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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不配(李宥番外2) ...

  •   身披冕服,头顶毓冠,腰系佩绶,足踏赤舄。
      再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上位的障碍。
      半生筹谋,他用尽手段,灭手足,断情线。终于,他坐拥万里江山,成为世人仰望的天。
      新帝登基,百官来贺,龙椅之上,他威严端坐。
      今日上朝,主要为赏罚。
      那些曾扶植自己登基的人,赏;那些曾在他为太子时,试图将他拉下东宫之位的人,杀。
      百官赏罚完毕,家族之人或追封,或提拔,他最后宣布一道圣旨,册立生母皇贵妃为皇太后,移居兴庆宫,以表示对她多年来辛苦经营的报答。
      他听着那一道道旨意在耳边飘过,人已望着殿外出神。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为何,那颗狠心之上,还是有空缺。
      神思飘远,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起。全部圣旨宣读完毕,台下正在感激涕零的一个官员见圣上一直不苟言笑,却独独在赏他时展颜,便以为是对他的赞许,登时腰板挺得更直,“谢隆恩”三字响彻大殿。
      李宥被这杂声打断思绪,蹙眉不悦,同身边的宫人道了句头疼,在台下众人愕然间,匆匆退朝。
      什么励精图治,平家治国,狗屁,都是狗屁,如今母后想要的,他都帮她实现了,余下半生,他要肆意而活。
      酒池肉林,纵情声色,大兴土木,狩猎玩乐,李宥毫无节制的按照自己的喜好享乐,关于国家大事,则以游戏人间的态度随性处置。
      谏官劝谏无效,宰相为此愁昏头。身为李宥的生母郭太后,在听闻李宥在朝堂上的种种“壮举”后,同样几日吃不下饭。
      想她郭家三代,只手遮天,权倾朝野,如今朝局稳定,儿子也当了皇帝,对她也是百般孝顺,该是彻底放心权势之争享清福的时候,却不成想平添这等糟心事。
      向来奉行后宫不干政的她,本不欲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可儿子如今的举措闹得沸沸扬扬,人心尽失,作为母亲,她不得不为儿子的“政绩”考虑。
      元和十五年九月初二,大明宫鱼藻池通水,李宥在鱼藻宫大举宴会,观看宫人乘船竞渡。由于时近九九重阳节,他脑中又闪过念头,欲大宴群臣。在担任拾遗的李珏上疏劝谏无效后,郭太后终是决定亲自下场。
      当郭太后找到李宥时,他正立于鱼藻宫高处,望着宫人为了赏赐铆足劲争相发力,笑得正酣。闻人禀告,李宥瞧见郭太后走过来,喜盈盈的去迎接。
      “母后怎也有空来此赏乐?”李宥漫不经心的语调,惹得郭太后眉头微挑。郭太后由李宥搀着走至宫人搬来的软塌前,坐下,看着立在身前却望向檐下的李宥,挥手屏退众人,攒了个笑,假意询问。
      “本宫听闻陛下欲在重阳之时宴请群臣,可有此事?”
      李宥眼睛仍望着鱼藻池中的战况,并未注意到郭太后面上的忧色,闻言笑道:“母后所闻不虚,孤却有此意。”
      郭太后登时蹙眉,望着李宥,面色凝重,语重心长。
      “本宫知陛下向来喜好热闹,本不欲置喙干涉。只是如今陛下贵为天子,行事当以国为本,却不该……”
      “母后。”李宥压下声调打断郭太后的话。回头望着她,虽仍旧恭敬,但面色已冷。“孤自有安排,母后无需劳心。”
      声音可见强硬。
      但郭太后是何等人,她的儿子,她自知秉性。从软榻上起身站在他面前,虽身高仅及他肩头,但多年处在深宫,随便一个眼神也是气势满满,“陛下如今,难道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本宫所言,难道不是为了陛下?”
      “为了孤?”李宥斜起嘴角,微笑,神色却冷,“母后为了孤,可真是煞费苦心!”他咬牙一字一句。
      郭太后不知李宥何处此言,“恒儿你……”
      他打断郭太后的话,“母后若无事,便早些回兴庆宫休息,如今天渐凉,若切莫染上风寒,让孤担心。”又换上关心备至的语气,将郭太后的一点疑虑掩下。
      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不想两人留有隔阂,在李宥召唤宫人前,终是放低了姿态,“恒儿,你可是还在为那件事怪母后?母后那时是形势所迫,是不得已。”她抿了抿唇,继续放轻语气,“此事已过去八年,恒儿你,还不肯相信母后么?”
