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佳人》竹夭姐姐

1、空降新人宋佳佳

　　二月初，还是严寒封锁大地的时节。

　　春节的余韵还未散去，泥柏路上还残留着细碎的烟花爆竹燃放过后红色的碎屑。穿着明黄工作服的环卫工人披着凌晨五点的星辰，用扫帚轻轻扫开零碎的喜悦，一条肃穆的大道生出。

　　这条S市最中心的大道已经全面封锁，五公里长的笔直的道路，陆续停满深色的高级轿车，不断地有穿着黑色西装或裙装的男男女女走过，胸前别了菊花胸针，或是手里捧着娇贵稀有的高级白菊，脸上带着相似的肃穆和沉痛走向尽头的同文会馆。

　　南方坐在他黑色的卡宴上，距离这盛况大概还有两百米远，他隔着车窗玻璃向外看，注目良久，眸子如水沉寂，看不出什么表情。

　　经纪人苏明艳坐在前排的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对司机兼助理阿达通知一声：“人太多了，我们绕一圈，从公馆后门进。”

　　阿达哦了一声，慢慢发动车子，发现后排自家老板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道路水泄不通，阿达车子开得很慢，整个车厢只有车载音响在寂静地播放。

　　“在这里再一次提醒收音机前的各位朋友，由于同文公馆今天举行著名演员宋佳人逝世10周年纪念活动，同文路今天进行全天封路，请有需要的各位司机提前做好准备。”

　　是怎样的人，才会让这么多人在她已经去世10周年后仍旧如此慎重而盛大地进行追悼，仍旧在记忆中一遍遍赞赏十年前那个神话一样的存在。

　　更何况她走的时候，还是那么年轻的17岁。

　　“停在这里吧。”南方说“我想自己走过去。”

　　阿达不敢说话，苏明艳皱了皱眉：“开什么玩笑，这里离公馆还有两公里”

　　南方已经开了门，苏明艳的话语被隔离在车厢内——“你想上头条啊！”

　　他把脖子里藏着的口罩戴上，黑色风衣的领子竖起来，只留一双好看得桃花眼在冷风中微微眯起，像一团黑色的影子慢慢地飘着。

　　大概是道路被封锁的原因，路上几乎没有行走的行人，即使有寥寥几个，也都低着头缩在衣服里，看着脚下的地面，南方往前走，觉得孤单又充盈。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有一个人说：“你也是一个人啊。”
　　“那我们一起好了。”

　　十年里，他依旧是一个人，却再没人同他一起。

　　苏明艳估计是已经跟同文公馆的人打过招呼，南方从后门进去，除了几个安保和工作人员，没什么闲杂人等。
　　再往前走一点，他就见到了宋佳人以前的经纪人秦方。

　　秦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和干练的样子，只是终归开始显老了。她也看到了南方，微微一笑，说道：“我特地给你留了条到大堂的小路，从这里走楼梯间过去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太想见到太多人。”她说。

　　逼仄的楼梯间里，有小小的隔窗，悬在高空，南方抬头看去，可以看到金黄的梧桐的叶。
　　同文公馆作为全市的门面工程之一，景致永远完美鲜亮。即使在寒冬，依旧是金秋时落叶缤纷金黄的模样，南方一边往前走，一边抬头掠过头顶的金黄，像是走在金黄的大道上一样唯美。

　　他把口罩脱下来，手指修长，指骨分明。觉得心里没来由地安定，或许是他很久没有享受过安静和自我了。

　　宋佳人的纪念活动在大堂进行，大概有几十位来宾参加，各怀鬼胎，各有心肠，又是一样的黑衣白菊，一样的悲敛神态。

　　不过大抵是顾忌是公共场合，又是追悼仪式，都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一时大堂尽显肃穆，仔细一听，又尽是细碎的交谈。

　　南方把大衣脱下来，放在大堂旁的椅子上，里面是薄薄的黑色休闲西装，和别人相比显得稍显随意。

　　他手里有一朵小小的白色雏菊，他走过去，把雏菊放在遗相前的那一堆各异的白色花卉前，稍微有点要掉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

　　面前的桌面上有一沓精美的卡片，是提供给来宾的。南方扫了一眼，旁边都是些类似的写上了“祝在天堂安好”之类的卡片，下面的签名形态各异，龙飞凤舞，好不潇洒。

　　南方滑出一张卡片，右手抓起黑色签字笔。他的手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本想在称谓一栏写上“佳佳”，落笔的那一刻却又顿住。

　　他的眸子闪了闪，再落笔——“给所有人都喜欢的佳佳”
　　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就说，
　　“所有人都喜欢我啊。”
　　他再写——“祝幸福。”

　　他写完了，很满意，墨色的字迹清俊又风韵，他在下面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了足足半分钟。
　　嗯，几字之间，为什么就开始难过了呢。

　　巨幅的遗照，年轻的女孩微微地笑着，明眸皓齿，脸蛋标致，素净清新。耳朵旁别着的发卡还是十年前流行的式样。年轻得让人嫉妒，胶原蛋白几乎要丰盈而出，仿佛贴近了还能听到新鲜血液流动的汨汨声响。

　　宋佳人，被誉为中国“一代佳人”，中国著名童星，亚洲影史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后得主，终年十七岁。

　　南方走出同文公馆，发现黑色卡宴终于逃脱了被困的惨境，缓缓地朝他爬过来，一路小心地避过密集的车流。
　　“真是多亏了我的车技好啊。”阿达摇了摇他肉乎乎的脸。
　　南方笑了笑，心情放松了点“那就再穿出去一次。”
　　阿达敢怒不敢言，幽怨地转动方向盘走了。

　　苏明艳扭头看了南方一眼，确定他没什么异样的情绪了，才再一次用略带严肃的口吻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古装剧，档期已经定了，应该很快会出通告。”

　　她又说“我是打算把它作为你的最后一部电视剧，以后我们就全面转战大银幕了。”

　　南方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知道了。”

　　“还有，这是这次跟你演对手戏的女一号的资料，是个新人，没有作品，我把她面试和培训时的录像带拿过来了，你抽空可以看看。”

　　南方蹙了蹙眉，新人？

　　这部他最终同意出演的古装剧《弦月》，虽说是以男人戏为主，即使是女一号戏份也少之又少，但是《弦月》却是重金投资的大剧，高卡司强班底，采用的剧本是几十年前的文学大家闫峰的作品，是闫峰作品中最后一个还未拍摄成剧目的小说，可谓是众界期待，南方之前想，就算请不来特线女演员，最起码是个一线级人物，结果居然是个纯新人——他眉毛一挑，不知道制片人在想什么。

　　“难道是空降部队？”他问“叫什么名字？”

　　苏明艳的表情此刻却变得其妙起来，南方不由少见地好奇起来，重复道“叫什么名字？”

　　苏明艳低头又看了眼手里的资料，声音里的情感变得有点复杂。

　　“她叫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