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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三日月(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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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正是那年的八月初三,晚风微凉,一弯月牙儿明晃晃地挂在半空。
白露看着李一墨局促不安地站在她面前,踌躇半天也没说出些什么,仿佛在酝酿着巨大的勇气。
李一墨面色微红,像喝了二两酒似的。
白露甩了甩丝帕,淡雅的香气侵入李一墨的鼻腔里,让他整个人一个激灵。
“白……白小姐。”
白露没搭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关于李一墨究竟想说什么,白露有点预感,但是她不先挑明。
白露一向视女性的矜持为无物,只是喜欢看李一墨羞涩的样子。
李一墨和白露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陵光神君是高贵冷艳的,林碧谙沉稳得一点也不可爱,林碧谙他老爸孟章神君排场大。那些来竹里馆的客人,大腹便便满口黄牙有之,英俊潇洒也有之,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但是能常来这种地方,个个都是道貌岸然斯文败类。
或许是李一墨头一次被拉进竹里馆时的惴惴不安,或许是白露靠近他时双颊的微红,或许是少年青涩的眉眼,又或许是看见喜欢的物件时亮晶晶的眼睛。总之,白露是动了心,对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年。
白露知道李一墨想说什么,但是她不说,就是看着李一墨支支吾吾脸上通红。
李一墨抬眼看着白露,或许是白露看他的眼神也太过炙热,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眼神瞬间缩回去。
李一墨一直背着手,这会儿慢慢把手伸出来,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卷轴,垂着眼不敢看白露。
白露接过来,“送给我的?”
白露将卷轴徐徐摊开,一张茶色的绢用月白色的缎子装裱好,一幅惟妙惟肖的仕女图跃然绢上。
李一墨的画技很妙,画中女子美目微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没有华丽的衣着和首饰,没有花团锦簇,单单是捧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仙气逼人。
白露和李一墨之前所认识的女子全然不同。嫡母威仪,嫡姐泼辣,同胞妹妹妆点打扮地再好也掩盖不住小家子气。
可是白小姐不一样,或许是她的落落大方,或许是她出尘的气质,或许是她的眉貌,又或许是她比寻常女子开阔的眼界,总之,李一墨是动了心的。
若白小姐能有个好出身,那必然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女子,只可惜,只可惜……
白露收起画轴,笑问:“李公子,你觉得我如何?”
李一墨一怔,“什么……白小姐何出此言……”
“公子觉得我好看吗?”
“嗯。”李一墨毫不犹豫地点头。
“和你的姐妹比呢?”
“自然是白姑娘……最好看。”李一墨想想早就烙印在心中的容颜,不禁微笑,伸手掐脸也止不住笑意,倒是让本身微红的面颊变得更加滚烫了。
“品行呢?”
“白姑娘为人通透,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自然是,极好。”除了极好,李一墨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赞叹。
“跟你的姐妹比呢?跟你认识的大家小姐比呢?”
“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短浅,论学识论品行,自然不及白姑娘半分”,李一墨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斯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李一墨这通夸奖一点也不为过,在他眼里,白露就是水中仙。
“那,公子喜欢我吗?”
李一墨猛然抬起头,大骇,却又十分欣喜。
这位白姑娘果然与众不同,但是实在太大胆了,孤男寡女,这种话,怎么能宣之于口呢?
“怎么,公子不说?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白露笑道。
李一墨语塞,到底是没有反驳,只是不敢去看白露的眼睛,轻微点头。
“你想娶我吗?”
白露的问话越发大胆出格,李一墨忙说:“白姑娘,这话……实在不合乎礼法,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
白露一听,脸一板,见李一墨紧张,又松弛下来,“我说笑的。不过,礼教岂是为我而定。阮籍叔嫂同问不合礼教,尚能说出‘礼岂为我辈设也’。我心胸坦荡,有何不可?“
李一墨拱手:“白姑娘……实在是大方率性,万芳自愧不如。”
白露话锋一转,“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李一墨一愣。
“三日后告诉你,三日后同一时辰,在这里,不见不散。”
白露心里高兴坏了,但是李一墨送了一幅画像,她总得准备一样像样的回礼,以表明心迹。
李一墨说:“白姑娘,时候不早,家里该落钥了,姑娘也早点歇息吧。”
白露看着李一墨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
谁知,三日后,白露没有等来李一墨。
白露当机立断去了李一墨家。
结果,到了宅院却一愣,整个宅子张灯结彩,大门口挂着通红的灯笼,上面写着“囍”字。
整个院子已经安静下来,沉浸在喜事的氛围中。
白露感到一阵心慌,从后墙翻墙入院,循着李一墨的气息找到了他的住所,宅子的装饰没有完成,这边还算冷清。
李一墨屋里的蜡烛还亮着,手中的书卷半天没翻一页。
突然,烛火毫无预兆地熄灭了,李一墨心里一惊,随即闻见一股熟悉的花香。
“李公子,今晚为何失约?”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一墨心里有点慌,却没有问白露是如何找来如何进门的,只是心里悲戚,“白姑娘既然到府,何必明知故问。”
“是你吗?是你要成亲?”白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阴沉。
李一墨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跟谁?”
“对街梁府的嫡三小姐。”
“什么时候的事?”
“下月既望,迎娶。”
“我没问你什么时候成亲,我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一回事的?”
“昨天,父亲已经命人下聘了。”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天前。”李一墨那天被告知定了婚约,回屋看见书桌上的画像,当时脑子一热就跑出去找白露了,却完全没想到白露对他的心意。
“所以你这都是耍我,都是我空欢喜一场……”
“白小姐!”李一墨打断道,“你我本就不可能,父母之命我无法违抗,算我对不住你,姑娘请回吧。”
李一墨在这个家平时没太大存在感,最大的长处就是学问不错,是这一代子弟里书读得最好的,也是最有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谋个一官半职,而有了梁府的支持,将来就有莫大的助力。而梁府也是见他要长相有长相,要出息又出息,才愿意把嫡女嫁给他。
要李一墨扪心自问,这桩婚事他愿意吗?其实,是有点愿意的。否则,也不会没半点异议。那天跑出去找白露纯属脑子发热,冷静下来想一想,科举入仕,出人头地,有个贤良有家世的妻子,将来成就事业家庭和睦,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这才是正途。
“借口,都是借口!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半分担当的人……呵呵,也对,我们不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青楼女子,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白小姐切勿自轻自贱,我从未这样看待你,你比其他任何人都好。白小姐,事已至此,是我对不住你,你请回吧。”
如果这时候李一墨回头了,就能看见白露伸着手,锋利的指甲直逼自己的后颈。
可是白露僵立在那里,半晌,将手收回了,眼睛通红,里面雾蒙蒙的。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得飞快,白露站在远处的屋顶,看着迎亲的队伍伴着叮叮当当的喜乐招摇过市,李一墨穿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行在最前面。
白露攥紧了手,咬牙切齿,却终究没有冲出去,只是默默地看着迎亲队伍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