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夏作海苍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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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收齐两张面具的事情很快便在街头巷尾传开了。按照大家的说法，我哥哥做了一件大错事，这面具长得丑陋骇人，一定会带来不吉利的事情，家父应该尽快将这两个面具处理掉，以免触霉头。但我的家人意外是属于神经大条的类型，在哥哥“绝对不卖”的坚持下，大人们也只好由着他去。
“常言说因果轮回，善恶有报，我们家这辈子没做坏事，为何怕它？”
“这倒是真的，有些地方还兴‘以恶制恶’，把般若当做护身符和门神呢。”
我虽觉得这面具来路诡异，还有些“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意味，但自从它到来了之后，我们家也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的感冒甚至奇迹般的自愈了，所以我也没了反对的理由，春天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正式画上了句号。
梅雨的季节一过，盆地中心区的京都便要进入近似大陆性气候的炎暑了，而将这盛夏的信息具体地带给京都人的便是一年一度的盛大祭事——“祇园祭”。在这个千年古都，人们的思想有时是刻意保留古典的，而我们的古典就是祭祀热闹，所以对我来说，节日就是划分时间的信号，春天的樱花“都舞”过去了之后，我便时刻都在期盼祇园祭的囃子声响起的那天。
祇园祭是所有节日中历时最长也是场面最大的，若想要每个细节都看，那可是足够累人的，通常，大家只挑最热闹的“宵山”和游丨行来看。我们家每年的安排都大同小异，先去四条的法式餐厅吃晚饭，再去看宵山夜景。
“这件浴衣挺凉快吧？”妈妈蹲在榻榻米上，在我身前身后绕来绕去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帮我把浴衣穿好，这是爸爸帮我挑的款式，白底上绘着彼岸花的图样，很有夏天的感觉。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不停用手给自己扇着风，想要赶走覆在面颊上的热气。讲道理，腰际上缠着五六条宽细不等的带子，一时之间还真不容易感觉到凉快。
“哎呀，这可不行呢，动作这么粗鲁，鬼都被你吓跑了~”
哥哥没放过任何嘲笑我的机会，我本想回嘴，却猛然惊觉在这种时候回击才是中了他的圈套，只能在穿上木屐在经过他的时候偷偷地踢他一脚，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默默忍笑。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是八时，四条通两边的商店多数已经打烊，骑楼屋檐下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蓝底有白色“祇园祭”纹章的布缦，并整齐地吊着四个白色的灯笼，一派节日的喜庆。多数人穿着浴衣和木屐，手里拿着团扇，悠闲地漫步着。可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夜晚应有的凉意已在人群身上发散的热气中荡然无存，大家很快就开始口干舌燥，哥哥便差我去冰店买些红豆冰糕回来。
京都在平安朝建都之初就仿唐朝洛阳城营建，街道分布纵横整齐，仿若棋盘，“宵山”夜景的“山”与“鉚”便像棋子一样分布在这棋盘中，按道理说，是不会迷路的。可是，我却偏离了主道，来到了一片无人之境。这条街道每户皆窗门紧闭，诡异得很。
我抬起头，云在移动。是黑色的云。在浓密的黑色云团中，月亮时隐时现。风很大，大得很将云天搅动，吹过我的脸颊，隐约有些阴森的气息。大半个夜空被黑云覆盖，在乌云的缝隙之间夜空的颜色清晰可观，透明得令人惊讶，星光在闪烁。云在动，时而吞月，时而吐月。月亮像是在天空驰骋。当月亮走出云团时，我又低头往地上看去。
在光芒下，我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此时此刻，我已吓得手心淌汗，脚掌头皮发麻，全身出虚汗。我感觉四周的黑暗中有眼睛在盯着我，我瞪去，发现只是只老狗，虚惊一场。
我摸了摸它的头，下一秒，它却厉声惊叫起来，声音短促，像是在叫我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什么东西成军似的从远处涌来。借着月光凝睇细看，那群家伙中，有浑身都长着嘴巴的人，有人身蛇足的怪物，有巨型的蜘蛛，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货色……难道、难道我遇上了传说中的百鬼夜行吗。
在这种事态下，我只能冷静下来。我穿着木屐，奔跑不便，如果逃跑，很快就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我只能像志怪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蹲下身来，用手捏着鼻子，不让自己泄露气息，同时紧紧闭着眼睛，以防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时会吓得昏死过去。
妖怪的声音愈来愈近，停在了我的头顶上方。
“噫呀，这可就奇怪了。”
它在说话。
“此地分明有人的味道，可前来一望，却踪影全无。”
很快便有响应的声音：“啊呀，可恨可恨。好久不吃人肉了，今日本欲大快朵颐……”
“既然如此，只好拿这狗来填填肚子了。”
话音甫落，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乱不成军的小东西们开始上蹿下跳，随后，狗开始大声地哀嚎。
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这种哀鸣声渐渐止息，只听见群鬼生吞活剥、猛啖狗肉的声响。
咔哧。
咔哧。
咔哧。
