阙冬陪凉雪度过了整整一个冬季,漫长的生死一线的冬季。
      凉雪终于手术成功,病情稳定后出院。
      手术之后的凉雪记不大清生病期间的事了,只模糊记得冬瓜什么以及一些残存的模糊看不清的雪地和一个人的背。
      凉雪出院那天,阙冬提着炖得不好的冬瓜炖雪梨偷偷去找凉雪,见凉雪和父母在一起就放下冬瓜雪梨煲,写了张便签贴在凉雪生病期间常看的日历簿上,后偷偷离去。
      凉雪与父母回病房收拾行李出院。父母为去晦气把无关的东西都装在一起丢了,把病历单和夹了阙冬写的便签的日历簿收起来放在了凉雪书房一堆旧书里面。
      凉雪打开不知道谁送来的汤煲,里面是炖得稀烂的冬瓜雪梨。凉雪一见瞬间没了胃口,冬瓜和雪梨放一起能吃吗?不过,既然有人拿来,也不能辜负人家好意。凉雪本来还打算勉强尝一口,这时茄子电话过来,凉雪与茄子聊着聊着,而后跟着父母出院。
      那盅冬瓜炖雪梨就被凉雪抛在了脑后,丢在空无一人的病房。
      第二天,茄子的母亲刘连带着阙夏、阙冬两兄弟去看凉雪,凉雪好久没见阙夏很高兴,拖着阙夏好一顿话,阙冬则在一边静静听着看着。
      好不容易等到凉雪一个人了,阙冬忍不住小声问道:“看到了吗?”
      凉雪想起那盅不知道谁送的冬瓜炖雪梨说:“看见了,对不起。”
      凉雪想说我还没来得及喝就给忘在了病房对不起,但阙冬不待凉雪把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凉雪继续去原学校上学,谎称新学校不好玩又回来了。凉雪继续喜欢着阙夏,放学上学和阙夏走在一起。平时凉雪也时常去阙家找茄子玩。
      13岁时的那场病就好像一场梦,醒了就模糊了,久了就连仅有的一丝丝记忆也抓不住记不得了。
      一切与生病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阙冬这个以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没有了。
      之后6年,凉雪与阙冬见面屈指可数,凉雪有时都觉得这个冰一样的男人恍若陌生人,但有些时候不经意看见阙冬,凉雪偶尔,极少的偶尔会情不自禁产生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莫名其妙,怅然若失。
      凉雪19岁,大一,茄子20岁大二。阙冬比茄子大4岁,长凉雪5岁,已经开始接手家族企业。
      凉雪19岁生日那天,回到宿舍,见到桌上摆着一盅冬瓜炖雪梨。舍友说是一个西装革履生人勿进的冰块脸送来的。凉雪尝了一口,味道出奇的好。其实,凉雪不知道,阙冬练了6年的手艺就做这一道冬瓜雪梨,怎能不好。
      之后,阙冬在生意上很忙,凉雪想道谢却总见不到他人。然后听父母说阙冬和某千金近来交往频繁,看来是要联姻了。凉雪没有感觉,就像听无关紧要人的事一般。
      但有天和朋友去逛街时见到了阙冬,他一个人站在街口,冷冰冰,神情专注像是在看东西像是在神思。凉雪举起手突然很想打招呼让那个人看到自己。对方微微一笑,凉雪心头莫名涌上一种冰消雪融很温暖熟悉的感觉。阙冬向凉雪走来,凉雪正要微笑与阙冬说话,但是阙冬却在走了几步后转了方向拥住某气质高雅的女士。
      凉雪说不上什么感觉,本来早就听母亲说过阙冬可能联姻的事,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心里的这种莫名其妙的被人戳了一下的感觉是什么,凉雪苦思不得。
      而凉雪不知道的是,那年,某冬瓜打算放弃她,放过自己。
      20岁那年伊始,凉雪向茄子表白,茄子拒绝了。之后凉雪立下了一个一辈子的誓言,她要等阙夏一辈子,直到他心病好。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一年却成为某人一生中最沉重难以承载的时光。
      20岁夏,凉雪旧病复发昏迷。
      醒来时,凉雪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阙冬。阙冬坐在病床边,平日里那么不苟言笑冷冷冰冰的人哭得却那么丑。
      凉雪忽然奇异地觉得自己生病什么的好似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那个夏天,凉雪心如死灰,自己说过要等某人一辈子,可是没想到这一辈子这么短。
      凉雪不知道,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有个男人也心如枯槁,了无生气。如一潭死水每天将自己埋没在工作里,不能自拔。
      那个夏天,病情的无药可救使凉雪彻底陷入了绝望,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茄子,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可悲可怜。叔叔阿姨朋友阙冬阙夏开始隔几天就来,后来,或许是他们知道自己不想见人,或许是他们觉得面子上的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除了阙夏,其他人来得越来越少,凉雪也乐得清闲。
