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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越清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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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皆知江湖是一个是非之地,多少梦想,多少杀戮,多少泪与水,残酷令人齿寒,却又风情种种。
碧落公子?你听过么?江湖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说你不知道?你是从哪个乡下村间来的罢?看你这个蠢问题!土包子。
天下间多少女侠、名门闺秀,为了能亲眼目睹他的风姿,而费劲脑汁,哎!
在他十八岁那年,便已经是中原第一名剑啦!
十九岁刚满一天,受到当今皇帝老子亲封的威武将军,杀敌无数啊!
二十岁时,单独赤手空拳杀了武林黄榜上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听着,不是一个一个比武功,而是他以一敌十!
武林盟主见他的名帖,也得抖三抖呀!听说,盟主在他站着的时候,绝对不敢坐下!
你还说不知道!?
哦,小叫花子,滚滚滚,别挡爷的财道!
一个小二,将油腻腻的白搭摔在肩膀上,一脸的不耐,滚滚滚,小叫花子,耶,不要踩门槛!爷的财门都给你踩没了,还不快给我滚!
只见一个分不清是男还是女的十二岁孩童,被小二的手打在脸上,鼻涕都流出来了。
孩童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直盯着落在地上的半个馒头。嘴里学着大人们讨饶,“求求大爷,让我捡了这个白馒头。”这哪是白馒头呀?都沾满泥土,灰突突的,跟泥土没两样。
“凭什么呀?”小二笑得露出两个像兔子一样的门牙。
“那个我娘给我的馒头。”好容易娘弄来的半个馒头,热乎乎的,捧在手心里,有点不确定,真的是一个白馒头呀,手指都不敢用力,怕一用力,馒头就会凭空不见了。更不用说吃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吃掉,小心翼翼的放在嘴里,还有热气,不像平时拣来的食物,都已经发臭发硬。可是这家店门口的狗,咬着她的腿,拱了她的馒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店里面。
“你说是你的?我就要信么?开什么玩笑。”小二鄙夷的望着孩童。“告诉你,这个馒头,落在我们店里,那就是我们店的食物,你这个叫花子还真不要脸。”他的眼睛里似乎放着凶光,做出一个恐吓的表情。
孩童脖子往里缩了一缩,吓得咽了一口水,颤抖着声音,强自镇定的道,“这真是我的馒头,我从不骗人。”为了让小二相信,又突然开口加了一句,“真是我的!”
小二见周围人群都是看闲话的,遂,扯着嗓门道:“各位老爷大人们,评理理,这小叫花子,扯谎还不脸红!”
“我没有说谎!”幼稚尖锐的声音发出抗议。
“还说没有,看你这么个穷酸样,买得起这么一个馒头么!”
“是我的馒头!你才撒谎!”
看官们,无非是想在这个寻常的冬日,找点乐子看看,他们都不点破小二,任这个狗奴才闹腾,只要不闹到他们的底盘,他们就安定的看热闹。越过分,越激烈,越精彩。
忽然一阵香风自楼上传来,三个少女,柔曼自楼上而下。
先下楼的一位少女,身穿紫蓝鲛纱,齐齐的留海自中拨开,露出高洁的额头,眉心竟然是一朵红莲。
另一位少女,穿着百花穿蝶的夹衣,长长的垂在地上,举手投足间,像无数蝴蝶飞舞。
还有一位少女,时下最时髦的贡缎,镶金嵌玉,旁人穿着的红,要觉得俗气的,可穿在她身上,便贵气十足。
这三个少女拥护着一个青年,下楼。只听那青年道,“那个馒头,我买下了。”
小二满脸被打扰的神色,想说是哪个找气受的脓包,这么不懂事,刚转过头,见一个青年,手执摇扇,故作逍遥,小二也正想嘲笑两句,可一见那身宫缎白衣,腰间挂着一个龙形的玉,连忙弯下腰,低身下气,“这位公子……犯不着为一个小叫花子……”话还不说完。
那个青年,挑起一根眉。
旁边的红衣少女,声音脆滴滴的叫起来,“呦,还用得着你这么多废话嘛!狗奴才,我家公子说要买就买,罗哩八嗦的什么!叫你们的掌柜来,看着你就心里难受。”
这个少女,措词伶俐,一双眼睛锋利,剐得小二瑟然低下头去,“是是是,我这就叫掌柜来。”
正时,打着哈欠的掌柜,短短的腿,跑得气喘吁吁,腆着的大肚子一颠一颠,“我就是掌柜,怠慢四位,真是该死该死!来,快来人,别说这半个馒头,就是一笼糯米粉蒸馒头,也得给啊!”他的额头上都冒着汗,一瞧这位公子就不是好惹的人,他可不想这招牌砸在他手上,“都是小二不懂事,公子也别气了。至于这位……”他狐疑蹲在一别吃着灰土的馒头的小叫花子,不知道称呼,“这位小童,公子想怎么着?还指望公子给点明示。”
“给她一碟这里最有名的馒头,让她走吧,钱就算在我的账上。”
掌柜抹着额上的汗,瞧这公子,大概是不气了,事情总算平息下来,他的招牌等会还要亲手擦擦干净。
十里秋波,桃花晕红夹着雨水,柔绿如烟。万水千山,天下宏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公子,当心着凉。”南宫景瑶轻声曼语。一秉竹伞,划破当空的雨势,稳稳柔柔捏在她的手中,香袖中带出青鸾花香气,细细碎碎,贴入心扉。
夏菱纱提起紫衣,站在竹林下的水道边,和秋尘品香茗。
刷,一个声音突兀的,“请公子收留我。”
夏菱纱闻声,回首,是清晨那位十二岁的小叫花子,尚未发育的身体,在冬雨里,瑟瑟颤抖,她忍不住,扯下披肩,向前行几步,却又想到什么,停下步子,静观其变。
青年嘴角似笑非笑,眼睛里仿佛被火烫过,温暖得可以在寒气里蒸腾,温暖人心,等到这个小孩,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个笑,其实并未到达深处。
见没有回应,跪在全是水的地上,水流往一个地方去,似涟漪一样,泛出轮回般的花纹。
“请公子一定要收留我。”那个小孩子,坚定的跪着,每说出一句话,随之呼出一口一口团团的白雾。
眼睛闪烁着晶亮的辰星,大大的瞳孔里只有青年一人,至于,周围的人,孩子并不关心。
他过了许久,缓缓问,“凭什么要收留你。”
孩子斟酌道,“我听公子的话,我的眼里只有公子一人,我肯吃苦。”
他凝视那个满目苍夷的孩子,“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要掩饰得非男非女?”
