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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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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铺陈着片片浓墨,细雨重又簌簌落下,将林中绿叶洗得翠碧发亮。
怎怎竖着柄芭蕉叶遮在自己和温洵的头顶,见前面的路已经延伸入更远的密林,她疑惑道:
“阿洵,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臻臻还没醒呢,你不要照顾他么?”
温洵道:“小凤凰守在客栈里呢,他暂时不会有事,我有些东西必须要先弄清楚。”
怎怎似懂非懂得点点头:“是有关臻臻的么?”
“嗯。”
林中鸟鸣啁啾,一条清澈的小溪绕着几块巨石宛转地流淌下来,猿狮甩着尾巴,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篮子,踩着石块越到溪对岸。
怎怎眼眸一亮,指着猿狮道:“阿洵,你快看!好大的山猫!”
温洵笑道:“那是猿狮,是山中修行的精怪,不是山猫。”
听见他们的声音,猿狮叼着篮子转过脸来看二人。
怎怎哦了一声:“也对,哪有山猫长得这么丑的。”
猿狮猱身攀到一处巨石上朝两人发出“嗤嗤”的警告。
温洵忍俊不禁:“听见你说它丑,它生气了。”
怎怎哼了哼,朝猿狮扮了个鬼脸。
温洵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甜糯米,糯米香引得猿狮从“嗤嗤”变成了“呜呜”声。
它几步跑到两人跟前,低头闻了闻糯米饭埋头吃起来。
温洵俯下身摸摸它的头顶,道:“上次的伤养好了么?”
猿狮呜了一声,提爪给她看,见它伤口基本愈合了,温洵才道:“我要见你父亲。”
猿狮呼哧呼哧地吃完,转身往某处飞奔而去。
温洵道:“我们跟上去。”
那山洞被十几条缠绕在一处的藤蔓遮挡着,猿狮在洞口下叫了一声,须臾,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缓缓荡至山谷溪边:
“可是有远客至?”
温洵道:“晚辈有要事拜见白猿翁。”
那声音道:“为何而来?”
“为戚臻。”
“过来吧。”
藤蔓被收起,露出后面半山腰的一个洞口。
温洵让怎怎守在洞口自己走了进去,藤蔓如挂帘在她身后垂了下来,只有几束柔光在缝隙间照进来,为这本该阴冷的山洞平添了几分祥和。
洞中有一方石床,一头巨兽,狮身猿面,脸上覆着的长长的雪色白毛一直延伸至洞口,如在洞中铺了层白色的绒毯。
温洵行了个晚辈礼道:“温洵见过白猿翁。”
那巨兽慢慢抬起头来,鼻孔中发出重重的吸气声,一双和蔼的眼睛从丰厚的如雪白毛中挣了开来。
白猿翁开了口,声音在洞中如雷声般回响,却不会叫人生出惧意:“上次团粽被厉鬼附身,是你救了它吧。”
温洵点点头:“因缘巧合罢了。倒是我多亏了团粽,才找到了戚臻。”
白猿翁有些疲倦地眨着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问道:“戚先生如今还好么?”
温洵迟疑了一下,哑声道:“他......不好。”
白猿翁怔了怔叹息了一声:“是我想错了,遭遇如此大劫能活下命来已是万幸,又谈何好与不好呢?”
“你来找我,定是与戚先生有关,你说吧。”
“戚臻他......前尘往事俱不记得了。”
“那前尘往事里可有你?”
温洵不言只是微微阖着眼睛不愿作答。
白猿翁温和地开口道:“前尘往事记得又如何,徒留些抹不去的痛苦,不如忘了,反倒可走出一片新天地。”
“晚辈......”温洵低着头。
白猿翁看了她一会儿,蔼然道:“我观你心,一片澄明,何必在此处纠缠,他现在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们可以有新的开始,前尘往事又有何重要呢?”
白猿翁安然稳重的声音渐渐让温洵安静下来,只觉心中朗阔。
“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受教了。”
“前辈当年拼死保戚臻逃出,可知他为何星盘全暗?”
白猿翁沉吟片刻道:
“常人有三魂七魄,魂契有十数,戚先生星盘全暗又失去记忆,想是魂契有失。”
“魂契有失......”温洵心受震动。
“你需要找回他所有失去的魂契,才可教他恢复成过去的样子。”
“那场劫难之中,戚先生失去的魂契散在了五洲四海,要找回并不易。若是从前,我或许能帮上忙,只是说来惭愧,五年前我送戚先生至芙蕖镇流苏河后便妖力衰竭,只得退守山林残喘至今。”
温洵敛下长眉,沉思片刻,道:“前辈不必忧虑,如何找到魂契,我自有打算。”
白猿翁点点头:“倘若他日有机会,而我寿限未尽,还希望能再见戚先生一面,以解故人之思。”
“下次晚辈会带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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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灯火阑珊时,天色已渐晚,芙蕖镇上家家户户掌起了灯。
凤西玦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见温洵和怎怎走了进来,他起身告诉二人戚臻的情况:
“他睡了一天了,中途醒过一次。”
温洵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戚臻依旧苍白的睡颜,问道:“吃过药了么?”
“没有,喂过一次,全吐了。”
温洵眉心都揪起来了。
“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还有就是体质虚,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
温洵默默地握住戚臻放在床边的手。
眉心尽是晦暗:他竟连魂契都散失,当年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劫难?