      某天晚上,凉雪趁夜深人静时分,对着月光下模模糊糊的病房,怔怔发呆,然后掀起白色铺盖走下床,抹黑拿起水果篮里的刀子,凉雪划了划手腕,刀片抵着皮肤凉凉的却并不可怕。只要一刀,轻轻一割,就好了。
      可是,比她更快的是阙冬,他破门而入攥住凉雪的手腕,夺下她手里的刀,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胸膛急剧起伏,凉雪的手腕被他捏得死紧。
      凉雪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度,生疼。
      凉雪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情况,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痛苦的时候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医院醒来是,现在也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仿佛自己是他的最重要。但是,事实上,他们除了是不咸不淡的熟人,连个朋友都不算,根本不相干。
      凉雪说疼,我睡觉了。阙冬没回答,房间死寂。凉雪看不清阙冬的表情,之后阙冬带着水果刀出去了,关上门。
      之后,他们都没有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只是,凉雪知道,每天晚上自己熟睡时有一个人影站在病房门外直到天亮有人进来。夜晚,有时候,凉雪觉得有人就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有时会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或者趴在她的床边小憩,呼吸就喷薄在自己的脸上,痒痒的,热热的。凉雪自那之后再也没想过死了。
      白天,有时候,阙冬会和阙夏一起过来,尽管只是很偶尔,十天也不见一次的偶尔。那个时候,他总是站在自己病床一米远,说些寒暄话后就站着听自己和茄子聊天。他的眼睛则是望着窗外,聚精会神,仿佛对病房里的两人漠不关心。然后,总是找一些理由先离开。
      凉雪20岁夏天就这样过去了,初秋来临时,凉雪搬回了家,理由是嫌呆在医院太闷,其实,她是受不了医院到处的消毒药水味,更受不了医院生来病死的直观惨白。
      父母拗不过凉雪,只好请了一个专业医生住进了自己家。
      那天,凉雪看着落叶,心血来潮地走到自己的书房找到自己从小到大堆叠起来的一堆旧物,然后,一件一件仔细翻阅着。
      这一件,是自己巴着妈妈去坐鬼车时妈妈吐了自己一身的连衣裙。
      这件,是初见茄子时从他养的小狗嘴下抢下的骨头,居然还没坏。
      这件,是自己非要穿高跟逼茄子穿西装时阙冬替他俩拍的“结婚照”。
      这件,是有一年见身边的小女生都有一本日记本时买下来的日记本,凉雪翻了翻,里面全是茄子怎么怎么样啦,妈妈爸爸怎么怎么样啦,自己心情怎么怎么的呀,还有,偶有几笔的阙冬太冷漠,像个冰块,没有兄弟爱,讨厌什么的。
      这件,病历单?凉雪看着病历单上的记载,13岁呀,自己的病猝发,那个时候怎么样了,妈妈说自己险象环生,幸运地手术成功。凉雪揪着泛黄的病历单,不知自己这次还有没有那样的运气。人说,运气是要攒的,那一次恐怕就用完了自己的全部运气吧。
      凉雪有些乏了,放下病历单,挪了挪乱七八糟的旧物,腾出地坐下,倚着墙望着窗外簌簌飘零的黄叶。
      凉雪把右手搁在旧物堆上,想歇一歇。手却碰到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硌得慌,凉雪偏头,是个日历簿,1999年的。自己13岁病初发那年。
      凉雪随手拿起,无聊地翻了翻。一月,二月,三月,簌簌——一张纸片从中滑落被风吹到墙角。凉雪懒得走动,也懒得再翻了,就望着窗外,享受着初秋的微凉,舒服地眯了眯眼。
      ”乖女,妈妈出去一会儿,起风了记得把外套穿上,妈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妈妈的声音自楼下传来,凉雪睁开眼睛起身,一张纸片从眼前飞过朝窗外飘去。凉雪披上外套走到房外草坪上,在自己房间窗户边寻了片刻终于看到落在篱笆下的纸片。
      凉雪蹲下身拾起,一张便签,看样子太久了头部已经失去粘性,凉雪起身翻过便签。
      「2000,我等你。」
      风起,凉雪被吹割得生疼,虚睁着眼又仔细一瞅。
      「2000,我等你。」
      凉雪看着苍劲清秀的字迹,感受着渐浓的秋意,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妈妈,2000是什么地方。“凉雪直觉2000是个地方。
      ”嗯?什么2000?“
      ”有地方写有2、0、0、0吗?“
      卢母想了想,顿了一下,“你说的是新年桥吧?”