“是女孩子,讨饭会吃亏的,我要让娘多吃点的,就得像男孩子一样。”她的话答得理所当然。
“你可以抛弃娘来我这里?”
“娘今辰过世了。”短短几个字,她哽咽的回答,这半个馒头,就是娘给的所有遗物。
“你叫什么名字?”
“沧儿。”
“很好沧儿,从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叫沧儿,只会有一个叫越清歌的人。”他随口讲道,倏不知,这轻描淡写的话,便是成就一个人的传奇,武林的历史纪录上,再添一个越清歌。
越清歌依旧跪着,褴褛的衣裳,不够抵风寒。
夏菱纱走过去,将早已想给她的外袍批上,温声道,“起来吧,你饿不饿?”
“饿!”她虚弱的说。
她扶起脸色苍白的孩童,“那好,我们回家吃饭。”
我们……回家……吃饭……
……回家……
……有家可以回……还以吃饭?……
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温柔的对她说,回家,她一瞬间,眼睛里酸涩难忍。投入夏菱纱的怀里,终于放肆大哭起来。
冬日的傍晚,有紫霞升起,远处,有梵音一波又一波冲击着耳膜,劈里啪啦雨势大得停不住,夹着细密的雪花,吹在人身上,皮都要揪起来。
竹林里被风吹起的护花玲,寂寞像幽魂,飘荡于天地之间。
那位告诉她碧落公子的小二,恐怕不知道,碧落公子身边无时无刻跟着三位侍女。
为首的是秋尘,她如带刺的蔷薇,美艳不可方物,最擅使软剑,身局要职,居住在北新月宫。
排行第二的夏菱纱,她如水样的温柔,又似轰动视线的清葵,银鞭一般围在腰肢间,舞起来却是狠,准。位居南新月宫。
脾气像大小姐的南宫景瑶,排行第三,口齿伶俐,身处在西新月宫。
刚来不久的越清歌,为老末,进驻东新月宫。
可是事实上,越清歌,连东新月宫的门槛都没踏进过,只远远看过,还是经夏菱纱指点的。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阿鼻地狱。阿鼻地狱又称无间地狱。这里都是杀手训练的地方。在这里,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没有温暖,只有寒冷;没有感情,只有麻木。
她的专署师傅在第一天便对她说:“无间道者,谓此能断所应断障。”
放下那些自认为的温暖,亲情,友情,感情。
你所有的,只是服从公子。
只是服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碧落公子。
她的眼里,从今之后,没有甲乙丙丁,没有多余的感情给于,全世界里,只有他,也能只有他。
能断所应断障。
她深深记在心里。
花前庭苑种满香草,白白的花瓣,隐藏在铁绿中,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日日年年花相似,已经过去了五年。
“清歌,在想什么呢?”那个紫衣少女穿翩飞飘逸的蛟纱,在清晨的雾气里,缓缓走来。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角。
越清歌不喜说话,是人尽皆知,除了公子,她不会对其他多余的人浪费唇舌,也不搭理。而唯独,这个夏菱纱除外,她摇摇头。
“今年你也要十七了,是一个少女。” 夏菱纱笑起来,眼睛里却有岁月的痕迹,也不过比她大两岁,已是成熟的女子。
“菱,你怎么知道的?”她难得说话,声音有一种被火烧伤的哑,但十分富有磁性,听上去,别一番滋味。
“你刚来的时候和我说话,那时候,你还只是小,害羞,并不像现在这样不爱说话。到底是阿鼻地狱把你变成这样子了。”说到后来,她有点愤然,“不行,我不可以眼看你被这个地狱毁了一生,我要去和公子说,把你放出来。”
她轻轻抬手,“菱,别去。来这里的人,谁的一生,不是给公子的?而且给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他到底是一个好人,能为他杀人,我愿意。”
夏菱纱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随即又笑得稳妥,像茶糜抓住最后的一刻时机,脱口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他一辈子杀人?”
“为什么不愿意?”
夏菱纱笑了笑,淡得没有痕迹,话意一转,“那就好好照顾公子。”仿佛也是对自己说。
越清歌见日光收住最后一丝明媚,她站起身来,准备做茶点 ,“菱,留下来,吃晚点吧。”
“不了,我还要去藏书阁,整理资料呢。”她笑着摸了摸清歌的头发,“那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身影如落日一般,消失在回廊黑暗的尽头里。
落满香草叶子的庭院里,只留下她,呆呆,望向整个苍穹。
其实菱不知道吧?
