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狗崽）空山新雨后》苔苏小混

2、一、花事（下）

　　那天晚上和府里的兄弟用晚饭时，大天狗才知道府里那个美丽少年的来历。
　　的确是新来的，但是这个新来的意思和大天狗的意思并不一样，说起来还有一番曲折。
　　老爷年轻的时候到外经商，遇过江南小镇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小姐，一见倾心，回府后向父母禀报游说后打算向那户小姐提亲，谁知去到了那一家才知道原来小姐早已和别人家定下了亲事。老爷失魂落魄的回府后茶饭不思，后来一段时间后听闻小姐出嫁后莫名的生了一场病，好不容易病好后才慢慢振作起来，而当时家里为了给老爷冲喜，也订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不久后也成亲了，日子过得无波无澜，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夫人生下了三个少爷，后来娶的两房妾室也各自生了两个少爷，看起来这就是已经完满的故事。可那位小姐婚后几年第一次的生产时因为难产几天几夜后生下孩子后血气虚弱而逝，只留下一子，这也本该和老爷没什么关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传到老爷耳朵时，老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这时夫人才知道老爷原来早已心有所属，对别人一往情深，虽然是早已泛黄陈年的旧事，但这也像是一根刺悄然无息的刺进了夫人心里，看不见也摸不着，只在夜深人静时会隐隐作痛。
　　而老爷心属的那位小姐生下的男孩，就是新进府的那名少年。
　　那位小姐嫁的是官宦人家，今年少年父亲因为朝廷的党派之争被罢了官流放北疆，家里的人虽然免于死罪但府中眷属皆被收押变卖充奴，而老爷知晓消息后，买下了那名少年，带回府上。
　　很微妙的关系，既非少爷也不是奴仆，老爷面对夫人不语不悦的脸，知道自己不能对少年太热，但也不忍对少年太冷，最后只得把他安顿在曾经自己少年时居住的已经陈旧的厢房里，一日三餐照顾着。

　　少年名叫妖狐，自小可爱伶俐，深得父亲和府中所有人的宠爱，长大后越发和母亲相像，特别是那一双金色璀璨的眼睛，纯净又漂亮，虽然额上带着出生时不同常人的朱红色妖纹，但父亲依旧对他很是宠爱呵护。他无忧无虑的生长到一十六岁，一道圣旨击碎了他快乐又平静的生活。
　　一夜之间，家破人散，自己虽然被这位好心的父母友人赎买救下，但是举目四望无所依，寄人篱下的滋味让他仿佛瞬间成长，面对着管家冰冷的脸色和那些有意无意传进自己耳朵的闲言碎语，他收敛了曾经活泼天真的性子，变得越发沉静少语，小心翼翼在这深宅大院的角落里生活着。
　　在这里生活了一月后，他第一次遇见了大天狗。

　　“大哥，你不知道，父亲曾经眷恋的那位小姐生出的儿子长得可真是好看，虽然是个男孩儿，但我眼瞅着比其他小姑娘都俊俏可人，我也曾去看过他，怯生生的，平时不怎么说话，我故意逗他，谁知他说话还会脸红，哈哈，真是可爱。”荒川喝了酒，越发话多起来，靠近了大天狗，又低声说，“怪不得父亲那样喜欢那位小姐，看她儿子美丽明媚如此，想必她也一定是位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了。”
　　大天狗听着，面上虽不为所动，但他饮了一口酒，还是问了一句，“父亲是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能怎么样？”荒川尝了一口松鼠桂鱼，摇头笑笑，“我们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父亲还想要收了那位少年，一偿多年相思之苦？只能这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耗着了，看得出，他看那名少年的眼神真真和别人不同，哪怕看母亲，也绝对没有那样温柔眷恋过，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悄声说道，“父亲只能这样捱着了，只要母亲不给少年脸色看就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可能过了两年少年十八后把他打发出去也不一定。”
　　大天狗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言语，不知他在想什么。
　　坐在一旁的三弟小鹿男悄声提醒，“大哥，酒杯空了，我来为你斟上吧。”
　　大天狗闻言抬起酒杯，微微笑了一下。