      “新年桥?”
      “是呀,每年桥底就会换一块石碑,每一块石碑上都有当年的数字。今年应该是2006了吧。”卢母笑了笑,“说起来,一般人还注意不到这个,我也是因为你才知道的。”
      “我?”
      “嗯。你生病那年,有天我就是在新年桥上找到你,你指给我看的,当时还是1999,你还说过几天就换2000了想第一时间去看。”卢母知道凉雪那年的记忆很模糊就解释道。
      第二天,凉雪去了新年桥,顺着卢母指的方向,凉雪只隐约看到一块石碑。凉雪坐车饶了一段长路,终于到了桥底,靠近石碑见到2006.
      凉雪不自觉手指抚摸上2006.
      「2000,我等你。」
      这不是她的字迹,也不是茄子的,是谁写的呢?
      2000啊,迟了6年……
      凉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晕了过去。卢母一直密切关注着凉雪的举止神情,此时立马将凉雪抱住,上车赶去医院。
      ……
      「“这里是1999,等你出院了就变成2000了。”」
      「“我想来看。”」
      「“好,2000那天,我去医院找你。”」
      ……
      凉雪睁开眼,梦境里的声音似真似幻,仿佛还在耳边念叨。
      “宝贝,是不是很痛?”
      凉雪看着父母焦心的样子,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
      凉雪迷茫地看着前方医生的白大褂。
      半个月后,凉雪趁父母不注意,一个人偷溜出去,坐计程车来到2006旁。
      “哎,姑娘,又见到你啦。”
      “你见过我。”
      “可不是吗?虽然现在脸长开了,不过姑娘你这长相的老头我可不会记错。”“哎,和你一起的那个大娃子怎么没来?”
      “大娃子?”凉雪急问“他长什么样?”
      “这个嘛,过了这么久了我也记不大得了。挺好看的娃,就是有点冷,不过我看得出他对姑娘是真心好。”“你要是让他站我面前,我兴许还认得出哩。”
      “妈妈,我前次生病,有没有一个大男孩来看我?”
      “大男孩?当时我们对外说你转学了,就只有你阙伯伯和阙阿姨知道你生病这事,也就没其他人来看你。”
      “是么。”
      “妈妈,你说我是不是把很重要的事给忘了。”
      “嗯?”
      “妈妈我饿了。”凉雪笑笑没再说什么。
      “我去给你热饭,等会茄子说要来看你。”卢母看着瘦得皮包骨的女儿,转过身一边偷偷抹眼泪水一边帮凉雪把窗户关了。
      整个秋天,凉雪的病情都在恶化,开始还能住在家里,后来随着凉雪晕倒的次数增多,被强制住院治疗。
      秋意愈浓,天气越来越冷,凉雪也变得格外怕冷,稍微不注意小则手脚冰凉动不了手指脚趾,大则感冒发炎昏迷。所以,在入冬后凉雪就被禁止出门,每天大件套小件,衣服穿得臃肿却显得人越来越干瘦。
      叔叔伯伯婶婶朋友阙夏也来得愈来愈勤,每天换着人来都要重叠。只是,阙冬,自从自己重新入院治疗后他就没有出现过。
      “冬子啊,可能生意忙吧,听你阙阿姨说他最近发了疯似的每天几乎不睡觉的扑到工作上。你阙阿姨正打算早点把冬子和薛葶苈的婚事定下来,这样有了妻子也许就不会那么拼命知道顾惜自己了。”卢母边倒开水拿药边随口答道。
      “……”要结婚了……
      “要不要看相簿?”卢母看女儿一天话越来越少总是发呆提议道。
      凉雪偏头看母亲。
      ”你以前生病没事就喜欢拿着相簿看,要不要妈妈回家给你拿去。”
      “好。“凉雪看母亲每天费尽心力想要替自己解闷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
      40分钟后,卢母拿着一大摞相簿过来。
      “这么多?”