每个月的十五,菱不用值夜班,她可以来这里陪她说说话。世人都说她是一个不爱听到声音的人,其实不然,菱的声音,温温柔柔,带着奇异的摄人心魄的能力,她很爱听她说话。很爱。
每次杀了那么多人回来,她都累得不想说话,不想理人,从前,一开始杀人的时候,那几夜,都是菱陪着自己过来的。她夜夜担心着那些冤魂,可是到后来,菱来的日子也渐渐少了。从几何时,她边哭着,边安慰自己说,她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那些人都是活该死掉的,她没有乱杀人,她没有!
哭得胸腔力闷闷的,第二天,照样擦干眼睛,拿起五毒散,各种暗器,杀掉那些不知名的人。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人,等着她去杀?
为什么世界上的人,不干脆都死光,这样,她就不用杀了。
到后来的后来,夜夜的哭泣,失眠已经过去。
但菱的那么短暂的时光,却是她最盼望的。
在墙壁上用黑色的碳,画着横横杠杠,一个月过去了,明天就是菱来的日子。好容易,杀了今天最后的一个人,却被告知公子派给菱任务,暂时不在庄内。她只好再等到下一个月的十五。
奴婢们在庭院里扫着落叶,清亮的地板上放着上个十五她和她一起埋起来的香草。夏菱纱说过,她最爱的气味是香草。她不信这个埋葬花能带来美好的幸福,可是夏菱纱拉着她一定要埋,“就当为自己,为公子乞求点福气吧!”
她这才答应下来。此刻她正擦着那把匕首礼器。
只听庭院里,奴婢们说道,“你有没有听说了。”
“听说什么?”
“南新月宫宫主要被处死!”南新月宫宫主不就是夏菱纱?这里一切按等级制度,奴婢们是没有资格直呼宫主们的名,只可以恭敬的用称号。
她豁然站起身来,连踩到被埋葬的花,也不知觉,手里的匕首拽得紧紧的。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意念就是:
救菱,拯救菱。
那座辉煌的大宫殿里,珠帘静静垂着,无风不动。
她像往常一样,跪在帘子外面,尊敬的称,“公子。”
里头传来慵懒的声音,尾音拖得长长,“什么事。”这说明,里面有专门的使女在给公子按摩。
“请饶夏菱纱一命!”
“哦?”他仿佛有点兴趣了,“连你都来为她求情,看来她的本事还不小!你且来说说,我为何要饶她一命?”
“请饶夏菱纱一命!”坚定得如同那一夜,恳求公子收留。
“你给我闭嘴!”他忽然呵斥。
越清歌噤若寒蝉,隔着厚厚的长帘,大殿里只听到,里边传来,公子舒服的哼声,接着就是穿戴整理好服饰的声音,
“清歌,我当初之所以挑上你,就是因为你的执着劲儿,但我也最恨你这股子劲,如果你不是那么执拗,现在为首的恐怕是你。”
“清歌自知没能力,可以率领三大宫主,公子抬爱了。”
“你的这份固执,让你有别人没有的坚毅,可以尽早的成功。可同样的,这份固执,可以让你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困死在感情的死穴里!”
越清歌,跪着,不言语。
听到西洋钟敲了十二下,桌子上的冰摄西瓜,有一丝一丝晶亮的冰霜,在艳红的瓜囊外部腾着模糊的白雾。
“起来罢。”
越清歌自冰硬的石板上起身,昨晚刚杀了人,没睡稳,眼前一黑,身影一慌,眼看即要摔倒,碧落伸手圈住她的腰部。那腰肢柔软,清歌的眼睛亮而黑,不含一丝杂质,而她的眼瞳里只有他,只能有他。
他一看去,竟然有些痴了。不知是痴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仅仅为这一双眼眸。
大殿里寂寥无声,只余下偶尔门扉闪过一丝晴光,薄薄的一张窗纸外是一棵花的枝头在伸展,末端有一点微微的卷。
他缓缓低下头去,她亦未挣脱,世界里,不是只能有他么?难道连心连身也得一起给?
她开口,“请饶夏菱纱一命!”
眼看便要触到那一摸比雨后黄昏更艳丽的唇,轻轻就要烙下的吻,在听到这一句话,倏然停住了。
他一根一根手指松开,神色只一刹那的恼怒,迅速又恢复自如,“让我饶过她,也不是不可以。”
“还请公子明示。”她跪下来,双眼只敢看着他的鞋尖。
“杀了天绝。”
天绝,这个塞外第一高手,成名于十四,至今已经有五年之久,也可算是老江湖了。第一次派出正式的任务,是要杀了这个天绝。
她接下这个任务起,便已明白这厉害轻重。这一战役,赌的是自己命硬。
碧落眼睛望向窗外,并不看她,却也能想像到她此刻倔强的表情。好吧,地狱无门,你偏闯,是你自己选的!
他不说话,那么她也不能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只听他用极厌倦的口吻说,“你退下吧。”
她恭敬的站起身,往后退三步,方才转身,离去。
他的手指嗑在桌子上,喃喃道,“难道……真的只有恭敬么?”
