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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莫愁前路无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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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一诺把手伸进冰凉的莲池水中,一串碧玉凝紫的靑焱莲珠滑到腕骨处,光滑的表面泛起冰清玉洁的光泽,紫英和玛瑙在其中历久弥坚。
刚刚出去的时候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白府附近惊现了前不久在永州腥风作乱的赤色狻猊,血盆大口,伤人无数。不过幸好,被司徒上卿和阳朔知府联手制服,现在正关押在白府的水牢中,不久将被送往京城,等待圣上发落。
白府的水牢,相传建在地下极其隐蔽,是白家祖先用来封印上古神兽之所,有无数人想寻其所在,但都无果。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们五个人,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赤色狻猊......荼一诺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龙之五子,绝不可能无故出现在人间。
“在想什么呢,这么冷的天?”南宫凤言走到他身边,侧首问道。
荼一诺没有抬头,他抬起手腕,淡青色的光晕折射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冬日里微薄的天光在里面轻轻摇晃,记得青芜用红线穿起来系到他脖子上的时候嘱咐说:“无论到哪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摘下来。”
“凤言”少年转身,茶色的眸子中闪过流光萤火:“你可有爱过我?”
魔君一愣,随即道:“怎么会这么问,我定然是爱你的。”
“爱我?是啊,让你堂堂魔界君主放弃了初衷,在剖丹之后没有将我挖了龙髓,抽了龙筋,扒了龙骨,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是吗?
南宫凤言!......你可知,你可知......我这三百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在魔界不管不问,若不是唐小乐和赫连奕炎,我就真的死了。
......那就是死了是吗?”
“你怎么还在在意这件事!?”南宫凤言忍不住低吼了一声:“就算你死了,我只要去冥界一趟就可以让你再入轮回!”
荼一诺握紧双拳,指骨泛白,嘴唇哆嗦的颤了颤,想说的话辗转到舌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生死在你眼里,不过如此。
是我忘了,你是魔界千年一遇的火凤君主,身负星尘天命,不具命劫,不死不伤,万载不灭,与天同寿。
“站住!”南宫凤言看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心中有些气恼。
“我明天就要走了。”
荼一诺顿了顿,没有回头。
“在人间等我。”
是天界五百年的庆云大典吧,他想到。
抬头,冬日的苍穹寂寥而落寞,眼睛有些发涩。
“你听到没有!”
以前在魔界的时候,南宫凤言出去之前,总会嘱咐他,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他总是一边恋恋不舍的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一边委屈的点点头。
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会在门口放着紫色纸鸢,一遍一遍的跑到陌上花田,看他回来了没有。
而这一次,肃杀寒风中,他静默的离开,没有说话没有不舍,冬水寒烟,百叶凋落。
“公子,你可想好了。”白府三百里外的桃林间,墨白在他身后,神情肃穆。
“呵”荼一诺自嘲的一笑,“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墨白摇摇头:“你若是好好与魔君说,他会答应的。”
“你在说什么!?”前面那个温文尔雅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你让我去求他?”荼一诺一把抓住墨白的衣领,“求他帮我!?”
他双目猩红,眼里一片死气。
“他们神仙都是一副德行,你还不明白吗?”荼一诺恶狠狠地说:“将众生玩弄于掌骨之中,天下朝拜万人敬仰,贪婪,自私,虚荣,势利。”
别让我去求他了,茶发少年颓然地松手,仿佛一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那样的话,太残忍了。
是的,如果对于相爱的人来说,的确太残忍了。
“来了?”软金琉璃榻上,司徒钰放肆张扬的看着下面一言不发的少年,旁边的鸳鸯香炉中荡出乳白色的轻烟,麝香袅袅,醉人心魄。
三百年前,因为溪阁一时看走了眼,导致他错失了良机,与出生的他失之交臂。
三百年后,他已经辗转到人间,而自己也已经懒得去寻,如今正好有个机缘,何不补上,好叫人高兴。
“过来。”司徒钰冲他勾勾手,公子狡黠,端庄尔雅。
“南宫凤言竟然舍得放你出来?”
“唔......”荼一诺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是我错了。”他用指腹轻轻滑过那人的侧颈:“他压根儿不知道对不对?”
听到这个名字,荼一诺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
司徒钰眸色暗了暗,用力的掐住他的下巴:“怎么,还喜欢他?”
荼一诺只觉得有一股火直直烧到他的心脏肺腑,南宫凤言,南宫凤言......不行,不能想!
可是意识往往是你越想把它驱逐出去,他就愈加根深蒂固。
“我会保护你的。”魔君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说,紫色的眼睛浸满了宠溺。
你骗人。
茶色的眼睛满上一层水光,清澈潋滟,司徒钰愣了一下,闭着眼睛亲了上去。
眼泪泛着淡淡的荼蘼花香,有点儿苦,又有些甜。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儿。
就算是cy,这人抖的也太厉害了些。
“你......”