      “可不是吗?从小到大都二十年的能不厚吗?”凉雪粗略看了看,估计母亲把百八十年前的陈年老相簿都不知在哪儿翻出来带过来了……
      卢母把七八本相簿叠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面上拿了一本坐在床边和女儿看起相册来。
      ”咳——咳——“凉雪开始低喘。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我歇歇就好。”最近突然呼吸不顺的情况偶有出现,凉雪已经习惯了,叫住母亲,喝了杯温水躺下了。卢母还是不放心出去找医生了。
      医生来看过后,依然和前几次一样,说词没有新颖。
      傍晚,凉雪昏昏沉沉,躺得后老勺疼,遂披上衣服坐在病床近旁的木椅上。倒了杯水艰难咽下。
      上次20%的手术成功率,也只是勉强成功,医生说要不是自己的求生意志强烈差点就死了。这次且不说还没找到适配的骨髓,即使找到了,不足5%的手术成功率,这几率,自己恐怕没多久日子了吧。
      凉雪看到桌上的骨头饼干,茄子这家伙狗粮都忘记带走了。真是。
      凉雪笑笑,自生病来,自己对茄子的感觉也变了好多,现在,看到茄子也没有生病初时的排斥痛心,只是些微唏嘘,些微遗憾。就好像喜欢了好久的人变成了嘘寒问暖的亲密家人一样,少了点什么,多了点什么。不痛不痒,不再强求。
      为什么呢?这并不是自己的风格。卢凉雪知道真实的自己其实是个固执得近乎偏执病态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哪怕得不到回应还是一直执着于茄子,哪怕被直白拒绝还是不死心并且愈演愈烈打算在茄子身上耗一辈子,换做别人估计早八百年就放弃了吧。
      呵呵,凉雪忍不住想笑,以前发誓要用一辈子来等他病好,结果反倒是自己病得一塌糊涂、不久于人世。人事的反转最大莫过于此。也许就是因为这反转太戏剧性,自己被打击得措手不及,所以心性境地才转变得如此之快。
      也许,自己自以为了不得的爱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凉雪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无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索性缩进被窝,接着早上的相簿看。
      一页一页缓缓翻着。
      很多人说人要死的时候总喜欢回顾往昔,凉雪却觉得不是,喜欢回顾往昔的必然是人活到老正常过完一生的人,他们一生不管过的邋遢、糊涂、抑或精彩,但总是把人一生所有的阶段都走完了,所以,他们喜欢回顾,因为此生也就是这样了。但是凉雪却不喜欢,因为她的人生是因为非正常原因而即将早逝的,平常人该过的一生她才正要开始就结束了,平常人一生要做的事她还大多都没做过呢,她没有什么好回顾的,或者说越回顾越舍不得不甘心,明明按照正常人的路自己会很幸福的为什么却要突然戛然而止。
      凉雪越看越看不下去,将手中的相册一推相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发了不知多久呆,凉雪看了看时间,妈妈要来了,凉雪勾下身子拾起掉落地上的相簿。
      凉雪拾起相簿正打算合上放好,却不经意看到在自己穿着婚纱的照片底下却露出另一张照片的一角。妈妈说,这张婚纱照是自己13岁生病那年非缠着说要照的,妈妈还专门请了婚纱设计师来为当时的自己量身定制的一款,还打趣说当时怎么不把茄子找来一起照个新娘新郎合影照呢。
      凉雪一点点抽出自己单人婚纱照底下覆盖着的另一张照片。
      一个青涩冷峻的少年,一个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的骨瘦如材的小女孩,少年小心翼翼的踏在雪地上,小女孩安静地伏在少年的背上,半眯着眼用头发蹭着少年的脖子,少年仿佛因为女孩的这个动作柔和了冰冷的棱角,微牵嘴角,一笑恍若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凉雪记不清13岁生病那年发生的大部分事。但是依照卢凉雪的思维模式推论,凉雪却清楚自己在自己婚纱照下藏着这样一张照片的意义——这个女孩,当时该有多爱这个少年呀。
      反射性的,凉雪翻过照片的背面,照片的背面绵软无力的两行字:
      飞鸟恋池鱼
      雪梨炖冬瓜
      凉雪下床在自己包里找出只笔,扯了张便签,在便签纸上尽量握紧笔,但是疾病让凉雪握笔的手不住发抖,凉雪固执地一笔一划写道:
      飞鸟恋池鱼
      雪梨炖冬瓜
      看着写出的软绵无力与照片上字迹神似的两行字,凉雪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
      ”凉雪。“
      ”茄子,你有你哥的手写稿吗“
      ”家里应该有。”
      ”我想看看。“”咳——咳——“
      ”又难受了,你快躺着休息会儿,我明天回家找找给你带去。“
      ”好。“
      凉雪抚了抚胸口,走上床。
      没过多久,卢母来啦。
      ”茄子给我电话说你又气喘啦,怎么样?“
      ”好多了,妈,我想再睡会儿。“
      ”好,你睡,妈看着。“
      凉雪闭上眼,手中却死死攥着那张照片。
      接过阙冬中学时的手抄本,看着上面清秀却不失苍劲的字体,凉雪的心低到谷底,
      原来,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忘记了,很重要的人不记得了。
      阙冬,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你?这7年,你,是怎么想的?

