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邪》秋白

8、橙誓钗

　　我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你的人，你的魂，你的一切。此生后世，不离不弃。就算我死了也会化成清风，常伴你左右。
　　他环着她的双肩，把这誓言送进她的耳边，表明了他对未来的决心。看那羞涩的笑容，感动的泪光，温柔的怀抱，一切那么美好。
　　然而，誓言余音尚未消逝，佳人却已远离世间。
　　是深夜，冰冷而哀凉。微微抽泣的是失去爱人的男子。颤抖的双肩，悲伤的眼神。在这无人的郊外，哀吊这逝去的佳人。
　　老天没有一双慧睿的双眼，让那无情的铁蹄，踏过她的胸膛。那是场意外，虽然罪人已然正法，但逝去的却已无法挽回。红颜再艳，最终逃不过那一掬黄土掩埋。情再深，却敌不了生死的隔离。书生无力，也只能独坐坟间，潸然泪下。
　　若有来世愿仍与伊相识，执子之手，相伴永生。默默的低泣，诉说自己的无力。今生无缘，来世再见。书生烧着冥纸，眼里盯着那灰随火焰盘旋而上。却看不到那火焰背后佳人的翩翩白衫。
　　白衫佳人，眼中的痛不亚书生。苍白的指尖想去拭去爱人的泪，却因这缥缈的魂早已不是世间物。已死的人，怎么可能碰触那还活着的躯体。
　　我的魂，我的人，都是你的。可是，现在化作清风的是我。
　　无奈的叹息，胸口空荡荡的，那早已被踏破的心，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
　　本应走进奈川轮回，却因不能割舍这誓言而成了飘零阳世的孤魂野鬼，但她甘之如饴。鬼魂不应有泪，而无泪却比有泪更苦。无处宣泄的痛，似冰削骨。
　　这么不愿去轮回？
　　美好的声音，突冗的出现，却并不是对那半跪的书生。佳人转身，这荒芜的夜，多了一个绝艳的魂。暗紫的发，朱色的唇，水盈的紫瞳顾盼生姿，脸庞白皙如瓷，这样的人，是鬼魅，是精灵，却绝不是凡人。
　　一个动作，这鬼魅般的人儿，握住她的手。腕间有彩珠撞动的声音，清脆，天地间鸦雀无声，唯有这脆声回荡绵长。
　　该是你去轮回，已非世间物，又何必留恋。
　　不，她摇头。我宁愿化做清风，只求长存世间，伴他身旁。
　　坚持？
　　坚持。她定定的点头。
　　一声叹息，一个放手，魅影转身，隐没于黑暗。突冗的出现，突冗的消失，只留下那只字片语，道出他的用意。
　　那么，如愿吧。当你想轮回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吧。魅邪愿做佳人的黄泉引路人。
　　之后，这漂浮的世间的魂，渐渐融入风中。

　　郎君……
　　夜半，有声音微微传来，熟悉却又陌生。一声一声的呼唤让他的梦十分不安稳。醒来时，汗湿了衣衫，唯独额上一片清凉。桌上是新烧的热饭，这卑陋的房间一片温暖。
　　是谁？
　　书生心疑，出门却见对门小翠忽然低头的闪进房中，心中了然。
　　接连数日，如此这般。每每清晨，有花被摆在台间，饭被放于桌上。满室盈香，书生奔出房门，见到小翠深施一礼。
　　多谢姑娘抬爱，在下无以为报，却愿姑娘今后莫要再如此，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小翠微怔，摇头否认。
　　换来的便是疑窦丛生。
　　是夜，书生假寐于床，独留一只弱烛。盈盈微火，却见朦胧中，倩影走来。看不清面孔，却忘不了那弱柳般的腰身，是她？！
　　浓郁的花香，伴着佳人传来，忙碌的佳人洗手做羹汤。书生看了甚是感动，原来，她回到了他身边。
　　悄悄下床，走到佳人背后，环手抱在身前。
　　不料佳人挣扎，书生焦急。你躲什么？让我看看你吧！出其不意，转到她身前。目光随上，瞬间惊骇的嚎叫。
　　书生跪地求饶，颤抖的缩成一团。连连磕头碰地，退缩不已。眼中的恐惧淹没替代所有。
　　求你，已是这副模样，就放开我吧，饶了我性命。
　　佳人立在那里，暴露在烛光下的，是腐朽的容颜。弥漫花香也掩不去了尸臭。
　　一步靠前，书生退后，颤抖着哭泣。
　　放了我吧！我虽然爱你，但你已经死了，如今化作鬼怪难道是为了取我性命？！
　　越说越怕，整个人抖如筛糠。
　　我是为了誓言啊……我回来是因为你的誓言啊……
　　佳人叹息，看着书生半爬着奔到门口。自己的话虽然字字清晰，却已经传不到这被恐惧占去全部思想的人耳中。
　　追过去，却竟然被推倒在地，再回头惊骇的人儿，早已尖叫着跑远。
　　想这手无抚鸡之力的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原来，他所爱的也不过是个皮囊。原来，自己的样子已是这般怕人，怕得早已连沟通的机会都失去了。
　　心中本无鬼又怎会怕鬼？想想那年他揽着她说的话，如今看来何其可笑。

　　火光四起，相邻举着火把，把这书生的茅草放围个七七八八，领路的是这吓坏了的书生。
　　杀死我么？佳人苦笑。
　　面对点燃的茅草，火也渐渐抓住她的罗裙。
　　为了杀她竟然不顾自己的房子，看来她真是回来错了。罢了，就让一切消逝吧。这样的结果，是她没想到的，是她承受不了的。若当初没有这海誓山盟，她又怎能如此割舍不下。傻啊，是她太傻，才会这么执着。
　　脸庞滑下的，是泪。她举手拭去，死人也不应有泪，她更不会有。那么这泪，是她哭泣的心吧。虽然已是千疮百孔。遗憾啊，原来执着这么可怕，原来执念这么痛心。早知如此，她宁愿去轮回，也不要留在世间伴清风。
　　想通了？
　　大火在房间退开数米，那鬼魅般的人再次突冗出现，白瓷般的手指伸进她的额头，一个勾指带出她受伤的灵魂。
　　随我去轮回吧，你不该受这般惩罚的。
　　灵魂怔怔点头，此刻早已没了执念，人间再无留恋。
　　收魂入袖，魅邪淡笑转身而去。外面的书生突然摊倒在地，醒来后却也以变成疯子。整日疯疯癫癫，念着那曾经的誓言。化成清风，伴你左右。
　　直到油尽灯枯之时，有魅影浮现，疯子才恍然清醒。只闻得佳人淡笑，下辈子，不要轻易留下誓言。若说了，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又要开始半世疯癫。
　　魅影轻笑，执起佳人玉手而去，只余下那终于清醒的眼，瞪着那魅影腕间彩色的珠链，橙黄的色泽甚是清透，好像是当年他送给她的那定情的金钗。
　　合上眼，咽下气息。下辈子，他不再轻易海誓山盟。
　　有些事，是不能轻易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