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我尽作妖》风雪添衣

2、盗皇陵02

　　正巧有人将一包银两扔过来，那少年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站起身，一脸的心满意足。他笑嘻说道：“这可是我的老婆本，我要找个地方藏好了。”

　　“咱这营生，一辈子睡不了几回自家里的炕，养个老婆也是要偷爬去隔壁的。还不如来押注玩两把，大老爷们爽快最要紧！”

　　都是大老粗，平日里憋得狠了，说话惯往下三路走。且今日有老大在席，不论过招还是行酒令，那都是要对老大有所表示的。少年刚来不久，说话之人也是好心提点。

　　娃娃脸的少年冲那说话人嘻嘻一笑，沾染了茴香粉末的两侧脸颊，各自露出一个讨喜的梨涡，只比米粒大一点。似是不明那人的话中之意，犹自揣着银两，往不远处寂静幽暗的营帐走去。

　　少年走路没有正形，两只脚像踩着弹簧，左摇右晃。他年前刚编入青阳卫，岁数最小，平日里一贯是谨慎畏缩的模样，今日许是喝多了酒，形骸变化甚多。

　　今夜元宵佳节，众人也都原形毕露，喝到鼻歪嘴斜，忘记姓甚名谁的都有，便没人认真在意少年的不同往常之处。只见营地上的青阳卫们三五围坐，赌酒猜拳，将新到手的赏赐随意挥霍。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下的青阳镇传来爆竹声。起先只闻两两三三，未多时变得密集起来。旧时习俗，在元宵的子夜燃放爆竹，新年便算彻底结束了。

　　曹端睁开醉眼，嚷道：“爆竹，咱的爆竹呢，快抱出来放响！”

　　两个末等的青阳卫小跑着去了偏角处的营帐，好一会儿才又出来，两手空空，神情慌张，说道：“报！爆、爆竹……都没了！”

　　众人闻声愣住，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

　　“何人看管的？”

　　曹端环顾四周，直觉般想到先前说要去藏老婆本的少年。

　　少年因年前才过来点卯上岗，在青阳卫里便排名末尾，性情又有些拘谨，还不会主动巴结上等青阳卫，平素领到的也都是杂活累事，看管不太重要的物品之类。

　　曹端厉声道：“那小子呢，抓过来问问！”

　　此时众人都醉得七荤八素，只当是末等的青阳卫擅自更换了爆竹的存放之地。众人各处查找一番，终于在寝帐里发现了少年。

　　少年埋在一床掀开的被褥之中，浑身衣物都被剥掉了，口中缠着布条，双手双脚也俱被缚住。他瞪大着双眼，眼神惊恐，额上有汗，显然已被闷住多时，对着冲进来的青阳卫们呜呜叫唤。

　　他的模样身量与先前那个喝酒吃肉嘻嘻笑的少年别无二致，只少了一对梨涡。

　　熊裘汉子想起今日切磋刀法时，他若与那少年过上几招，自然便能够瞧出对方的身份有假。可恨那少年百般推脱，左一句“不敢造次”，右一句“敬仰许久”，字字裹糖，哄得他一时大意，就出了这等差池。

　　“跑不了，快追！”

　　曹端下令，大踏步向外走去。

　　今时大雪封山，地上白雪堆积，一只蚂蚁爬过都能留下痕迹，那少年还能飞了不成。

　　一众青阳卫此时已醉得双腿发软，老大发话，只能强打精神，各自拿起飞鹰刀。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轰——轰隆——”巨响，白雪簌簌，脚下震动似有山崩。

　　巨响从皇陵的方向传来。曹端怒喝道：“小毛贼胆子不小！”

　　只见他猱身而起，双脚踩踏树干借力，顿见树上积雪噗通砸落，身形已飞出去七八丈远。余下青阳卫未有迟疑，纷纷跟上。

　　有着一对梨涡的少年果然站在皇陵前。

　　离皇陵不远，稍高之处是青阳泉的泉眼。此泉眼素有“龙眼”之称，即便天寒地冻，也从未干涸。此时山川恬静，却不见泉眼里有泉水流出，冷冽空气里满是硫磺的刺鼻味道。

　　皇陵的巨大墓门已经打开，黑黢黢的墓道透着一股慑人的力量，仿佛随时会变幻出一只猛兽，将少年瘦削的身影一口吞没。

　　“骨碌——骨碌——”