夏菱纱身为南新月宫的主人,掌管着藏书阁,各种江湖情报,大到今年武林又出一位旷世人才,斩杀了江南首富胡家老爷,小到对街卖大饼油条的其实是一位情报人员。最新的新闻,都是由她接受,甚至,她可以制造传闻,能造成武林的一大轰动。
如今她被囚禁起来,越清歌只好去找南宫景瑶。
当她一脚踏进南宫景瑶的宫内,但见曼佗罗花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气味香甜糜烂,胸口便觉一股哽塞。
南宫景瑶正躺在美人椅上,双眼微阂,寂静之间,甚至听见她的呼吸平息,单手撑着额,一屡长发垂在腮边,另一只手拿着酒壶,脚边也零星的散落几只空的酒壶。
人道,西新月宫宫主嗜酒如命,果真所言不虚。
她仿佛察觉来人,但只微微一皱眉,双眼依旧紧闭。
“天绝在哪儿?”越清歌,提着剑,冷冷问道。
她这才睁开缓缓双眼,那一对长长翘翘的睫毛,扑闪着幻光。眼睛漆黑得没有尽头,像颟顸的尽头,始终看不到那一束可以照耀人心的光芒。“公子,派给你任务了?”
越清歌,轻轻地点头,轻得连发丝也未曾摇动半分。
“公子,怎么舍得给你任务。”她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随即又饮入一口酒,喝起来像男孩子,全无半分忸怩做作。
奴婢正端着茶水放在越清歌的面前,可她连看也不曾看一眼。
南宫景瑶懒洋洋地对奴婢摇摇手,意识她退下。那个奴婢也十分识趣的翩然而去。
“我听说,南新月宫那位,落难了?”她风情的抬起眼眸,又娇滴滴的道,“也是,从小,你就跟她最熟。难怪这时候要去替她求饶。”越清歌被公子呵斥,已经流传到三位宫主的耳里。更何况南宫景瑶又是资历最深的人。
南宫景瑶轻盈的跳下躺椅,转了一圈,无数美丽的曼佗罗花瓣散落在她百花穿蝶的长裙,煞是夺人眼目。妖媚似足精灵。她闲闲的开口,“这些花瓣,我爱得致死。”
蓦然,南宫景瑶抬起双眼,似一把利剑一样,看着越清歌,“我给你一个忠告,要先救人,必先自救!”
越清歌,手上握的剑紧了紧,“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不必你多言。”
说罢,转身变离开。
只听身后,远远传来,一句,“丽江,云来小栈。”
想不到,南宫景瑶已经学会阁空传音,而这份造诣,恐怕,已是炉火炖青,非常人所有。
十二岁那年,她央求公子收留她,随后在阿鼻地狱进行魔鬼般的训练,从一开始,她夜夜噩梦,到如今她依然睡不安稳,但已不为自己的良心,而是长期的警觉心。她是公子的秘密武器,从未示人,这一示人,便是要惊天动地的。公子,那是存心,要那个叫天绝的人,永不在世。
这一过,也有五年之久了。她对这个世界,有着临水照花的感觉,事物的存在,不过是伦常,那些都是绚丽的幻觉,生命的本身,是为公子而生,为公子而死,其他事物,她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那个女子―――那个笑得如清葵般温暖的女子,她一定要救她。
丽江,云来小栈。
小二肩膀上搭拉着油腻腻的白抹布,红红的酒糟鼻子,满面油光,他一见进门来的黑衣女子,像一只黑蝴蝶飞进,抬手间,露出上好的软缎,他料想这位小姐必然非福既贵。她才刚踏在门口抬有确认这是南宫景瑶所说的云来小栈,小二就已经迫不可待的迎上前去,“这位小姐是打算住店,还是食饭?”他又上下打量,见她背着包袱,“是要住店吧?千里迢迢,是打哪儿来呀?是京城人氏吗?”
她点点头,算是承认住店,对于他其他喋喋不休的话,一概置之不理。
“小姐是要住几号店呢?”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其实她自己对外出并不太熟悉。这她的脸蛋虽然清丽无双,但永久仿佛蒙着一层冰霜,使得小二不得不得颤抖着声音,心惊胆战的回复,“是这样子的,小姐,我们这里店分为天字号,人字号,地字号。天字号又从一到十,当然天字号的一号,是全店最好的。人字号就次一等,地字号,再一次一等。小姐的意思是要住天字号呢,还是人字号?”看她这样的穿着打扮,举止行为,应该不是选地字号的人,住地字号的人,睡在马厩旁边,光气味就离开让人难以忍受了。
“天字一号。”她开口,让小二不由一怔,那个声音与平常女儿家,娇柔有很大的区别。
“不好意思,这位客官,天字一号已经被订了。天子二号也是远近扬名的,响当当的好呀!要不,小姐也请屈就一下?”
屈就?住在天字二号的押金就已经让普通百姓望而却之,何况费用,哪是一般人可以支付得起?
她想了一想,从包袱里掏出十片金叶子,算是同意住下。
小二高高扬起声音,“嘿,小姐,这边请!”
房间里设施比起她的宫殿,当然是没比较,可是要是和平常百姓家比起来,那可算是豪华之极,三排幔帐挂在床上,铜镜,甚至普通客栈没有的物品——首饰,这里都一一摆好了。客栈仿佛对这里的顾客都十分放心,不担心偷窃,是以摆放品,都算是精美之至。
旁边天字一号走出一个少年,他穿着蓝色的单衣,袖口飘飘然,一头长发被玉冠整齐的束起来。
越清歌,离他不过几仗远,却已领略到他的风姿绰约,高高的身形,树一般毅立着,他正吩咐小二来一壶酒送来天字一号。他吩咐完,就下楼,几个瞬间,已不见其身影。
小二打趣的碎嘴道,“那位客官住天字一号啊,一砸手就是百两黄金,听说,什么武林大会,最近就要开场了。最近小店来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他说着说着,越讲越开心,却见越清歌一脸木然,毫不敢兴趣的样子,又提道,“那小姐,你是来干什么的?”
