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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周末的康顺里街口俨如没有游乐设施的免费游乐场,街坊邻里的孩子聚集此地做游戏。

      榕树底下有人玩乌龟上岸,在河里游水的也不少。小妹转了一圈不见郭宰,正打算往他家去时,身后涌来一堆叫喊声,接着一窝男孩从她身边奔跑掠过。

      当中某个眼熟的身影跑得飞快。

      “郭宰!”小妹撒腿追上去,边追边叫。

      男孩们却玩得正疯,无人留意那个尾随的小女生。

      若是其他女生,早就不好意思追下去了。托赖小妹算是野的人,放得开,也敢追,又恰逢男孩们做什么中途停了下来,她才终于追上目标人物,擒着对方的肩膀急忙忙问:“郭宰,郭宰,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啊?”

      亢奋的男孩本能地甩开钳制,准备再次起跑,可一看是程家小妹,就及时刹住脚步朝同伴扬扬手。他刚才根本没带耳朵,小妹拍着胸口缓了缓气,又把话问了一遍。

      郭宰满身大汗,脸孔热得通红,胸膛起伏着喘息,“阿爸暑假,回来过,下次起码,要等到十二月,甚至过年。”

      “哇!”这个答复令小妹很意外,“要等这么久?”

      “嗯,下半年,通常吉日多,大把新人注册,摆酒,喜帖铺生意好啊,不能随便走开的。”

      “无伙记帮忙吗?”

      “无啊,人工很贵,省得就省。”

      郭宰走到榕树下,穿过一群孩子,在树底的水瓶堆里找到自己的那个,咕噜咕噜喝水,喝够了继续说:“就算有伙记,也不敢轻易走开,始终要亲力亲为盯着那盘数。你问来做什么?”

      尾随的小妹依实回答:“大姐想叫你阿爸帮忙,从香港带药回来给二姐用。”

      她指指自己的脸颊。

      郭宰愣了下。他拧好水瓶盖,问:“会有用吗?”

      小妹摇头:“不知道的。所以你先别跟二姐讲,怕她失望。”

      “哦。你大姐在家?”

      “她在房间做作业,原来中学有很多作业的,连电视都没时间看了。”

      郭宰望着哪里,心不在焉应了声:“是吗?”

      办完大姐交代的事,小妹找玩伴去了,留郭宰一人独坐在树下发怔。

      同伴呼唤他回归游戏阵营,他不予回应,掏出手帕擦擦脑袋与颈项,觉得不够,又用水瓶的水打湿手帕,擦了遍脸。

      待身上的汗干透了,脸不燥了,再举起两条胳膊嗅了嗅,无异味,郭宰才站起来往程家走。

      程家二楼堪比桑拿浴的房间里,仅穿背心内裤的程心竖起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对付数学作业。

      尼玛,初一的数学怎么这么难?

      身旁的风扇嘎嘎嗄吹,窗户谨慎地开了一条细缝。九月了,气温依然仿如盛夏,女孩果露的四肢发烫发痒,便拿原子笔当作不求人,东挠挠西挠挠。

      房外突来两下敲门声,正在解题的程心敷衍地问了声谁。

      直至解完题放下笔,门外都没有回应,程心奇了,特意问:“外面有人吗?”

      没人回话,但敲门声又响起了。

      程心垂垂眼帘,心思若有浮动,再抬起时,扬声:“说暗号!”

      这下子,门外不仅没回话,连敲门声也安静了,只剩少许轻微的脚步声。

      程心笑了笑,重新捡起笔做题目。

      过了没多久,敲门声又来了,并伴有话声:“我问了程愿程意,根本没有什么暗号!”

      声音嘹亮爽朗,急促又微恼。

      程心好笑了,往椅上竖起另一条腿,朝门口伸脖子,悠哉道:“她俩没有,你有。”

      郭宰:“……”

      杵了半晌,他试探:“芝麻开门?”

      房间里女孩毫不掩饰的欢笑声传到门外,清脆自然,犹如夏末的一涓冰泉,透人心凉,听得男孩不由自主对着门板呆笑。

      程心笑够了才说正经话:“行了,我在学习,没空陪你玩,去找程愿程意吧。”

      “我不是找你玩,你不是问我爸……”郭宰顿住,只说:“他可能年尾才能回来。”

      程心仔细听着,“哦,我知道了,谢啦。”

      “你让我进来吧,我好好跟你讲。”

      “现在不方便,先别讲了。”

      “什么时候方便?”

