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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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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的晚上,我待在家里看电视。
“姐,”邹天约会回来,看见我,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出去约会?”
“我已经老了。三十岁的女人将不再有市场。”我嘴上笑着说,眼睛仍旧紧紧盯着电视机。
电视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没办法,但我爱的只有你。”女主角微笑着哭泣,不负众望地回答,“我理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真可笑,还把自己当但丁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可笑!
邹天走过来“啪嗒”一下换掉我的台转到他喜欢的体育太,并且嘲笑道,“姐,你都几岁了,还看这些片子。”
“有谁规定三十岁的女人不能看韩剧?”我起身从冰箱里取了一罐可乐,站在厨房门口喝可乐。
邹天看着他的体育节目,大声道,“嗳,姐,我帮你介绍个对象吧。”
“好。”我又灌下两口,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补充说,“这个星期天我要出差。”
“没问题,我让他星期六来。”邹天关掉电视机,转过身来看着我,“邹雨同志,我觉得对于相亲你要端正态度。”
我白他一眼,抄过遥控打开电视机,继续转到我刚才看的那个频道,剧情发展真慢,那对男女到现在还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邹天同学,”我回道,“你现在已经研二了,再有半年你就可以毕业结婚。当然,如果等不及,你完全可以明天去登记。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有个大龄待嫁的姐姐不会影响到你在未来岳父岳母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没想到邹天被我噎了一下,居然说出一句至理名言来:“爱情永远是现实而急功近利的东西,没有人能真正地站在原地等待。”
“很正确。”我附和,“还有其他的感言没有?”
他看我一眼,蓦然起身,趿着拖鞋劈里啪啦向房间走去,“砰!”地一声响,是对我的不满。
星期六,手机响的时候,我正在事务所里准备明天出差的资料,是邹天的电话。
“姐,你没有忘记今天的相亲吧。”
“没有没有。”我心虚地回答,“正候着呢!”
“你在哪候着?”他明显的不相信,刨根问底。
“星巴克。”我脱口而出,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就是你事务所对面的那家?”
我只好答是。
“我们三十分钟后到。”他简单明了。
二十五分钟后,我下楼,穿过天桥,经过拐角的时候,顿了一下,接着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邹天说的很对,爱情是现实而急功近利的东西,我站在原地也等不回它。
到星巴克里,邹天他们还没到,我习惯性地朝着窗边那个位子走去,走到一半,猛然顿住,自嘲地笑笑,转身往里面角落里走去。
邹天很快就带着我那据说是极品的相亲对象到来。一看见我,就两厢一介绍:“我姐,邹雨。姐,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顾徽。”甫一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服务员过来招呼,“一杯清咖,”顾徽随意点道,又转头问我,“邹律师来杯卡布其诺可好?”
我有一刹那的怔忡,随即点头微笑,“就卡布其诺好了。”
这个被称作极品的顾徽,皮肤白皙,戴着副无框眼镜,一副斯文儒雅的学者样子。邹天介绍说他是著名的城市规划师。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也算是学有所成。
“邹律师。”他倒是落落大方,接着问,“我可以叫你邹雨吗?”
“啊,当然!”我配合地说,“顾先生太客气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好。邹雨。你也叫我名字就好。”这时候咖啡上来了,他又指着我的卡布其诺说,“这个卡布其诺,在国外,都会在泡沫上拉花,做成各种各样的模样,就像艺术品一样。”他犹自滔滔不绝,“在国内就没有这么讲究,直接一杯咖啡就端上来了。国人太不懂欣赏,真真牛嚼牡丹,糟蹋啊!”
他以一个升调结束这番谈话,我端起我的卡布其诺牛饮一番,然后配合着他说,“对,是,正确。”
我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我庆幸这不是个寡言的男人,让我不用费尽心思来活跃气氛寻找话题。
接着,话题一转,他又转到他的专业上去,“说起城市规划,国内明显没有国外做得好……”如同每一个海龟,拼命地崇拜国外,对祖国批评得一名不文。我依旧微笑,原谅我一俗人,实在学不来像电视上演得那样“腾!”地站起来指责他。
“就拿这个城市来说,”他拿手指着玻璃外的,“你看,那座天桥,完全没有美感,完全破坏整体布局……”
我“霍!”地站起身。
“邹雨,你怎么了?”他茫然地看着我,我深呼吸两下,才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对不起,顾先生,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拿包离去。
走在天桥上的时候我在想,回去又要被邹天念到臭头。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这样的男人我怎么能要,他怎么能批评这天桥,这桥怎么不和谐了?怎么破坏格局了?在我眼里,这桥是这城市最好的建筑!