她淡淡的说,“杀人。”
“杀人!?”小二被她的话一吓,玩笑似的,“小姐别乱开玩笑。这里都是些武林绿盗,高手云集,这样子开玩笑,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是来杀人的。”
“小姐别说笑了。”小二憨憨笑起来,感觉气氛有些僵硬。“那我先下去了,小姐要是觉得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他小心的关上门,呼了一口气,忍不住想这个小姐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种事情也能说得随意。
越清歌,半夜走出房间,蹲在石街上,看着墙角开出一枝白梅。在朗朗的月色下,月亮带着诡异的红,烟气缭绕。
“吓,原来这里还有人啊。”有一个人提着羊角灯,做出一副惊吓的样子。
赫然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位少年。
他放下灯笼,也坐在石街,拿出萧,悠然吹起来。
似千里传来的灵音,呜咽声从地狱里涔出,那一转折声,颤到人的心处。
很多人纵然明白,活不到明天,依然坚强的活下去。
墙壁夹缝间,掺着绿油油的草,那些靠着坚强毅力活下来的植物,拥有的勇气,足够使旁人流下眼泪。
再大的悲伤,也不过是云烟,顺着风儿飘荡,最后总会落根,总会结束。
没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艰辛,没有人晓得,她在背后,仅仅靠着那一点微弱的信念,活下去,支撑下去。
每当她的后背被无数的银针扎穿的时候,每当她的皮肤因为受到霹雳弹灼伤的时候,每当她的关节受到残酷击打的时候,她都会轻声告诉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都不算什么。
然后,等待着夏菱纱前来,为她清洗伤口。
曾经那种掏空心肝的饥饿感折磨着她,她吃不到食物,于是就只好去王家偷观音土来吃,不过是一小把的土,也能暂时使她感觉饱,那泥土哪能真正填报肚子,很快又觉得饿,只好再去偷,被王家打折了腿,抓回来,吊在屋顶上,受尽屈辱。
幸好,能遇到公子。
她的心又平静下来。安稳得如同进入一个甜蜜的梦境,那个人把她从垃圾似的地方捡了回来,那个人给了她一个家,那个人给了她一辈子都不敢梦想的东西。
她嘴角微微一勾,正好被那个少年看到,他的目光里有很大的动容,那个美丽的笑,没有绝代风华,没有甜蜜勾人,亦没有耀眼灼人。只是淡淡浅浅,静静的微笑。
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勾勒着她的笑,右嘴角轻轻一勾,便已经足够成为一个理由,成为他心中的女神。
他慌张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越清歌惊奇的望着他。
他又紧张焦急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越清歌。”她低声开口。
越清歌,他重复一遍,那个笑和那个人,他将永远铭记在心上。
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夺走他的女神。
“越清歌,我明天陪你去看武林大会吧。”
她原本想拒绝,但一听武林大会,那么,那个叫天绝的人,也会出现的罢!
“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又吹起萧,一曲《湘江子》,悠然伧羌,如月色流淌在门前,庭院里明亮亮的月霜,似流水回旋,隐约有柏树竹子的阴影。
今天,亦是十五。
十五的月色,总是明亮而吸引人的,它的圆满,让多少故事,多少人觅觅追寻,一首: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在十五饱满圆月里,忧伤都将消弭于九洲大地。
那一夜,风吹干了忧伤。
那一夜,她有片刻的舒心。
那一夜,如霜雪铺满大地,竹影招摇如鬼魅。
那一夜,萧声似饮黄泉。
清晨,太阳的光芒透过薄薄发黄的窗纸。她眯着眼睛,迎向朝阳。
又是新的一天。
等她梳洗完毕,听见楼下咚咚吵闹之声。伴随着女孩子盛气凌人的辱骂声。
她开门下楼。
只见一个身穿绿衣少女,头上扎着蝴蝶结,别着无数的珍珠,手插着腰,正骂一位少年,“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少年,着急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挠挠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娶你。”
“你个腹心汉,迟早要遭报应的!”
“算我对不起你好吧,傅芯梦,我真的不能娶你。”
“你怎么就不能娶我了?我又没缺胳膊,断腿,更没有疾患,你凭什么不娶我?” 傅芯梦语出惊人。“你说呀,到底为什么要毁了契约,还宁愿背上无数负债,也要和我戒除婚约!?你说!你说!”她像炮弹连续吐着字语,语速快得吒舌。
沉默许久,“我不爱你,娶你觉得对不起我的良心。也对你不付责任。要我做一个不付责任的男人,我做不到。”他严肃的说道,原先嘻笑的样子,一概看不见。他肃然起来的样子,还真有男子气概。
“你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不可能不爱我的!”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少年也被逼急了,“我不爱你。”急忙翻出一条手帕递给傅芯梦。
傅芯梦接过手帕,依然数落他的不是。
少年只得尴尬的站在一边,离开她,又不是,扔下这么一个女孩,一个人不安全。他的眼角看见,一个黑衣少女的身影,如获救星,“清歌!”