      照片上的少年是18岁的阙冬,那张便签也是阙冬的笔迹。
      但是,凉雪并没有去找阙冬,她不想在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面对这个人。那样对阙冬不公平,对十三岁的卢凉雪不公平,还有,对失去13岁记忆的20岁卢凉雪也不公平。
      凉雪二十岁生日那天,”凉雪,生日快乐。“茄子看着愈见苍白少言寡语的凉雪笑着祝福。
      ”嗯。谢谢。“凉雪盯着门口。
      ”就这样?冬哥和薛葶苈今天两家全员见面,我妈死活逼我去,我都没去就来了你这。“茄子揶揄,平日安静的人也突然多话起来想引凉雪开口。
      ”两家见面?“凉雪想起母亲说阙阿姨想把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嗯。如果成了,也许明年初就把这事给办了吧。“茄子一如既往不想多提家里的事草草两句就想结束这个话题。
      ”……“凉雪把目光从门口移回来,望着窗外突然说了一句”茄子,你说今天会下雪吗?“
      ”不知道。“
      “茄子,我累了。”
      “好,你休息,我回去了。”
      “嗯。”凉雪躺下闭上眼,听到关门声复又睁开眼。
      凉雪想哭,可是她发现明明肠胃搅成一团揪着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阙冬要结婚了,阙冬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自己不是13岁的卢凉雪,伏在少年背上宁静安详的卢凉雪,可是,20岁没有记忆的卢凉雪为什么这么痛,痛得想要跑到那个人面前控诉:为什么抛弃我。可是,她不是13岁的卢凉雪,她没有这个权利。
      这7年,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盅冬瓜炖雪梨,开始很难喝,后来很好喝。可是,今年送东西的人消失了。
      旧病复发,重度昏迷醒过来,哭得像小孩,那么丑,好像生病的人是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最难熬的夏季,夺下自己手中的水果刀,偷偷陪着假寐的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的男人没有了。
      凉雪突然想到以前听过的一句歌词:为你,我与过去也与自己争执。
      卢凉雪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是,此时此刻她是嫉妒的,为什么自己不是13岁的卢凉雪呢,然而13岁、20岁的都是她。13岁的卢凉雪爱着那个叫阙冬的少年,20岁没有记忆的卢凉雪也爱着那个叫阙冬的男人啊。
      卢凉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19岁那年喝的那碗好喝得出奇的冬瓜炖雪梨,然后在街口看见的那个冰消雪融的笑;可能是旧病复发醒来时他哭得太丑了吧;可能是他夺下自己手中的刀时攥着自己的手腕捏得太疼了;可能是每一个夏夜他的默默守护太让人安心了……
      凉雪觉得呼吸不过来,“咳——咳咳——”按下急救玲,凉雪晕了过去。
      ……
      “冬瓜,冬瓜,我要吃冬瓜!”彼时孱弱得似乎就剩一口气的女孩伏在少年背上嚷着。
      “好,我明天给你带冬瓜炖雪梨。”少年轻手轻脚地背着女孩冷冰冰的语调却透着一丝丝宠溺。
      “嗯!”他们谁也没提晚上的手术,谁也没怀疑那个还能不能等到明天的明天。
      ……
      “喂,没想到你看上去挺能唬人的,其实呀,就是个傻瓜,傻冬瓜!”