不知道它们的狩猎还要持续多久，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到了极限。胸腔都要产生负压了，像被压着大石头一样上不来气，整个人像被放进了真空的收纳袋，死亡的威胁是那么的近，这些妖怪想要杀了我，那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真的要死了吗？哥哥怎么还没来找我呢？
就在我极度绝望的时刻，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来自地狱。
“一群蠢货，你们就这么想死吗。”
我的身旁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惨叫，我害怕得双手抱紧了脑袋。
“放心，很快你们就不会觉得痛了。这是给乱吃东西的坏小孩一点教训。”
霎时，四下的声响很快散去，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了，它们已经死了。”
我松开手，氧气一股脑地涌进我的肺里，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睁开眼睛，地上只剩一滩滩温热的液体，和数以百计的白骨！不知道是恐惧还是难过，我的眼眶一下子流出了泪水。
方才群战百鬼的少年挨近我蹲下身来，他披着玄黑的羽织，脸上带着凶恶的面具，身后的赤蛇正向我吐着信子。刚刚逃出鬼门关的我，又落到了一只恶鬼的手上。如果我想反击的话，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像电影里那样用狗血画符咒之类，会有效果吗？
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你这个样子还真是难看呢。”
见我没说话，他不开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真没礼貌，我刚才救了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吗。”
“谢谢你。”我有些呆滞。很不可思议，我没有办法解释这个少年的行为，他太过于反复无常，上一秒还在杀人，现在就开始和女孩子搭讪，谁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想到这里，我反倒冷静了下来。这样近的距离，我这点雕虫小技肯定会被识破的。他的力量甚至比刚才那一群妖怪加起来还要凶残。我干脆放松了下来，静静地和他对视。
“刚才那么多只，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都是群不入流的小妖，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妖怪，保护千穗理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到的。”他捶了捶自己的胸膛，自信满满。
他知道我的名字，这么说他果然是那天的……般若面具！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心底里确定他不会伤害我了。
我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知道怎么回到京都吗？我是说，人类的世界。”
“哎？为什么要回去，再陪我多玩一下嘛。”他歪着头和我商量着，声音十分温柔诚恳。
“可是我只想回祇园祭和哥哥一起看夜景，如果我不赶快回去的话，爸爸妈妈一定会担心我的。”
“千穗理，你说的那个祇园祭都有些什么东西啊？”
“嗯，有很威风的舆车，穿着浴衣的乐队，有很多集市，还可以吃到最好吃的红豆冰糕。”
“嘁，这算什么。”我感觉面具后的少年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我能带你去看星星，还可以吹笛子给你听，你肚子饿了我就烤鱼给你吃，只要千穗理喜欢，我可以带你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不算上死人的话。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过，带来少年身上独特的清香，糅杂着血腥之气，像一颗裹着毒丨药的甜蜜糖果一样充满蛊惑。我心脏一下子紧缩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跳动，“扑通、扑通……”。我的脸一定很热，即使是在这种夜晚。
“可是我还不认识你，甚至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可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去别的地方啊。”
少年抚着面具，动作有着明显的迟疑：“可是，我长得很丑，我怕我会吓到你。”
“你已经吓了我两次了，我也不在意多这一次了。”
“那……好吧。”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揭下了面具。
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哥哥长得还要好看的人。他的脸颊白里透红，眉宇间透着秀气，一双依然含带稚气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亮晶晶的金瞳流光闪耀，好像会说话似的。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忘记了，眼前的人其实是个恶鬼的事实。
他的眼睛是湿润的。当我被这双湿润的眼睛注视的时候，虽然一切与自己的意志相悖，但只有相信自己的忠实。
“你长得很好看，真的。”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夏作海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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