我回到家里,想了想,又给东航服务台打了个电话,很幸运的,尚有座位飞往北京,我改签了机票,提前出差。我现在心情很差,还是等一个星期回来以后,再来应付邹天的怨气吧。
我此次提前到来,以为得自己解决住处,出乎我意料的,顾问公司居然很客气地替我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一间标准房。我心情大好,放下行礼准备四处转转。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点钟,我随便找了家小饭店点了碗牛肉面,吃饱喝足,我沿着步行街慢慢地踱回宾馆。
我双手插袋站在电梯口,抬头看着闪烁的数字,“7、6……3、2、1”我在心里默默数道。
“叮!”地一声响,电梯门开,我走进去,按了19层,站在里面,慢慢地看着数字的上升。
上到四楼的时候,电梯门开,进来一大帮人。全都是红光满面领导模样的人物,一下把我挤到了角落边,电梯狭小,酒味并着男人的体味,十分地难闻,令我头晕目眩。
电梯即将关上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按键声,电梯门重新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我听见外面有人叫:“林总,下一班电梯也到了……”话未说完,电梯门便合上了。
林总?这两年,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听到这个称呼,我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去搜索那个叫“林总”的人,不可否认,我在心中期盼可以看到他。可惜的是,从来都没有,我的盼望竟次次落空。
我抬起头,真的是他!他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衫配深灰色斜条纹的领带,眼神灼灼,死死地看着我的方向。我看见他试图挤过来,结果只是遭了几个旁人嫌弃的白眼。
两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接近,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却不得靠近。
我的手死死地握成拳,不长的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我怕我会克制不住流下眼泪,连忙低下头去。
十三楼到,电梯门又开,一行人就哗啦一下全部涌了出去。我望一眼,原来是酒店的包厢所在层。饭后的消遣,众人享用得心安理得。他在人群中回过头来,嘴唇抿得发白,我艰难地别开头。直到电梯门“叮”地一声合上,眼泪才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以前读书的时候有句诗怎么念来着: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我打开房间门,随手按下“请勿打扰”键。心神恍惚地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撑起疲乏的身子冲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只听得一阵阵拍门声。
我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熄灭所有的灯,摔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担心,他坚持不了多久的,这样的深夜,扰了客人休息,总会有人出来阻拦的。
果然,没过多久,敲门声便停了,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忽然手机在桌上狂响,我一看,竟是林启正。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狠下心置之不理。他的耐心异常地好,铃声停了又响,如此反复了半个小时,我终于接通了电话。
“邹雨,开门,”电波的声音咝咝的,明明只一扇门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我沉默,抵死沉默,如同一只困兽,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徘徊,不能开!一定不能开!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过了很久,他又缓缓开口,“求你,邹雨。”
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沙沙的,我无端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一直没有作声,也没有挂断手机,我走进里间,在黑暗里坐下来,床软软的很舒服,忍不住靠在被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一片黑。我换上备用电板,再开机,才发现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他应该离开了,如同那以后的每一次,靠近,凝望,转身,离开。
“启正。”我对着空气轻轻地喊了一声,轻到自己都以为有人在耳边说。
我狠狠地擦掉挂在脸上的眼泪,赤足下床,黑暗里,磕磕绊绊撞到了椅子,我打开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邹雨?”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温柔得像有人用手划过我耳边的发梢。
他满身酒气,站在我面前,走廊里橙色灯光洒下来,影影绰绰中,我看见他眼底的血丝,他盯着我,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半晌他看着我缓缓摇头说,“邹雨,你怎么可以这么心狠?”
是啊,我心狠。专门用我爱的人祭刀。
我一咬牙,就要关门,他却比我动作更快地跨进来,紧紧地拥抱我。
“邹雨,邹雨……不要拒绝我,让我抱一下,只一下就好……”
“启正,我竟逼到你这种程度,要你如此委屈来求全么?”我闭上眼,心脏是闷钝的疼痛,最好的,最爱的,却不是我的。
我开始挣脱他的怀抱,他的手滑过我的手臂,手心很烫。
我抬头看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摸他的额头和脸颊。
“你在发烧?”
“难怪会这么脆弱!”他自嘲。
我就是再狠心也不能把他就这么推出门外,我打开灯,把他带进里间。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说,“我去问服务台要点退烧药来。”
“邹雨!”他拽住我的手,“我不要吃药,你陪我坐一会……”
也许所有的人生病了都会变得蛮不讲理,即使严谨自律如林启正也一样。
“好,我去给你倒杯水。”我安抚他。
等我把水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走过去,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把被子给他掖好。我站起来,熄灭灯,只留一盏床头灯洒下橘黄的灯光。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他的脸容苍白而瘦削,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蹙。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现在终于可以。
听说,三亚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反响很好,他在董事局终于站稳了脚跟;听说,他的父亲林洪今年年底要退休,如无意外他将会担任致林的董事长兼总裁……
一切的一切,都朝着他最初努力的目标行进,没有偏差。而我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意外也终于消失,很好,真的,很好。
天色渐渐泛蓝的时候,我拎起包,走出房间。酒店的对面就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我走进去,天色还早,服务员都趴在桌上打盹。我点了一杯热咖啡,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天色慢慢亮开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也不时有人进来吃早点,也有赶时间打包就匆忙带走的孩子。
八点多一点的时候,我看见林启正走出来,站在饭店门口四处观望了一会,然后钻进一台等候着的奔驰里。
我盯着手机,没有电话,一直。
天亮了,我们也都醒了。
我喝尽咖啡,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酒店。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清晨离开的时候一样,只除了那个人已离开,床头的水杯也已经空了。我拖出箱子,把东西整理好,拉着箱子去总台退房。
九点准时到达顾问公司的时候,接待的人知晓我退了房,连连说:“邹律师你太客气了!你为我们公司做了那么多,这是完全应该的!”
我们一路走一路说,“天生劳碌命,你看,五星级的床我都睡不着,一晚没睡好!”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的黑眼圈,似乎又相信了两分。末了,又打趣两句,“还以为可以让邹律师当一回灰姑娘,享受一回呢!”
我大笑,“张部长,我已经过了看童话做梦的年纪了!”
况且,如果灰姑娘有续集,也必定是和王子柴米油盐的争论不断,谁可以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