荼一诺捂住心口,探出身子用手扒住榻沿,撕心裂肺的咳了一声,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司徒钰一怔,赶忙将他马上要坠地的身子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他唇上的那抹鲜血,妖冶魅惑。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半枝梅花,清香淡雅。
他皱了皱眉,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但是,不应该啊......白皙的指尖沾了一点他唇边的鲜血,这血......司徒钰猛地一惊,不可能!
但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荼一诺,已经不是当年那条顽劣不羁的龙了,他已经,失了内丹了......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倘若......
“叫红蓼来。”
“是。”溪阁走进来,抬眼,发现他们帝君的面色如坠冰窟,阴沉不定。
红蓼挽着红梅傲雪的七尺薄纱,身子袅娜,面带笑意:“帝君寻我来,所为何事?”
司徒钰抬眼,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抬手“啪”的一声清亮地耳光,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蒙了。
红蓼惊愕地捂着那半边被扇的红肿的脸,难以置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所以知道他本性的人,还真不多。
溪阁正在纠结到底是劝还是不劝时,帝君竟然抬起左脚,他大惊,立马扑过去抱住。谁知被一袖掌风给挡了回来,红蓼公主直接被踹出了白府门外,街上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一众百姓在一旁指指点点,一个女子竟被打出门来,这得是犯了多大的过错......
“好你个司徒钰!”红蓼生性清高,和曾受过这种屈辱:“不就是一个荼一诺么,你们都瞎了眼了吗!?”
她是在那香里下y了,可那又怎么样?活该让他蚀骨焚心,被烧死了才好。这种人,天生就该死。
“溪阁。”
溪阁感觉自己的心肝颤了一下,“把她扔回云雩山。让夏语冰看看,自己这是找了个什么女人。”
“爷......”溪阁觉得自己好苦啊,为什么总摊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等一下......”溪阁惊喜地回头,莫非是他家爷终于懂得体恤下属了?
“去找唐小......”话刚一出口,司徒钰就顿住了,神医的徒弟,如今兴许还在酒仙画里。
“你先去吧。”
这还真是个麻烦......司徒钰揉着眉心,心里想道。
“公子,公子!”娇嫩细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株翠色葱珑的藤蔓爬上了金缕台的窗,在清冷的寒冬中格外显眼,好在这已经是傍晚,月色清淡,疏星几颗。
“公子......”梦玥用小叶子轻轻蹭着少年的鼻尖儿,这株月老送来的梦玥花,经过百年的修炼,如今也已经道行不浅。
“不要......不要,凤言,不要!”被梦境攥住的少年,额头频频渗出细密的汗珠,眼角微红,茶色的发丝凌乱的散在枕边。
“公子!”梦玥尖着小嗓子大喊了一声。
“凤言!”荼一诺痴痴的念到,竟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他揪着被子,蓦地被惊醒,梨花梦凉,枕边湿了一片。
眼中烈焰灼灼,心口,烧的一片钝痛。
“公子......”梦玥扯了扯他的袖子:“玥儿找到了。”
他闭了闭眼,掩去混乱不堪的情绪,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找到了?”他碰了碰梦玥的花骨朵,这花,如今已经快修炼成精了。
“嗯!”梦玥点点头,用小叶子附上他的额头,有些烫。
“带墨白过去。”
“公子,那你呢?”梦玥不放心地道。
“没事儿,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说一起走,那便一定会一起走。梦玥看着这个人,她不大喜欢这个人现在的样子,眼底一片脆弱的黯淡。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是刚刚到人间的那几年,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她不明白,也看不懂。
但就是仅仅想跟着他,去哪里都好。
但是她不知道,在这混乱不堪的人间,不是你想相守,就能够相守的。
梦玥,与月夜之中,怀情人之梦。
只愿天长地久,护人一世美满姻缘
永州的玄山,不并不是很好攀登,但是拥有一条蛟龙的山,总归是有些灵气。不过现在.......墨白盯着眼前荒芜凌乱的一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土地明显是被天雷地火烧焦过的样子,山石碎落,潭水破损,百草见衰,哀嚎一片。
荼一诺深吸了一口气,对梦玥说:“找镜花。”
之前布满藤蔓葳蕤的花岗岩上,氤氲的水汽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个光秃秃,石壁破败碎裂的洞穴。
不久之前,鬼君就是在这里救了镜花,当时那条蛟还顽劣的很,动不动就发脾气,故意吓唬在这方路过的行人。
潮湿的洞穴中,泥土和血肉混合在一起,经过日久的腐败发酵和终日不见阳光,漫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和污秽。
“镜花。”荼一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明的涩。
前面那个蜷缩着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霜穗显性。
梦玥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抬起头,一双哭肿了的眸子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疲惫。
“镜花......起来。”
女孩仿佛不认识般的看着他,“荼...荼老板?”