越清歌眉目都像极了泼墨山水,淡到极处,冷得又如冰山,只站在一角,并不搭话。
“清歌,我可怎么办好。”
越清歌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继续动箸食阳春面。
“你是谁?”傅芯梦颐气指使道,神气间仿佛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见她不回答,又拿着眼睛看向少年,“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个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是谁,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她是谁,这种女人,我压根没放在眼里,你不许和她走近就是了。”
“啪”一柄短针擦着她的脸,钉在她脑后方的门上。
越清歌,开口时如凉水缓缓注入清泉,“你要是再口不择言,下一次,就是你的嘴巴。”她放下箸,上楼去了,仿佛决定这个瘴气之地,不宜久留。
傅芯梦早已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少年冷冷接道,“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便也走开。
傅芯梦的眼泪听到这句话,呼啦,流下眼睑,她愤然离去,“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滚,我以后再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咚咚咚,他见屋内,没有人回应,只好轻轻打开,“越小姐,刚刚让你难堪了。失礼之处,还请你包含。”
越清歌靠在墙上,“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他半晌回过神,“哦,武林大会么?现在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越清歌也不多说,直直走出房门,意思是请带路,她已经准备妥当了。
整个武林大会,没看见天绝这个人,她不禁有点恼怒。一路上,脸色有些苍白。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傍晚,丽江的街道,有一丝烟火气。两边都是摆满零碎玩意儿的小摊子,红红绿绿,集在一起,好生热闹。
少年放开她的手,认真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越清歌忽然有一种悲伧的想法,“别走。”
见她这样说了,少年脸上有点烧红,“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去拿点东西,你要呆在这里,别乱走!记住,别乱走,等我!”他每跑一步,回一次头,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越清歌这才把目光收回来,要拿什么东西呢?她想。
暗底里,有一丝冷腻幽香贴着她的皮肤漫漫扩散开来。像一条喂毒的小蛇,滑腻腻的,又像是死去的花精,那一种天下独一无二的香气,她怎么会不熟悉呢?
是他。
是……他。
怎么……他会来?
紫色的雾气越来越大,渐渐已经看不出街道,人影也变得重重,像一座座小山,虚幻,缥缈得华丽,看不真切。
紫色的雾气终于露出一段白色的衣角,边缘滚着银线,脚蹬皂底鞋,向上看去,中间挂着一个龙形的玉佩,那个龙玉佩,全天下只有皇帝可以佩带,但万事总有例外,他就是那一个最独特的例外。向上,是宽阔结实的胸,再向上移,那一张脸终于清晰起来,那双眼睛柔媚得挑向鬓眉,玉一般的脸庞,薄抿的嘴唇总是喜欢微微上桥,风流自得。
是……他
碧落公子。
越清歌,刹那间,不知是喜是悲,连忙跪在地上,以那独特的嗓音,“公子。”
“我想你了。”他悲悯的看着她。“歌,你回到我身边来吧,不要再管夏菱纱的事了。”
越清歌几乎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喉咙里哽着什么,“公子,我不可以眼看着菱死去。”
他再没有像此刻这般温存了,“那我不让你看着她死。”
越清歌,直跪在地上,磕头,“公子,这世界上,除了公子,就只有菱对我好,就她会关心我。我不想让她死。”
碧落脸色变了一变,如黑云滚滚而来,摧云压城,“我最后问你,是选我,还是选她?”
过了很久,越清歌抬起头,坚定无疑的说,“我誓死追随公子,但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你知道什么!”他大怒,“现在不是我想要她的命,而是她想要我的命!你懂不懂!”
她怔忪的望向盛怒的他,目光迷惘,“不可能。公子,一定是你弄错了。”这一句话,若是别人,早被定死罪了,公子岂能错。
他几乎看着崩溃的她,眼神也有点涣散。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温柔安定的大姐姐,会背叛公子?她不相信,是她告诉她,要坚信自己的,是她告诉她,要好好效忠公子,是她告诉她,要好好珍惜生活。
现在,这些信念,就像镜花水月,被打破了……
她迷惘的看着他,眼里迸出泪花,“公子,用我的生命起誓,我要保护你。”说完,她也瘫软在地上,他走上前,此刻,他们再也没有这么彼此接近了。
再近,再近,也隔着这双手的距离。
他的手颓然放下。“跟我回去吧。”
她闷闷的说,“明天,我再回去。公子,谢谢你来。”
碧落的双眼里有扭曲的悲伤,和不忍,但他瞬间就恢复平静,用淡然的口吻道,“那你尽早回来。至于天绝,非杀死他不可,武林已经放出风声来了,你不杀他,迟早被他杀。”
最终他的身影消失了,紫色的雾气也减浅,留下他说的那句:“我希望,看着你平安的回来。”
平安的回洛阳。
她的心忽然起了一丝涟漪。
吵嚷的街道,瞬间就回到她身边,依然是过路,来来往往的人群。
“清歌,我可找到你了!”少年气喘吁吁道,“你跑哪去啦?让我好生难找你!”
“我刚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追过去,没想到是陌生的人。”
少年没想到她会解释起来,“没想到你也能讲那么多的话,我真的好开心!”
清歌轻轻一笑。
少年忽然就呆在那里,半晌回过神来,“清歌,你笑的时候,好漂亮。以后要多笑笑!”
又想到什么,摇了摇手上的罐子,“看,这里面放着鲤鱼,来,跟我来!”