      “我不知道。”

      “你想想。”

      程心莫名来压力,不耐了,“我在写作业,头都大了,明天就要上学,能不能别骚扰我?况且你进来做什么,帮我写作业还是抓毛毛虫恐吓我?”

      “……”

      郭宰噎了半天,硬着头皮问最后一句:“那你明天几点走?”

      程心秒答:“三点!”

      得到答案,男孩悻悻离去。

      静心聆听了一阵,确认门外彻底没动静了,程心捋捋小腿骨,叹了口气。

      长女寄宿后第一次回家,阿妈没和她正式讲过一句话,晩饭的菜式却有香煎鱼嘴,葱油鸡,菜心炒牛肉,蛋花粟米羹,样样都是程心的心水。阿妈的厨艺师承外婆,又青出于蓝,大家捧场,所有菜汤包括那煲白饭均被一扫而空。

      程心双手捧碗,在喝最后一碗汤,吹了吹汤面的那层葱花,冷不防地对父母说:“不如叫程愿程意学游水?”

      大家似在专心看电视吃饭,一时间无人响应。

      待有人响应了,意想不到会是阿嫲,她回了五个字:“欺山莫欺水。”

      吞完饭的大妹说:“我们有学过啊,不过没学会。”

      小妹也来了:“暑假不是在街口的河涌学过吗?当时有木艇经过,一个浪扑上来,吓死我了。”

      实情阿爸每年暑假都会抽时间教三姐妹游水,可惜教来教去得个吉,白忙。

      阿爸恨铁不成钢,怒骂她们连傻鸭都不如,好几次想将女儿直接扔河里不管了。

      程心放下碗,“没学会就继续学。我们这里河涌鱼塘特别多,不会游水很吃亏。像前小……年年暑假都有学生淹死。”

      上辈子三姐妹都不会游水,幸好福大命大未试过溺水。可鬼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万一”,既然连禽兽都可以翻生,那将来要发生的事,好坏难料。

      大妹小妹听得有点怵,茫然道:“是啊,我们听老师说过……那要跟谁学?”

      阿爸嫌她们蠢,她们也嫌阿爸不识教。

      程心看看阿爸。他的表情一直微微绷着,八成是心情不好,但饭前有跟程心闲聊几句寄宿感想,感觉还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程心说:“请个专业教练?听说……”

      “啪!”

      阿爸当场一筷子拍去桌面,凶巴巴打断:“教什么练!当我死的?我四岁识游水,有谁来教?不就把我随手扔河里,浮上来就叫学会,浮不上来就等下辈子再学,矜贵什么!我年年教你们,你们好意思请教练?自己不争气,蠢过傻鸭,请奥运冠军来都没用!”

      狂风暴雨式的咆哮,三姐妹大气都不敢出。

      闹完后,阿爸捡起筷子继续吃饭,浑身一家之主的气势将客厅的所有声音镇了下来。

      阿嫲吃饱了就起身离席。大妹小妹低头扒饭,程心扫了眼阿妈,阿妈如常夹菜添饭,面无表情,不像有表态的意思。

      睡觉的时候,程心问两个妹妹:“最近阿爸阿妈有没有闹你们?”

      “无啊。”

      “那吃饭的时候气氛安不安静?”

      “安啊,都在看电视。”

      “……”

      程心拢拢枕头,躺着思忖。大概阿爸阿妈又吵架了,所以阿爸刚才借题发火,阿妈又故意不理不睬。

      天,这两口子上辈子也经常吵架的吗?真是麻烦!

      “大姐,那我们跟谁学游水?没有教练,阿爸又恼我们,怎么办?”大妹问。

      程心安抚她:“没事的,阿爸一定会教你们,他心情不好才乱发火。如果还是教不好,明年再报暑假班。你们平时行路带眼,千万别落水就是了,就算学识游水也不能随便玩水的。”

      小妹提议:“不如我们出入都带救生圈?”

      “……”

      为免她们过分担忧,程心提了些其它问题去分散俩妹妹的心思,诸如新学期习惯不习惯,俩人睡觉又害怕不害怕之类。俩妹妹反问大姐在锦中的详细情况,三姐妹聊着聊着,应话声越来越低,睡意越来越浓,渐渐就只剩呼噜声了。

      程心轻手轻脚起了床,悄悄拉开门下了楼。

      客厅里亮着灯,电视机的音量调至几不可闻,若不是有影像闪动,旁人还以为阿爸看着机器发呆。

      见女儿下楼,坐在木沙发的阿爸皱眉斥问:“三更半夜还不睡,做贼?”