      “仅是八年前那一桩么?”李宥笑容玩味,眼里带着试探。
      八年前,母后曾答应他,借由阿因曾在澧王府客居,与澧王府陈孺人相交甚密,又在长安城闹出那等传言之际,在谋害太子一事上大做文章,将李恽一网打尽,但前提是,无论如何也要保阿因一命。
      母后答应了他,却没有做到。
      或许,她做到了,可是那个人,却至今没有踪影。
      他曾问过母后,阿因在刑场突然失踪,可是她所为,可母后却极力否认。时隔八年,他早已死心,就算母后当初曾“救”了阿因,她也早死了。
      母后不会允许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就像十五年前用那种手段对待另一个人。
      “恒儿,你竟如此怀疑母后?除了八年前那一桩,母后还有何事瞒过你?”被儿子这般旨意,郭太后也拉下脸来。
      李宥笑了笑,缓和僵硬的气氛,“母后莫怪,是孤唐突了。来人,送太后回宫。”
      一声令下,再不容郭太后说辞。她叹了口气,由宫人搀扶回宫。
      李宥一路目送郭太后离开,直至其坐上步辇才收回视线。敛了笑,看着鱼藻池欢呼的众人,却是再无心欣赏。
      当真没有隐瞒么?十五年前阿颜的死,母后你如何能在我已知真相的情况下,一遍遍心安理得的说,一切皆是纪美人和李宁所为。
      若非八年前阿因在天牢中的那段话,恐怕他直到死也不会怀疑母后所言。当时他也并不信阿因的话,只以为她是在挑拨离间,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慢慢生根发芽。于是他命人去查,虽然时隔多年,早没了线索,他本打算放弃了,可是他被立为太子的那晚,他却意外听到听到多饮了两杯酒的母后同舅舅说,当初除掉阿颜,虽是险棋,却不枉她多年筹谋。
      自此,阿因的话被印证,他信了多年的阿颜溺死原因被彻底推翻。
      阿颜溺死于太液池底,是母后所为。可他却做了什么?因母后的诱导,误以为阿颜的死是纪美人所为,而诱因是李宁拒绝其心意,殊不知这一切竟是母后的筹谋,连他这个亲儿子都纳入了棋子。
      那时的他,贪图玩乐,根本无心太子之位,敬仰当时为邓王的兄长李宁,整日跟在他身后打转。母后心焦,多次劝解无效后,便暗中行了一计。
      她用计,连她儿子都算计。
      明明他该相信李宁的为人,两人一起长大,他怎会就那样认定他害了阿因?还是联合他阿娘纪美人?却是行差踏错,一步步走至今日,手染鲜血,将曾经最敬重的兄长毒害,将失而复得的挚爱送上刑场。
      记得下旨流放周君彦,自己舍了身份看笑话亲自送他上路时,他曾一脸轻松的笑着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可曾后悔?
      没有交代前言,他却明白,周君彦问他可曾后悔之事指的是什么。
      他当时答:不悔。
      他不悔,这是实话。却非真的不悔,而是,他不配。
      连后悔都不配。
      只能一遍遍的欺骗自己,阿因不是阿颜,这样才能消除自己曾将挚爱推入死亡境地的心魔。是的,在送她入宫的前一晚,他检查过的,她的耳朵后面完好,根本没有疤,可阿颜的耳后,却留有一个永远无法祛除的疤!是因他所伤,所以他印象深刻!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阿颜的尸体,他曾亲眼所见,所以阿因不是阿颜,不是么?
      虽曾听说有一种术法,能让人死而复生,可他曾在阿因在刑场消失后便命人去起过阿颜的坟墓,她还在,虽是红颜枯骨。
      所以阿因不是阿颜,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那个只属于阿颜和他两人之间的秘密,小河豚,会被阿因知道?
      疯了,他要疯了,他曾在阿因消失后,一遍遍命令自己不许想此事,这八年来他也极少想起此事,可是今天因母后突然提起,勾起了他深埋在心头不愿深想和回忆的事。
      阿因不是阿因,她就是她,是他将她当做了阿颜的影子,利用了她,害死了她,所以他对不起她。所以那些曾经伤害过阿因的人,他一一为她讨伐。
      那个曾经险些将阿因打死的纪美人,被他以“想不到吧,那个被你百般侮辱折磨,诬陷为谋害太子的女人,怀有李宁唯一的骨肉”刺激疯了,在李宁神秘消失两年后,百病缠身不治身亡;秦芙蓉,多次加害阿因,引人强·bao阿因不成,又在母后身前告密,最终将阿因推入万丈深渊的长舌妇,被他割去了舌头和手脚,在地牢中生生放血而死;而庆娘,这个在最后关头帮了他,将阿因指认为巫女推上刑场的女人,被他再度命人施以巫术,终日活在恐惧中,不足三月便暴毙而亡;还有那个曾与阿因形同姐妹的陈孺人,他用她最珍惜的女儿做文章,这些年来一直利用她,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沉睡时间加长却无能为力,任其摆布,最终将自己,将整个澧王府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这些,比起他曾给的伤和痛,比起他母后的狠辣手段,她们加在阿因身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真正该报复的,该是自己啊,该是母后啊!惩罚自己容易,可是母后,生他养他,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后,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于是他便陷入了自我矛盾中,自我欺骗,自我折磨,强迫自己不去想阿因,强迫自己将阿颜和阿因区分开,强迫自己将往事深埋,强迫自己忘记母后的所作所为,对她好,报答她,却再不信她,不听她一丝一句,哪怕为他好的话。
      他要的不是好,而是反叛。
      所以游戏人间,他放纵自己。有治国之才,却要做个昏君,成为后世之人口中的笑柄,这是他对阿因的交代,对母后的报复,对自己的惩罚。
      阿因,如果你能听得见,你能回答我,你是当初的那个肯为我当垫背,却不愿我受伤的阿颜吗?
      可没人能回答他。
      他明明已知答案,只是不愿承认,甚至,他想梦到她。可是她那么狠,即使入梦,却也仅是背影,连个回眸也不肯给他。
      笑了笑,继续欢呼,为鱼藻池里的蝼蚁们喝彩。
      九九重阳节,宴请群臣,还特意将舅舅郭钊请了来。
      往后余生,他仍纵情玩乐,沉湎奢靡之风,甚至阳奉阳违,表面上答应大臣改正态度,却又我行我素,不改顽劣本性。
      这般放纵生活自然不会长久,于是四年后,属于他的报应来了。
      长庆四年正月二十二日,李宥驾崩于寝殿,享年三十岁,在声色犬马中度过了一生。
      这一生,他不悔,因为,他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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