她声音虽小,但洞外却响起了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吟,撕裂的苍凉顿时裹着隆冬的肃杀之气滚滚而来。
那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眼睛,又被悲痛掩埋,大滴大滴的泪水仿佛不要钱一般的向下淌。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刀不是我的。”
“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要伤他......”
墨白一顿,看到了被丢在角落里的那把镜花随身佩刀。
“镜花......”
女孩仿佛失了心智一般,抓着荼一诺的袖子疯狂地责备自己。
梦玥明明胆子很小,娇气又任性,但此时,这个面容苍白蓬头垢面的姑娘却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到伤心,那是怎样一种心情?我明明,我明明毫无芥蒂的温柔对你,不想却害的你锥心折骨,万劫不渡。
“镜花......你冷静一下。”
“镜花。”
“镜花!”这一声些许太大,包含的怒气和戾气振聋发聩,和着那九天神龙的三味真火震人耳膜。
来之前,荼一诺就听赫连莹靥说过,女娲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有了水火,日月中有了四季。永州湘南附近,祁水河畔,有一位饮朝露而生,披光霞而衣,采红豆而归的神明。待人随和,抚近亲民,降晨霜岚雾于万物,随河南兴五谷,繁社稷,百姓安康。
荼一诺看着这个神识一片模糊的女孩:“小黑被锁在下面,水潭已经枯了,你想让它活活□□死吗!?鬼君已经放出来了,现在在哪还不知道,你就打算一直躲在这个破洞里哭哭哭,有什么用吗!?”
墨白,梦玥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感叹道:公子威武!
“嘿!你叫小黑呀~我叫梦玥哦。”梦玥挥舞着翠绿的小叶子,朝着墨白肩上的那个雄壮威武,呃......缩小版的黑蛟打着招呼。
对方掀了一下眼皮,毕竟脊背上的伤还没愈合,稍微抬个头都疼。
“小黑!”梦玥一扭一扭的攀上墨白的袖子,小叶子相当欣慰地拍拍黑蛟的脸颊,自己咯咯咯咯咯的傻笑个不停。
“公子,我们今晚先在这儿歇歇脚吧。”
眼前的山洞杂草丛生,身后寒风瑟瑟,头顶冬夜凄清,似乎也没有个好的选择。
镜花沉默了半响,说:“我去生火。”
荼一诺看着她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明天早上之前你是绝对不会吱声的。”
火堆很暖,坐近了便会觉得烤的浑身发烫,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还是很让人受用的。
“我们......为什么......呃”镜花斟酌了一下用词...
“在逃亡。”荼一诺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边说边起身,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一首诗:
回忆自当酒鹤羽,拂身道观了前尘。
哪想千回百折处,追溯天涯海角踪。
泼墨鎏彩纸醉金,白字黑字欺谁心?
三虚妙境醉里画,酒仙堪把梦还花。
“镜花,你知道我们当时在你的领口发现了什么吗?”
镜花抚摸剑柄的手一顿,不解的看着他。
“验生花,不管你走到哪里,只要沾上验生花的花粉,就一定会被找到。”
小黑原本趴在地上养神,听到这里,瞥了她一眼。当初,为什么觉得这个女孩这么熟悉呢?其实就算赫连奕炎不来,他也没打算吃她,吓唬一下而已。
“而那晚夜袭懿茶阁的人,其中有一个刺客,手里拿着酒盏鹤宫灯。其上作为灯芯的鹤羽,五百年才落下一片,传说,可以夺人记忆。”
“而......”想到赫连莹靥告诉他群仙万神录上有鲛鳞粉的事情,他顿了顿“剩下的两样是鲛鳞粉和酒仙画。鲛鳞粉可以抹去任何文案上的字迹,酒仙画则是连神仙都很难打碎的幻境。”
“镜花”荼一诺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纹路:“你是什么时候进入镜阁的?”
火堆中偶尔蹦出的两三点儿火星,在寒冷的冬夜明明灭灭,擦啦刺啦的一点一点的挑逗着干燥的空气。
“我想不起来了。”
墨白眯了眯眼睛,荼一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
“看我。”干净的男声,带着丝丝的凉意。
如果说镜花的瞳仁,是羡艳万物的霜色,那墨白的则是如蓝玉一般透明清澈的青玉冰色。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
天山共色,风烟俱净。
旧梦不改,山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