      “……”
      “冬瓜——这名字好,以后这就是我的发明专利啦!”
      “……”
      “冬瓜,你怎么老不说话呀”
      “冬瓜,我好闷想出去。“
      ”冬瓜,你背我。“
      ”冬瓜,等我出院那天我们一起去看2000,好么?“
      ”冬瓜……“
      ”冬瓜……“
      ……
      再次醒来的事,父母交握双手互相依偎着坐在自己的身旁,愁云惨淡。
      凉雪头里炸开了锅,怔怔不言不语。
      父母见凉雪醒转来,也松了一口气。问了半天话见女儿默不吭声,最近凉雪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们也没多想。
      父母又请了医生过来确认无碍后又絮絮叨叨了一阵,好几个小时,快12点了父母才不放心的离开去隔壁休息。
      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细微的声音。
      凉雪掀开被单走下床拉开窗帘,细细密密的小雪冷冷清清、无声无息的飘扬在空中,正如那年冬季某个女孩的爱恋正细细密密悄无声息地潜入盈满凉雪的胸腔。
      凉雪披上衣服走到医院窗户外的庭院廊檐下。伸手,雪落在凉雪手中,不见消融。
      没过多久,雪停了。
      凉雪蹲下,抱着膝盖,埋着头,先是哽咽,后来嚎啕。
      她想起来了。
      那年冬季,自己一如今年夏季一样心如死灰、了无生机。
      有个少年总是偷偷地跑到自己窗外看自己,起初她没有注意,有一天她痛得醒转来,刚一睁眼就瞥见窗外直愣愣看着自己来不及蹲下躲起来的少年。
      她很惊讶,正要发问,少年拔腿就跑。
      之后少年偷看得很小心,凉雪差点以为那次只是一次意外。
      但是,某天晚上凉雪实在不想吃药,就连同热开水一起泼出窗外,然后一声吃痛的啊从窗子底下传来。凉雪端来椅子站上去往下看,某人抱着头嘶嘶作疼。
      之后,像是玩捉迷藏,凉雪总是会在不同角落不同时间里找到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某人。凉雪觉得很有趣,乐此不疲,无奈某人太笨。又一次凉雪终于忍不住对着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某人旁的空气说:
      “喂,没想到你看上去挺能唬人的,其实呀,就是个傻瓜,傻冬瓜!”
      之后,凉雪就喜欢对着藏着某人旁的空气自言自语。
      后来,某人也不藏了,在凉雪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在窗外,一个人在窗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再之后,凉雪一见他就冬瓜冬瓜的叫,每每总是说一些让他为难的事让他做。诸如不能受一点风寒的时候说冬瓜我要去看雪;吃药的时候说冬瓜药好苦你帮我吃;耍赖不想动的时候说冬瓜你背我……
      13岁那年,有个冬瓜守了她整整一个冬季,让她想要活下去,很想活下去,让某个人能够背着自己走过以后几十载的一个又一个冬季。
      凉雪记得,他们约好的手术后他做冬瓜炖雪梨来给她喝,他们约好的手术后一起去看2000.
