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殇》彩云.之南

1、青春之殇

　　六月，雨天，屋里很热，酝酿着不安的因子。妈妈一边忙着一边抽空跟我说话。
　　“我要去江南流浪。”空气中漂浮着七个突兀的字，，妈妈猛的抬起头，几秒钟后又漫不经心的低下，“是吗？你要与现在的一切断绝了吗？”
　　窗外，雨声震耳。路上有一个男孩漫无目标的跑着，真是个聪明的人儿啊，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眼泪的。
　　天地间因雨水的冲刷而变的澄澈透明，这破败的地球重新获得了再生的免疫，如同我那单薄的梦想在妈妈运筹帷幄般的笑容中苟延残喘。
　　我总是以一种无畏的姿态前进着，以为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就可以穿越四季穿越忧伤。所谓成长，其实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那些倏尔而逝的岁月飘落在生命起处，注定颓败。
　　大雨滂沱，夏天一半生活在灿烂里，一半生活在雨水里，雨季渐近，所有关于猗郁年华的梦想渐次上演，世界一边萌芽，一边溃烂……

　　我是一个杀手，生长在江南，我曾经有一个师父，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他死了。他总对我说：“你一生只要做两件事，杀人，或被杀。”于是每当我沉于梦境时总会现出他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笑着重复寒透我一生的话：“杀了他……”
　　暮春时节，江南无限繁华。我喜欢站在樱花树下，任樱花纷飞下落埋进我的头发，那是江南最有灵性的植物，每至初春，便布满了江南的大小市肆处处堤岸。一阵殷红过后便片片伤逝，构成人间最凄美最奢靡的图画。那些成片成片伤逝的樱花总是伴随着鲜血出现在我华美的梦境中，构成我对江南所有的记忆。
　　四月有着江南最清丽的容颜，如同那些清丽的江南女子，饮进了春的招摇与夏的奔放成为此去经年里最唯美的画卷。很多年后，我会想就是这个四月，我刺穿了师父的喉咙，他一生中翻飞不息的白色长袍终于裹着缤纷的樱花止息下来，他临死前脸上得意的笑就生生不息的活在了我支离破碎的生命中。我杀了他，为了自由。
　　我远远的站着，望着溪边那些清丽的江南女子，那些长的及地的发丝在风吹的日子里扬起，不加任何装饰，江南的女子总是恬淡如水。我便感觉到灵魂在慢慢睡去，我变成了一个庸懒安详的老妇人，尘世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再不能在我眼前荡起波澜，我总是希冀就在这样的四月里靠在樱花树旁甜蜜的沉睡下去，听说这就是老死。然后那些平凡幸福的乡野人聚在我的身旁，议论着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可以想象樱花古朴粗糙的树干上怎样映出我年轻带着甜美笑容的脸。有时我想我也可以做一个普通的江南女子，有着清丽的面容会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在时光里温柔的老去，可是现在所有的繁华还未落尽，命运却也无梦无痕，我终于被纳入了既定的轨道，或者说，师父，我从未逃脱你的因果轮回。
　　元剑，江南鹰手帮的大哥，杀了他可得万金，也只有他才值这个价钱，才配死在我江南第一杀手的剑下。
　　十五夜，月满人间。死在人间的团圆声中，或许，也是一种圆满吧！
　　十年，百年，我永不会忘记离燕亭下，元剑对我说：“你叫海棠，好名字啊，很适合一个杀手。”星目剑眉，气宇轩昂。像师父一样一袭白袍，月光下更显得从容而平静，却比师父更加动人，那是师父所没有的温柔与怜爱。一瞬间视觉模糊，眼前出现了晶亮的幻象，大片大片的樱花飘落在眼前，那是――爱吗？
　　“来，我带你看花。”空气中托起了一双手，错就错在命运让我伸出了本不该伸出的手，劫啊，劫数难逃。
　　“樱花是最残忍的花，是你剑下的血浇灌了它们，长开不败。”
　　“拔剑吧，我们点到即止，然后……”
　　“好。”那大概是我二十年中唯一的欢笑吧！二十年里。
　　元剑的招数并不在我之上，可是华美动情。我几次三番将剑搁在他脖子上却始终没有下手，我竟然怕他像师父一样挺拔的身躯在我面前倒下去。那么看来我的生命该到尽头了吧！
　　小时侯和师父乘乌蓬船行走在江南的水巷中，会看大两旁朱楼中惊艳的女子倚窗而立，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师父笑着说：“你比她还要美呢，可你天生就不需要这些命运的轨迹厚重而荒凉，飘离的宿命无法改变，无止无休，除非死了。”我望着脸色凝重的师父，暮色一圈圈荡漾开来，归途中的乌鸦划过天空留下凄厉的叫声。沉甸甸的忧伤沿着青葱的年华迈上恐惧的心灵，我怀疑我的身上是不是长出了嗜血的妖怪，回荡着屈死的亡灵。夜夜夜夜，夜不能寐。
　　当我终于有一天有能力在师父将剑搁在我脖子上的同时也将剑抵在他的胸口时，师父说：“杀了我。”我收起了剑转身离去，背后是师父一句沉重的叹息，重重的砸在了我的心头，我的心好痛好痛，师父刺中了我，不，是元剑，当我从回忆中走来，樱花瓣上注满了我的鲜血，以更急速的姿势下坠，如同我日复一日的忧伤荡来荡去。天地为鉴，离燕亭会记住，樱花树会记住，海棠曾那么无力的爱过一个元剑。纵然，他只有一刻爱过我。
　　“然后我会把你葬在樱花树下。”
　　当春草长满我的坟头时，我又能看到江南四月纷飞的樱花了。
　　冥冥之中却看到了二十年中梦的画面，云淡风清中倚窗而立，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师父和元剑唤我：“海棠，海棠……”

　　樱花岗，小轩窗，船过涟漪荡。涟漪荡，南风扬，梦中人未还，依依泪满衫。桨声灯影烛摇曳，红颜未老恩先绝。长梦黯江南，幽魂独还乡，空断肠。

　　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梦中阳光很灿烂，游丝般的阳关透过枝桠间的空隙漏下来，将大地照的支离破碎，一半灿烂，一半阴暗。而太阳却远在千里之外，在时间和空间之外，深藏不漏，不为人知。还有命运传莱的话音，隐约想在耳畔。我们在命运暗中的牵引下行走于尘世，如同没灵魂的冰晶，祈求还原为最初的水珠，浮散高空大地，跋涉山岳海洋，完成宿命的归天一幕。
　　像一场戏散了，各奔东西，飘落地北天南。灵魂出窍舍我而去。只留下躯壳活在我精致的生命花园中，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江南流浪的想法，不管我是殷若拙还是莫一兮，我只能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活着。只是那片属于我的樱花岗该死去了吧！因为我深切的感觉到，那场关于我以及我可怜理想的青春已经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