      “去厕所。”

      程心往厕所窜,一路走去都不见阿妈身影。

      再回客厅,她跟阿爸讲起托郭宰父亲从香港带药给大妹祛疤的事。

      脸色仍黑沉沉的阿爸挑了挑眉骨,好一会才接话:“我们不认识那边的药,怎么知道哪种有效哪种无效。乱用肯定不行。”

      程心:“叫郭宰阿爸去问问那边的医生?”

      “怎行?托人带东西已经很招厌,还要人去问东问西,你以为我们跟他很熟?”

      这时客厅的房门打开了,穿睡衣的阿妈披着外套走出来,显然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或者先问问这边的医生?”

      阿爸看看她,又迅速收回目光。

      程心一双眼在父母身上溜转,“可以啊,问问廖医生如何?”

      阿妈:“我去……”

      “去什么去!”阿妈未讲完,阿爸就愤然喝止,横了她一眼,“不用你去,我去,你去睡觉!”

      阿妈从鼻孔哼出一声气,转身回房间,力度有点重地甩上门。

      程心挠挠脸,装作不明形势,“听说郭宰阿爸年尾才回来,也不用急……”

      阿爸心烦意躁,谁的话都不想听,凶着打发女儿:“行了行了,快滚上楼睡觉!”

      女儿“哦”了声就自动消失。

      第二天起床,阿爸已经出门。下午,程心收拾书包准备坐巴士返校,等不及阿爸下班了。

      她洗了澡换上校服,草草吃了口晚饭就赶去巴士站。

      大妹小妹说要送她,她认为巴士站离家太远便拒绝了,临走时叮嘱:“这段时间不要惹阿爸阿妈,小心做了出气筒。”

      她要上学,那两口子吵架的事顾不过来了,吵吧吵吧,别殃及池鱼就好。

      大妹小妹用力点头。

      中学寄宿生通常要求周日晚返校上晚自习,傍晚五点多,康顺里的巴士站有好些学生在候车。他们穿着自家校服,各成一派。

      那时候的校服尚未全市统一,各校都有自己的款式与颜色,逐一去看,一中的白色太素,二中的红色太土,三中的绿色太蠢,比来比去,还是锦中的蓝色最纯情最清朗。

      凭着同款校服,车站几位锦中学生聚一起闲聊。

      程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应,眼晴无心乱扫时,竟撞上了车站对面的郭宰。

      他拧着一袋东西往这边遥望,视线准确笔直地落在程心脸上,然后一步步走过来。

      从愕然中回神的程心,眼定定看着郭宰走到跟前。他将手中的袋子往前一递。

      “你做什么?”程心一头雾水。

      郭宰抿着唇,不哼不叫,额头渗着细汗,脸颊有些发红发黑,貌似被太阳晒了很久,勾着袋子的手指关节勒得发白。

      他眉心长了皱褶,双眼瞪着穿蓝色百折裙的女孩。

      瞪得女孩忽然记起昨天跟他讲三点走……

      旁边的校友问:“咦,这是你弟弟吗?”

      程心匆匆笑道:“是,是,小弟弟。”

      郭宰的眉心更起伏不平了,提着东西的手举了举高。

      “什么啊?我不要,你回家吧。”程心好声好气哄。

      郭宰不说话,递着袋子不放。

      巴士来了,大伙排队上车,程心跟着。谁知郭宰挨着她,一脸也要上车去学校的从容。

      程心怕了:“喂,你要去哪?没事快回家,弄丢了谁都赔不起。”

      郭宰还是不说话,往她怀里塞袋子。

      哎,固执!

      程心不情不愿接了过去,“行行行!你大侠,你赢!快滚回家,别跟上来!”

      她一步跨上巴士。

      郭宰满意了,终在车门前停下脚步。

      巴士很快关门开走。

      找位子坐下来后,程心立即翻看那袋子到底有什么名堂,居然死沉死沉的!

      不会是炸弹吧……

      一翻,再翻,她恍惚了。

      时兴隆的饼干,嘉顿的生命面包,晨光柠檬茶,明治朱古力软糖,以及一堆青苹果……

      “哇,这么多零食水果,够吃一个星期了。你家人对你真好!”

      旁边的校友看见了,无不羡慕。

      程心牵强笑了笑,忍不住回头张望。

      男孩站在原地,朝车尾巴挥手,五官早已看不清,一道稀薄的金色晚霞抹在他身上,格外抢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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