凤西玦道:“阿洵,这次你去见白猿翁,可有什么收获。”
温洵想了想,摊开手掌,掌心中团起一片淡紫色的莹光,莹光上下飞舞,自上而下列出了十数个名字。
“这是什么?”
“名单。”
“白翁的话让我知道我需要开始行动了,”温洵慢慢地收拢手指,眉宇间一片戾色,“当年设局陷害臻臻的,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怎怎小声道:“阿洵,你要开始报仇了么?”
“旧账堆积地太久了,要清一清了。”
凤西玦的目光在名单上掠过,道:“那我们从谁开始?”
莹光流动,现出一个人名。
“蓝.......玉......川......”怎怎念着这个名字,疑惑道:“他是谁?”
温洵却是一怔,继而冷笑出来:“第一个出现的人居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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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睡在床上的戚臻皱了皱眉,呓语了一声什么。
怎怎惊呼:“哎呀,臻臻醒......”还没咋呼完就被凤西玦捂住了嘴。
温洵喜道:“去重新热一碗药来。”
怎怎自告奋勇:“我去我去!”说着叮叮当当地跑出去了。
凤西玦拽住她:“你走路轻点。”
她忙踮着脚出去了。
温洵想了想又道:“小凤凰,你去厨房要一碗粥来,熬得稠一些,总不好叫病人空着肚子吃药。”
凤西玦点点头也出去了,顺便把门带上了。
戚臻只觉自己在一个混沌的梦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梦见自己被人驱赶,被陈瞎婆子嫌弃,被陈德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
还有一片铺天漫地的烈火,在火里焚烧的却是他......
接踵而至的噩梦,似乎没有尽头。
突然,有一个声音透过重重黑暗闯进了来,照亮他,指引他:
“臻臻......”
“臻臻......”
他想起来了,只有她会叫他:臻臻。
这个称呼莫名的亲昵,带着丝促狭的调侃,亦如她对他说话时眼中总会闪过的一丝笑:
“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如何?”
他记得她这么问过他。
他循着她的声音走出了那个深沉的泥沼般的梦境。
戚臻在做噩梦,温洵撩开戚臻额前的乱发安抚着他,一边轻唤他的名字,直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和他的眼神对上的瞬间,她轻抚他脸庞的手微微的一颤。
她从未见过戚臻露出这样的眼神,这样黑沉沉毫无情绪的眸子,像是魂魄尽散,心神全失。
“臻臻......”她轻唤。
像是听到了声音他的眼出现了一丝微光,眼睫轻颤,他看到了她。
“臻臻,你好点了么?”温洵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指尖拂过他的薄唇时,却发现他竟张开唇将她的手指含了进去,湿润的舌尖舔舐着她的指腹。
她心神一颤,却无法将手指收回:“臻臻,你......”
戚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角微扬,苍白清俊的脸上泛起一层艳丽的血色,那模样像是在......诱惑她!
温洵怔住了,她的戚臻是从来都是含蓄温柔的,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这样令人窒息心颤的风情。
臻臻,你还有这样一面么?她想着。
她将手指收回,趴在他胸前,更近地与他对视,笑得不怀好意:“臻臻,你......醒了么?”
眼前这双眸沉郁之色开始退散变得清明起来,他脸上浮现疑惑之色。
伸手轻抚她的发,喃喃道:“我还在做梦呢?”
温洵笑出了声,反问他:“如果我说你不是在做梦,你会怎样?”
戚臻抿抿唇没说话,片刻,他摇头:“我一定是做梦,只有梦里才能这么好,这样也好,我不想醒了。”
他孩子气似的宣布着,然后竟然还伸出手指大胆地轻触她的睫毛,温洵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想着要不要把刚才他对她做的那种事告诉他呢?
她往前挪了挪,低头吻了他一下。
唇上轻柔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戚臻陡然睁大眼睛,脸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起来。
温洵歪着头,睨了他一眼:“还不相信?”
她懒懒地一笑,低下头轻触他的唇瓣,这一回,她伸出舌尖在他干涩的唇上轻轻一舔。
戚臻浑身一震,倒抽一口凉气,脸更红了一层。
“这回真醒了?”
戚臻张了张嘴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来。
温洵笑了起来:“好吧,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呢,就眨两下眼睛,不知道呢,就眨一下。”
她看到他认真地眨了两下眼睛。
温洵把头一歪,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耳,遗憾道:“你啊真是笨,你应该眨一下的。”
“为为什么?”这回他的声音回来了。
温洵揉着他红地要滴血的耳朵,笑意深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假装自己还在做梦,然后骗我再亲你一下。”
“我没有装......”戚臻小声地给自己反驳。
“那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他的声音又不见了。
温洵点点头:“好吧,那我们还是这样,喜欢我亲你呢,你就眨眼睛,不喜欢我亲你呢,就不眨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他笨到强忍着不眨眼睛。
“噗嗤”一声,温洵笑了出来,伸手帮他揉揉憋得发红的眼睛道:“笨死你算了。”
“好了,不闹你了,”她支着下巴抬起他的右手,问道,“知道自己在哪里么?”
戚臻瞪着自己手腕上那条银链,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不是把银链还了么?
温洵告诉他:“这里是灯火阑珊客栈,我说过我会在这里等你,现在既然这链子你又戴上了,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