　　忽见诡异的声响从墓道的深深处传来，听得人的寒毛根根立起，少年凝固了的身子也随之动了动。他早换下了乔装的青阳卫装束，身上好似披了一张巨大的麻袋，将四肢掩盖住，唯见脖颈纤细，莹白如雪。

　　曹端飞身而至，长刀出鞘，刀鞘裹挟着一股劲力向着少年的脑后要穴击去。

　　少年就地一个前滚，几乎快要滚进墓道口。雪尘扬洒如幕，他纵身一拔，凌空翻起，“咄”、“咄”几声，放出了一连串的暗器。

　　青阳卫们挥刀格挡，暗器落下才惊觉只是几枚碎石块，少年已经与曹端缠斗到一起。

　　曹端内劲醇厚，刀光如芒，令人胆寒。少年武功平平，却显得不慌不忙，仗着奇装异服干扰视线，以鬼魅身形躲闪，面上还带着淡淡嬉笑，梨涡若隐若现。他先前观摩过曹端的武功路数，提前准备，因而对当前的形势并不畏怯。

　　曹端喝了大半夜的酒，动作难免比往日迟笨些。他见拿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中猝急，猛喝一声，左掌前推，长刀虚晃一招，从左掌底下游蛇一般贯出，直击少年的中庭穴。

　　这招“猛蛟出洞”是曹端的绝技之一，兼具计谋与力劲，鲜少有人能避开。却见一道劲风从少年身侧袭来，嗤嗤两声挡住曹端的长刀，少年趁机跃至数丈之外。

　　夜色渺茫，曹端只觉来人身形枯瘦，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正要再次出招，忽觉有一什物触到脚踝，连忙折刀砍去，同时提声高喊：“有埋伏！”

　　白雪覆盖的山岩草丛间簌簌响动，又有几道身影窜出，装束略似那少年，都是一身破麻袋，头顶麻雀窝，出手便是一通乱打。

　　青阳卫们醉得厉害，有些连刀都拿不稳，陡然遇到伏击，场面越发混乱。对于青阳卫来说，喝醉是常有之事，突发意外也是隔三差五，今日却这般一塌糊涂，原是那少年在酒里也掺了些玩意儿。

　　曹端连着挥出几招，招招制敌，却不减对手气势。惊觉有异，刀尖斜挑，喀嚓一声，眼前缠斗的敌人顿时被他劈成了两半，在地上散成一堆残枝败草。

　　曹端：“……”

　　竟是一群假人！

　　青阳卫们也顿时纷纷反应过来，曹端气得胸膛猛烈起伏，然而已经被那少年占够了先机。

　　但听见墓道里“轰隆——”、“轰隆——”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少年蓄劲掌心，猛地双掌拍出，又是一连串的暗器扔向了亟欲靠近的青阳卫们。

　　他先前已耍过这招，青阳卫们哪还会放在心上。

　　孰料这次少年扔的却是数百枚从鞭炮上拆下来的小爆竹，漫天散开，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炸不死人，但也阻得青阳卫们无法在片刻间近身。

　　在这一通慌乱里，一抬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材，从漆黑墓道里滑了出来。

　　棺木滑出墓道之际，墓门径自缓缓关闭了，轰然一声闷响，青阳山为之一震。

　　白雪铺地，苍穹漆黑，天地间奇异地笼着细碎的幽莹光芒，万物混沌不明却又清晰可辨。围攻上前的青阳卫们看得真切，那还在移动着的棺木周遭，是没有人的。

　　想到先前那些灵动异常的假人，气氛顿时幽森起来。

　　棺木离了墓道，磕进雪地里，稍顿之后，滑行的速度陡然加快，直直地就冲着青阳卫的方向而去。

　　那少年提声说道：“小心了，撞死了我可不赔！”声线清亮，满是愉悦。

　　这画面殊是诡异，青阳卫们哪里还顾得了少年，无人敢贸然上前，纷纷往旁侧散开，避让那具速度越来越快的棺木。

　　棺木近在眼前之时，那少年横跃而起，直接抱住了棺木。

　　一人一棺继续向前猛冲，疾风将少年那身奇形怪状的衣服吹鼓起来，漫天雪地里，宛如一只肥胖的麻雀张开了翅膀。

　　但见棺木带着那少年冲向陡峭的崖壁，停也不停的，就那么直挺挺的，在一众青阳卫惊恐的目光之中，掉落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