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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夜雉朝飞沅君曲,南城北引耿凤临 ...

  •   大雨初歇,天色恹恹。
      “映青阁子清商发,映青歌起入万家;听得映青琴一曲,鬓添霜华泪溅沙……”
      好听的曲子往往都是悲歌,不是悲歌,也至少是骊歌。
      可能有几首骊歌是不悲伤的呢?

      耿凤临不过甫到杭州,并不如何明白音律,然而这《映青阁子歌》却连他都听过。
      三年以来,便是京中也多闻映青阁中有绝世琴师,天上人间。
      他从京中来。

      生不逢时,战事告急,已有亡兆,偏还教他调到杭州,看这十里烂银钩小挂宝珠帘。
      他已不知自己当何去何从了。
      十年寒窗壮志云,如今也只不过一府小吏罢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旁人只觉他运气,随上司左迁,去的还是杭州。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江浙一带,风光甚好,更有佳丽如云。
      再喟叹,倒似是他不识好歹。

      也许他就是不识好歹……

      恍恍间已走到苏堤。
      那边小瀛洲上的,便是映青阁罢……
      檐下挂了一串铃铛的。
      暮色已经笼下来,月亮还没有起,数不清有几个,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据说是青的,七个青玉铃铛,三年前琴师入阁,亲手挂上四个,往后每一年上元,又添一个。

      映青阁不是三年前才有琴师的。
      打自造起,映青阁里住的就从来都是琴师。映青阁的琴会,每三个月就办一场,会上技压一筹的,才好住进映青阁。
      这是规矩。

      江南好此道者颇多,好此道又富者不少,自然养得起一个琴师。
      身为琴师,住得映青阁三月,名声就响彻江南。

      何况一住三年,从没人能住这么久的。

      文沅君就是三年前雪衣垂髫,二八之龄,用一曲《流水》,夺了这江南琴魁。

      世人皆知的琴会,就在映青阁前的台上,如同比武,赢的留在台上,输的到台下,权作仲裁的,候在台边。

      据传当日一曲终了,座下尽如木鸡,琴艺之高,上聚百鸟,下跃锦鲤。又要再过了半晌,才有太息此起彼伏。
      听得懂琴的叹琴,听不懂琴的叹美人。
      听得懂听不懂的,统统都要落泪了。几个白发苍苍的琴中泰斗在一旁,几乎是热泪滚滚,根本出不了声。当时情形,也不用他们再仲裁什么了。
      “弦上况味,姑娘早已知尽,清宁肃冷,贵烈爽齐,如老朽等,平生不及。”
      “文氏沅君。”抚琴人已然立起,抱琴在怀。自从上得台来,她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一句话,四个字。
      第一句话,就把姓名端上,就只把姓名端上。
      “文氏沅君。”文沅君带了三分傲骨五分冷然一分倦怠,剩下半分英气与半分不可一世,淡淡道。
      神情疏朗,语意清狂,头上插的银步摇上四只蝶儿,连分毫也未动过,笃定得如同映青阁就是为她而起。
      无论谁有这等本事,都可以如此笃定的。
      文沅君的那场琴会,几乎已经成了传说。

      乌澄澄一张琴深沉润泽,五条银弦泛着寒光。
      黑白分明。
      她的肤色比她的衣衫更白,苍白的白,欺霜胜雪;她的发色比她的琴更深,漆黑的黑,幽寂粲灵。
      都说她当日一身白衣,襦袄是白的,裙裳是白的,腰间的束带,也是白的。
      她烟云低挽,插的是象牙栉子银步摇。
      她十指纤长,嶙峋有力。
      她面染薄云,目若寒星。
      宛如天外仙来,不食人间烟火。

      唯一一个踏上台就让全场静下来,夺魁后也没有人喝彩的琴师,就是文沅君。
      世上独一个,空前,也绝后的文氏沅君。

      说耿凤临不精乐律,其实不算恰当,他还是能听懂些宫声商调的。正如他的诗词书画,算不得道中好手,只是好观古人佳作。
      但当耿凤临走到小瀛洲那一段的时候,他却听到了琴声。
      大音茫茫,降于四野。
      他走不动了。他脑中根本连走的念头也消失了,就立在那里。
      不是他改变主意,不是他不想走了,而是这个念头消失了。
      完完全全就消失了。

      不止这一个念头消失了,他已经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许是因了那一场方停的大雨,八荒之表,竟似只有他一人。
      他立得带不沾衣,纹丝不动。
      回过神来,一弯新月已经上天。
      月色很茫然,很苍白,映青阁中的灯火不知何时亮起来的。
      窗上蒙的是红纱,透出一点晦暗的缇光,竟然也发出清冷的意味。

      灯光突然盛了一下子,耿凤临没来由地一凛,眼角也是湿的——
      夏日将尽了。

      如何隔着一大片水,他就听到琴声?
      他看着那点光,就是不明白。
      直到新月升到中天,灯火突然熄灭,他也没能明白。

      如何琴声一出,他的心智就被夺去;琴声已止,他却仍不能脱出。
      如何他听了这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如何一曲下来,他比刚才还恍惚。

      如何,他一听琴音,就知道是文沅君。

      沅君,沅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起•夜雉朝飞沅君曲,南城北引耿凤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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