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骨》师恩绅

4、第三章

　　【一】
　　那是一堂选修课。
　　铃声已经响过了，我才推开教室后门。
　　讲台上的老教师正对着黑板板书，我趁机扫了一眼教室，最后一排只坐了个长腿男生，穿着烟灰色的大衣，桌上黑色保温杯里冒着腾腾热气。
　　他正低着头记笔记，看上去很乖，也很眼熟。
　　毫不犹豫，我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放下书包时抽出《数学分析原理》，翻了两三页看不进去，忍不住转头问道：“哥们，你是来刷绩点的还是来重修的。”
　　他恍若未闻，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字。
　　“听说上届在这老师手里挂了一半，”我愁眉苦脸自言自语，“流力学分又高又难学，就只能指望平时分救命了……”
　　“糟了，兄弟，你知道作业交到哪吗？收作业的人走没！”我急了，转过身迫切地看着他。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我了。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
　　“你把作业给我就行了，”他道，“还有，这节课是流体力学不是数学分析。”
　　是他。我听见我的心嘭嘭直跳。
　　他不认得我了。我好像听到了心跳的回音，空荡荡地。
　　我想问他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可我张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无由来的窘迫逼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我赶忙埋头朝书包里翻找着作业本。
　　讪讪地交给他，我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可我最终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说话，随手把我的作业本往桌角一撂。我这才发现，他哪里是记笔记啊，明明就是在批作业。
　　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我默默地盯着桌上的《数学分析原理》，心理想得全身旁边的人。
　　他忘了我，我还记得他眉间淤青未化的模样，很好看。
　　上次他打了那个人后，有没有人找他麻烦？
　　他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这种事吧……所以会不会是假装我认得我？
　　如果我……
　　我鼓起勇气，盯着数学书道：“你两年前……”
　　下课铃声疯狂地叮铃铃吵了起来，遮住了我的声音。他站了起来，把批好的作业放到讲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心里错觉，我感觉他站起来的时候若有若无地打量了我一眼。
　　然后他就走了。
　　那一节课，我的数分书一页都没有翻。老师满口的流场迹线从过耳朵里经过又消失。

　　终于，放学时间到了。
　　我浑浑噩噩把桌上东西塞进书包，拎在手里着就跑出了教室。
　　这是我的第一份兼职，迟到的话，再怎么着都说不过去了。

　　【二】
　　我蹬着小电驴，突突突地送外卖了。
　　不得不说，一份外卖一块钱，实在是太划算了。只要围着校园转一圈，十多块钱就到手了。
　　初中对家里出柜后，爸爸气得断了我的生活费。我在高中硬生生地靠校奖学金和贫困生助学金省吃俭用考上了大学，到了大学一看，这可好了，比我穷的人一抓一大把，比我成绩好的一逮就是一群。
　　于是我只好一天到晚找点兼职了过活了。
　　这么说起来，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跟他说自己初中就出来打工也不算撒谎。反正差不了多少，当初熬不下去就得走那条路了。
　　就是没想到他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对了，他今天还改了我的作业呢。
　　我边绕过行人抵达研究生楼下，边反复琢磨着他。
　　直到当事人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
　　我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猝不及防的再见面了，我的心里欢天喜地虎视眈眈。
　　他朝我走来了……
　　他果然是找我领外卖的吗？
　　我浑身都绷紧了，矜持地注视着眼前方寸之地，疯狂地扫了一遍箱子里的订单。
　　他手机号会是多少？
　　还没等我全都背下来，他直径路过了我在我身后说：“0401的饺子。”
　　哦，不是我送的外卖。
　　但无所谓啊，手机号码一共十一位数我知道了4位还会远吗？
　　再说了，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了，一个上午就遇见了两回，有没有觉得很有缘！
　　果然这是上天的旨意让我追他吧！
　　我贪婪地盯着他回宿舍的背影，修长的身体，怎么看都好看。
　　天公不作美，爱作死。
　　一个胖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声音洪亮：“是米线吗？”
　　你才米线，你全家都米线。我板着张脸把米线给了胖子，再一眺望时，他连影子都不见了。
　　我惆怅地骑着小电驴又突回了米线店，一进门店老板劈头盖脸的骂我，说我又慢态度还差，害他被差评了。
　　本来嘛，打工被骂很正常，平时我装装孙子就过了，该骂的骂，不扣我工资就好。
　　可就今天，我忍不住了。
　　我忍不住地想，反正到哪里都是骂，为什么不到他吃的饺子馆里面挨骂呢？
　　没准下回就是我给他送餐了呢。
　　于是我二话不说，踢掉了米线店，夜奔饺子馆。

　　【三】
　　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算。
　　那我估计有一个世纪没见过他了。

　　好不容易又到了流力课，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教室。教室里只有三两排学霸安安静静地玩手机，我逛了一圈，没看到他。
　　于是我倒头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刚在肯德基店轮完夜班，困得慌。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上课铃声响，教室里坐满了人。可他这回没坐在最后一排了。
　　他坐在了第一排，在收作业。

　　他是不是躲我才坐过去的？我胡思乱想。一会儿又想通了。
　　最惨不过就是他不喜欢我啊，大不了我再多喜欢他一点就好了。
　　一个月后，我面无表情。这个flag立的，我给满分。

　　这回老师满口不离迹线了。我没心思上选修课，又把《数学分析原理》摊在桌上，认认真真地把一致收敛定理再给证明了一遍。
　　也许是我作业还没交的缘故，一想到等会有了上前搭讪的借口，我整个人都兴奋得静了下来。

　　课间我兴奋地把作业递给了他，嘴上乖巧地称呼：“学长……”他扫了我一眼，竟然接口道：“我记得你，小学弟。”
　　他他他……他记得我！
　　“上次你是全班唯一一个十道题全错的人，”他道，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滋味，“好好看看定义，流体力学不难学的。”
　　我心底滋味五花八门。
　　我挣扎道：“学长我智商不够用，有些题真的不懂，可以麻烦您讲解指导一下吗？”
　　“迹线和流线的重合条件是什么？”
　　啊？
　　“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就不是智商的问题了，”他整了整一沓本子，道：“你把在数分上的精力剩一半用在流体力学上，起码作业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施施然把作业交给了老师，离开了教室。
　　我留在原地，卒。
　　一定是哪里不对。
　　肯定是攻略拿错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