　　本来经过跋涉奔波的路途，回到家中应该放松好眠，但是这一次大天狗夜里睡得并不好，心里仿佛有着什么事，于是第二天一早起了，随便用了早饭后便往妖狐住的的旧厢房走去。

　　妖狐处境尴尬，又是赎买进来的，虽然不把他当做奴仆使唤，但也不可能把他当做少爷看待，自然是没有任何仆人伺候着的，大天狗走进了那所陈旧清冷的院子，看到了身形单薄的少年正蹲在地上，专注的用一支旧毛笔蘸着身边一只碗里的清水在地砖上画些什么。
　　大天狗故意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一看，原来他在用清水画着一只展翅的鸟儿，惟妙惟肖的，就连纤细的羽翅都一笔一画描绘得生动又仔细，在水磨的地砖上呼之欲出，仿佛下一瞬就要展翅飞上天空。
　　大天狗看了，不由点头称赞，“画的好！”
　　正低着头作画的少年一听，吓得抖了一下，手上的毛笔在地砖上多了一笔，鸟儿的翅膀便被多了一道痕迹，仿佛是什么利器割破的伤痕，少年顾不上这些，抬起头看到是大天狗，连忙站起来，“大少爷。”
　　“你画的很好，可怎么不在纸上作画呢？”大天狗问。
　　“我，我觉得……在地砖上画画也挺好的。”少年低着头，小声的恭敬的回答，可大天狗看到少年的耳朵尖明显红了，他心念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说道，“我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你这位新进府的新朋友，如果可以，我能到你住的厢房坐一坐吗？”
　　少年点点头，“可以的，”但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有点羞赫的笑了笑，“但我这里没有热茶，希望大少爷不要嫌弃。”
　　大天狗看着少年既清新又可爱的脸庞，不由微笑，“当然不会。”说着，跟着妖狐走进了屋子。
　　这个院子曾经是老爷少年读书时用过一段时间的厢房，但多年空闲，又年久失修，所以虽有规模，但着实陈旧简陋。
　　大天狗进了屋子，不由皱了皱眉，妖狐住的屋子既无地暖更无火盆，关闭了四面的门窗但依然寒意逼人，他再看了看床榻，薄薄的被褥，他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又硬又冷，转头看了窗前那大大的老旧书桌，虽然桌椅齐俱，但是桌上并无文房四宝，只有一个装着清水的白瓷碗和一支半秃的毛笔。
　　大天狗心下了然，不是妖狐喜欢在地砖上作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纸笔墨砚，但他不能抱怨，于是只好撒了个慌。
　　妖狐没有发现大天狗越皱越紧的眉，他欢喜的到另一边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粗瓦茶壶给大天狗倒了一碗茶，然后小心的给大天狗端去，走到大天狗面前，“大少爷。”
　　大天狗脸色稍缓，接过了茶碗，茶水暗暗冷冷的，看得出是劣等的茶渣泡出来的，大天狗知道，就算是府里下等奴仆，发放的也不是这样粗劣不堪的茶渣子，尝了一口，苦苦涩涩，冰冰凉凉，透心的寒气。
　　妖狐看着大天狗脸色不对，连忙解释，“这茶其实还好，只不过我没有热水，用井水泡出来的难免味道苦涩些。”
　　“你平日里，就连热水都没有吗？”大天狗轻声问。
　　大天狗是府中夫人的长子，自小备受宠爱，吃穿住行无一不是上等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茶可以是这样的难喝，冷待是可以这样的冷待，心下隐隐愤怒又有点心酸，但他表面上依旧平静。
　　“前几日才转冷的，之前我这里用井水也挺好。”妖狐低低的说。
　　大天狗心中叹了叹气，放下茶碗，换了个话题，“你喜欢作画？”
　　听到这个妖狐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我从小就喜欢，所以父亲特意给我请了一个老师，教导我画画……”本来说着正高兴，但想起父亲和家族惊变，妖狐一下又黯然了眼神，“我，是很喜欢作画的。”
　　“对不住。”大天狗第一次有点无措，“我不该提起那些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没什么的，”妖狐顿了顿，“其实我很感激你们，把我带回来，给我吃住，不把我当奴隶看。”
　　“是吗。”大天狗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看着妖狐现如今的处境，却觉得很讽刺，他苦笑了一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看你的被子太薄，待会儿我遣人给你送些厚实的来吧，你喜欢画画，我再送你些笔墨纸砚，现在天冷，不要再到室外画画了。”
　　“不，不用了。”妖狐连忙摇头，“太麻烦了，这样的，对于我已经够了。”话语未落，肚子却“咕咕”响了一下，妖狐的脸一下全羞红了，他赫然对大天狗说，“对不起，大少爷，是我失礼了。”
　　大天狗奇怪，“那么晚了，你还没吃早饭吗？”
　　大天狗今早虽然早起，但是用了早饭也已经是府中各人忙碌时辰，照理说，无论是谁，都该早用早饭了。
　　“我，我这里离大家所居地有点远，更何况需要劳烦别人来送饭，所以有时候他们送来的时候难免会比别人迟了一些。”
　　“经常如此？”
　　“不，不是的，也不是经常。”妖狐不擅说谎，每次说谎都不敢看人，就连耳朵尖也紧张得发烫发红。
　　大天狗心中不知是和滋味，正还想说些什么，院子里响起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早饭来了，快出来接住！”
　　府中的仆人们大多数并不知道府中老爷和妖狐母亲多年前隐秘的过往，又都知道妖狐是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虽然说了不当奴隶看待，但是因为府中夫人对妖狐脸色不佳，所以多数仆人也顺势对妖狐没个好脸色，虽然妖狐平时也只在自己冷清的破院子里呆着在地砖作画，但是每日里多多少少还是受了那些闲气。
　　小厮拿着食篮一脸不耐，却见从屋子里出来的是自家的大少爷，慌得脸一白，连忙低头哈腰毕恭毕敬的称呼着，“大少爷。”
　　大天狗脸色很不好，他接过食篮，“滚！”
　　小厮连忙答应了一声慌里慌张的跑掉了。
　　大天狗揭开食篮一看，一碗凉粥，水多米少，简直可以光鉴照人，一个又小又硬的馍馍，就连咸菜都没有。
　　妖狐也出来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这个我来拿着吧。”
　　大天狗心下难过，一把扔了那个食篮，牵起妖狐的手，说，“不吃这个了，我带你去吃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