他扯着她的袖子,河水顺着东边方向流淌着,在夜色无数的灯花下,美得不像凡尘。
找到阶梯向水下延伸,他跟她在最后一阶上,清凉的河水离她的鞋底同一水平。
她忍不住伸出手,将掌面贴着水面,刚碰触到水,便瞬间收回去,几次来回,她开始笑起来,咯咯咯笑个不停,此刻,她才像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女。
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漠然不语,她的笑停留在嘴边,不解的望向他。
他牵着她的手,小心打开罐盖,里面有两条鲤鱼,游动着橘黄的身躯。
他说,“我教你来放生。”
他的手引导着她将罐子放在水平面,两条鲤鱼游动着,从瓶口出来。
她此刻微笑着,鲤鱼求生欲很沉,不断摆动着尾巴,向河水深处游去。那一抹温暖的橘黄,渐渐消失。
她歪着头,静静不说话。
“有的时候,人应该懂得放生。给别人一点仁慈,也是对自己仁慈。”少年忽然说道。
从小,师傅曾说过,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从阿鼻地狱爬滚摸索活下来的人,还会相信这世界上有“仁慈”两字么?她最后学的课程,就是将自己的师傅——教导自己五年的师傅……活生生的斩杀。
师傅死的时候带着笑,他说,“清歌,你会成为一代高手。记住,狠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为什么少年说的话,与自小接受的观念,是如此的向背,翻天覆地般的不同。
河里游动着鲤鱼,忽现忽隐,一时间的橘黄,能轻易攻陷人的心房,刹那,那原来的橘黄隐下去,便生出一份空茫。
河道上还放着一盏盏华丽的许愿灯,许下有关男女之情,媒妁之言的盟约,许下为家人的平安福,那么她应该为谁祈祷?
他靠进她,将吻落在她的鬓发上。就这样温柔的将手包裹住她的手。
“我们要……执手之约……白头偕老……你说好不好……?”他温柔的声音,仿佛能融化冰冷的天色,暗夜也会化做绕指柔罢。
他坚毅的下巴,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只盯着她,世界里,只有她这一位女神。
我许你……一生一世,可好?
客栈,分别进入各自的房间。
她不由笑起来,一生一世,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约定……
明天她还是决定不告而别,她将头靠在墙壁上,却听到对房传来这样的对话:
“天绝,你干吗还要耽误在这里?我们说好,要去杀了秦聪那个狗贼!”
“我有些事情。”
“天绝,天绝,你看看你为的是什么事情!”
“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不要你多管。”
“你以为我想管么!你不知道自己最近正被东新月宫宫主下了追杀令么!?”
“是又怎么样。那个女人,只管放马过来好了!我天绝岂会怕一个女流之辈!”
“那你也当心点周围的女人……”
“清歌,她……她不一样……,你不用针对她,我想娶她。”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那个少年,是!那个少年!
她几乎把持不住,脑海里出现夏菱纱的微笑,公子的只言片语,天绝,非杀死他不可,武林已经放出风声来了,你不杀他,迟早被他杀。
她的肌肉紧缩,她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一簇火焰,她已经不知不觉进入战斗状态,那个五年来,习惯的状态,下面……就应该是流血……杀人……
“啪!”门被轰然推开,天绝警觉的状态一见是清歌便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南新月宫宫主来了,没想到是你啊?你以前都不来找我的,真是难得……呵,有什么事情么?”
越清歌冷道,“我就是南新月宫宫主。”
天绝如遭电击,他安慰自己说,“你在逗我玩吧?”
像十二岁那年,她一瞬间,又回到那个执拗的女童,在小店里,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仿佛要让人相信她是无辜的,“我从不说谎。”依旧是那句话,可现在说出来,平淡的语调,带着凄厉。
他这时才确信了,眼神里的温存一分一分褪色,重新打量她。
一身黑衣,翩然若蝴蝶,头发挽成一个髻,用香扇固定,额前挂着一排珠子。眼神里有浓浓的恨意,全身都散发着杀气。
她一跃而起,凌空将头发上的香扇,一个一个拆开,笔直刺向天绝。
天绝对着正打算出手的伙伴说,“不要帮我,这是我和她的事情,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要替我报仇,是我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手上。”
伙伴答,“她要是赢了你,岂会放过我?”
天绝,漠然道,“我相信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目标只是我,不会乱杀你,只要你不招惹她。”
越清歌招招要他的命,双手如爪,拍向他头顶的百汇穴。他身如轻燕,格开她的手。
她进,他便退。
她攻,他便让。
这样也进行了十几招,他说,“你真的要致我于死么?”
越清歌的双眼几乎赤红,她已经不知道是在客栈里,还是在阿鼻地狱,眼前的也不是他,而是那些该死的人们。
她已经分不清实与虚。
谁也别告诉她,现实与虚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宁愿在虚幻里,寻求借慰,也不愿,知道,此刻正做什么。
她正在杀那个对她盟誓的人。
……我许你一生,可好?
她的心里几乎要爆炸开来,她的头脑里只余下一片鲜艳的红,她要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她……要杀了……眼前那个人!
那些见鬼的盟约!
见鬼的盟约!却如此清晰的出现在头脑里,仿佛有一根针钻着她的头脑,一根一根将神经抽出来!清晰得仿佛就在经历。
潋滟的灯火,清凉的河水,他带笑的眼眸,“我们要……执手之约……白头偕老……你说好不好……”
她很想说出那句……好……
可是,事实上,她只是冷静的听他说。
她头脑一阵经痛,下雨的竹林边,她跪在公子身前,用尽力气乞求,“请公子收留我吧!”
孩子斟酌道,“我听公子的话,我的眼里只有公子一人,我肯吃苦。”
我的眼里,只有……公子一人……只能有……公子一人。
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气,天绝的衣服被杀气割破,他不得不使用真气,以致不被逼退。
她闭上眼睛,只剩下那句话:
无间道者,谓此能断所应断障。
取下额头上的珠坠,默默合念道:去神非神,噬血之术,风,雨,雷,电,我以九州之星的名义,嗜!