      他们约好的。可是,那盅冬瓜炖雪梨她丢在病房,连一口也没喝过;那张”2000,我等你。“她也终是让他没等到。
      她记得,出院后,他问她:”看到了吗?“她说了什么,”看见了,对不起。“是啊,真是对不起得很,明明约好的。明明约好的。
      凉雪哭得差点岔气,慌忙从外套里摸出手机,找了半天才找到从来没有主动拨过的号码。
      一阵铃声过后”嘟嘟嘟——“电话自动挂断。
      他没有接电话,他不接电话。
      凉雪心凉了半截,他和她擦肩而过这7年,7年啊,他们本来还有这7年,现在,7年没有了,冬瓜没有了。
      卢凉雪,你到底把阙冬丢到哪里去了。
      凉雪匆忙站起,蹲太久了脚麻了差点摔倒。
      穿着拖鞋,病服,披着外套,凉雪艰难走到医院门口,此时大半夜,凉雪等了十几分钟才招来一辆车。
      ”小姐,去哪里?“
      凉雪突然意识自己只知道阙家老屋,阙冬自从大学后就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了,自己竟从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司机见凉雪愣着,静静地等着。
      凉雪赶忙拿出手机拨给茄子。
      电话很久才接。
      ”喂?“茄子似乎还睡得正酣还没清醒。
      ”茄子,你哥在哪儿?“ ”我哥?“
      ”阙冬,阙冬在哪里?“
      ”凉雪?“茄子终于清醒,”你怎么了?“
      ”快说啊!他在哪里?!“凉雪以为自己是吼出来的但其实声音很是嘶哑。
      ”他今天没去薛阙两家见面地,爸也打电话问我他去哪里了。我不知道。“
      ”他住哪,阙冬住在哪里?!“
      ”东源路31号C幢6-1.“茄子想了想。
      ”嘟嘟——“茄子还待多问对面就响起挂机声。
      ”师傅,东源路31号。“
      师傅没多废话,车子疾驰而去。
      一个多小时后,电梯到达6楼,凉雪找到门牌号6-1,按了门铃。
      5分钟后,屋内没有人响应。
      凉雪有些站不住了,手脚冻得麻木,她蹲下裹紧衣服,安静地守在门口。
      同一时间,茄子打电话给卢母,卢父卢母跑到隔壁不见凉雪踪影,找遍医院也没有人影。卢父打电话给茄子问清当时的情况,卢父卢母、茄子分两头一起向东源路驱车驶去。期间,众人打阙冬凉雪电话均无人接听。
      茄子、卢父卢母几乎同时到达东源路,三人乘电梯到六楼,一出电梯就见卢凉雪埋头抱膝蹲在阙冬家门口。
      三人几乎屏住呼吸,茄子试探”凉雪?卢凉雪?“
      没人回应,卢母率先抱住凉雪发现这孩子全身冰冷没有温度,还好,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昏迷了整整一天,凉雪被梦魇缠住,出了一层薄薄的虚汗吓得睁开了眼睛。
      见卢凉雪睁开双眼,卢母瞬间红了眼抱住卢凉雪哭得昏天暗地。
      卢父也背过身去擦眼泪。茄子抱着他家狗一动不动。
      卢凉雪环顾四周,呐呐道:”没来么?他没来么?“
      卢父卢母疑惑,不知女儿说的谁。茄子率先反应”冬哥?“
      凉雪望向茄子”没来么?“
      ”爸问了公司才知道冬哥前天早上飞去德国了。“
      德国……国外?很远……凉雪突然一急“他走了,他去那么远,他不要,不要我了吗……”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三人都没听清,只听到不要不要什么的。
      “可能去出差了吧。”
      “乖女,别瞎操心别人的事,渴不渴,饿不饿?”卢母抹掉眼泪,问道。对于她来说阙冬是世交的大儿子,跟自己女儿从小认识,除此之外,与自己女儿八竿子打不着,毕竟女儿一直与茄子走得近,没怎么和冬子来往,估计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虽然这次在冬子家门口找到女儿有些奇怪,但是她真没想过女儿能与那块冰块有什么交集。
      “手机呢?”凉雪摸摸身上。
      “在这呢?”卢母从凉雪外套中拿出手机递给她。
      “打不开?”
      “可能没电了,我帮你充电,你先喝水吃点粥,好不好?”卢母接过手机。
      四天,凉雪打了无数电话,阙冬都没有接。
      那天晚上,又下雪了,这次雪很大,很白,像7年前冬天的那场雪。
      凉雪执意要出去看雪,卢母坚决不依。
      凉雪趁卢母回家拿汤的空档偷溜出去。走到庭院中央,雪花洒落肩头,凉雪扬起了嘴角,“冬瓜,你看,下雪了,好大,我想堆雪人。”
      “冬瓜——”凉雪伸出手向后转,后面空无一人。
      凉雪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泪夺眶而出。
      悠扬的钢琴音冉冉响起,泪水迷糊了眼,凉雪从兜里取出手机,看不清手机屏幕,右手大拇指一划拉。
      “卢凉雪?”
      “……”凉雪呼吸一滞
      “听得见吗?”
      “……”凉雪哽咽出声
      “卢凉雪?怎么了?!”
      “冬瓜——”
      “……”对面一阵静默
      “冬瓜——”
      “冬瓜——”
      “冬瓜——”
      凉雪呜咽着冬瓜,哭花了脸。
      久违了7年,我的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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