刹那间,涌起巨大的波纹,房间内突然出现水柱,暴风卷走一切他所设下的结界。
这一瞬间,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剑,天绝,十六岁成名,五年里闻名于江湖各大门派之间。
可至今,谁也没曾真正见过他出鞘,世人皆知的道理,见过他出剑的人,都已走在黄泉路上。
世间,华丽的剑,她今天就要领略到了。她为这一刻,感到心疼。可世上,有多少人能见到他的剑。
极薄的黑色剑,薄得似叶片,可她不敢小视这把看丝不经风的剑,这把剑出现在武林中,必定惹来一场空前盛世的风波,是以,公子惧惮他,欲将其除而杀之。
一道眩目的华光,破空而出。
他的剑点在她的眉前,她的指甲刺进他的胸膛里。
她道出一件实情,“我的指甲,喂了剧毒,你死定了。”
他说,“我的剑正好为你点了朱红。”随后便倒下去。
她转头看见自己的眉间,一颗如美人豆,殷红得触目惊心。
他说,“他并没有机会为她梳发,也未为她点绛唇,从未有机会为她画眉……但他有一点做到了……他为她点朱砂……他辈子只想为一个女人点朱砂……而那个女人就是你!只有你……可以让我为你点上那颗朱砂……我想……我想……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要记住我……你不可以忘记我……我是第一个人为你……点朱砂的人……”
他并未用尽全力与她作战,他不舍她受伤。
她看到他嘴里喷出血水,说的话如同午夜呓语,蓦然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她的眼睛里流满了泪,胸腔里痛得,肝肠寸断……
“天绝!我不要你死……”她流泪的眼睛里,忽然笑起来,“天绝,你看,你快来看,我在笑,你说过,最爱看我的笑!”眼泪一颗一颗,化作相思泪,心字已成灰。
那个被叫做天绝的少年,奄奄一息,“我想娶你为妻……我已经和未婚妻决裂了……我的妻子……只可以是你……”他呕出一口血来,浓浓的腥味,呛得越清歌眼泪直流。
“清歌……”
“叫我沧儿……”如多年前,公子宣布,这世界,再无沧儿这人。
他盯盯望向她,眼睛里满是细碎的亮光,“沧儿……我想娶你……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那双曾经倒影荷花灯的眼,渐渐……暗淡无光……
那个少年,再也不会在月下吹萧给她听,河道里也再没有人握着她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再也没有人说,我许你一生,可好?声音温柔得将她融化在誓言里。
那些女儿家的誓言,她都有过,可是就像行星轨迹瞬间相遇,又瞬间错过……
“东新月宫宫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奴婢们迎接完成任务归来的越清歌。
越清歌走到被软禁的南新月宫,庭院里种着夏菱纱最欢喜的香草。
越清歌一直抱着那个包袱,外面是血迹斑斑,原先鲜红艳丽的血,现在都是紫色的血块。
“菱,我来看你了。”
才不过一个月未见,夏菱纱像是没有生气的娃娃,没有血色的脸,纤细得几乎随风而去的身形。
“这一个月你可好?”她问道。
越清歌,默然一会,“我杀了一个人。”
夏菱纱见她与往日不同,似有所知,“别放在心上,会好起来的。回殿中,睡一晚,天大的事都会有起色的。”她依然是那般的云清风淡。
“我杀了那个……那许我一生的……”她放肆大哭起来,如同五年前,大雨,竹林,埋首在夏菱纱的怀里,忍不住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出来……
“没事的……”夏菱纱仿佛明白什么,也不多问,只是任她如孩子般哭泣。
寂静的大殿里,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
有些忧伤,如果在一开始,便没有碰触,就不会有以后的痛彻心扉。
有些故事,书写在传奇里,人人有认为他们是幸福的,其实正如,光的背面是暗。
夏菱纱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也泛起酸楚,她被囚禁的原因,是与那个男子——天地间唯一可以和碧落公子抗争的男子,相爱了。
庭院里,花开花落间,已是一个春秋。
天绝,我们再次相遇,会不会是在草莽的路上?
你还会带我去看花灯,放鲤鱼么?
还会不会吻我的发丝?
会不会,月下吹萧?
我……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让你为我正式点一次朱砂,画眉,点绛唇,这些都是你许诺我的……
看,今天,又是月满,十五的日子,我总会想起你……
武德四年,繁华的洛阳大街上。
“你这个土瘪,不知道碧落公子身边的新月宫?干脆去做死吧!你是从哪个乡下来的吧?”
“新月宫的宫主们,各各长得美若天仙,要是哪个男人能把她们娶回,必定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说着哈拉子都流了一地。
“少臭美了你,就你这个怂样?还想娶新月宫宫主?岂不是要笑掉皇帝老爷的大牙?”
“你知道越清歌的吧?”
“哪能不知道啊?!十七岁时出山,便将塞外第一高手天绝杀了!天绝耶,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可以动天绝啊!”
“听说啊,诡异的是,自从那战役后,越清歌的眉间出现了一个朱砂痣!”
“你说她是怎么有的?”
“根据我的经验,是她终于明白女为知己者容!”他得意的吹牛。
“她为谁容啊?”
“这我哪知道呀!你要去问她。好了好了,小叫花子,滚出我店里,看着你就厌烦!喂,不许碰那张桌子,还不快滚,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踏进一步,我打折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