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古玉闻香

49、前篇（八）

　　这所谓的只此一次，自然没能把持住。

　　一次、两次、三次……白初渟已然数不清被朴城衣勾着去了那灵草园子多少次。将军被勒令止步，急得只是在栅门外面乱抓，拼命跺脚。白初渟听着那着急的咚咚声，问道：“怎么回事？”

　　“上个月它来吃掉了一片七千灵石的叶子，就是这么回事。” 朴城衣温和的声音总像是被凉水浸过，冷静而没有杂质，“它今后不许进来。”

　　白初渟看着四周山石夹缝里长出的一株娇艳红花，自语道：“以结界将其隔绝，里面或冰或寒，或阴或阳，或湿或干，还要跑到灵草的原生之处采集岩石泥土，每年要依季节变化供山雨雪露，怪不得这些灵草如此难养活。”

　　自己在六阳山种的那都是什么？

　　“你若是愿意，可以将其中一株灵草交给你打理。” 朴城衣低头拔出地上的几根杂草。

　　不要诱惑他。他的来世是个书香世家的子弟，就算没有灵草可以种，也好得很！白初渟冷静地说：“多谢庄主抬爱，我时辰到了需得回鬼界。”

　　朴城衣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我可带你一起去找山石泥土，接雨采露，你回来之后亲手栽种它们，长成之后留下种子，将灵草晒干，我教你如何将它们入药。”

　　白初渟低着头不说话，眼前忍不住出现与他一起爬山涉水、种花配药的景象。不能听他的话，朴城衣太可怕了，一听他的话心里便要动摇起来。

　　忽得听到栅门外有人的声音，似乎蹲下来在同兔子说话：“将军，你在啊？”

　　白初渟微微一惊，朴城衣的目光落在栅门上：“不妨事，那是城秀。”

　　“不许进，不然二哥打我，出去。” 栅门打开，朴城秀往外赶着灰毛兔子，手忙脚乱地关上栅门，转过身来。

　　他一眼看到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的身体修长，穿着一身抱朴庄弟子的白衣，正在垂首轻捻泥土。他忍不住想去看那男子的容貌，却听旁边的朴城衣道：“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我……五叔给我的功课，写写春梂夜里的习性。” 这男人是谁呢，不是抱朴庄的弟子，却有些似曾相识。他冷不丁地看见男人迅速别开的侧脸，心头一惊，惊悚的目光立刻朝着朴城衣投过去。

　　二哥，这是……白初渟？他用眼神问着。

　　朴城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朴城秀心想他是不能待在这里了，敷衍地看一眼春梂草，掩饰地说道：“原来还没能开花呢，又白来了，我明晚再过来。”

　　他又冲着朴城衣使了个眼色：什么时候来的？

　　朴城衣轻轻摇头，给他一个“快点走，出去不许乱说话”的表情。

　　朴城秀连忙点头。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来，忍不住又看那白初渟一眼，想上前说话，却被朴城衣的神色唬住，只好悻悻地往外走。

　　白初渟听见栅门关上的声音，垂首道：“我记得城秀，之前跟他一起去过无花观，还曾想偷他的灵草。”

　　“嗯。” 朴城衣手中拨弄着一根树枝，“是么？”

　　白初渟静了半天。

　　“你也在，是不是？” 他突然低低地问。

　　朴城衣的声音微有些起伏：“嗯。”

　　果然，朴城衣当时果然也在。朴城秀那么小的年纪去送灵草本就不对劲，原来他只不过是朴城衣的小跟班。

　　一拼命去想便觉头痛，白初渟忍不住用力敲着自己的头。

　　朴城衣将他的手握住：“不用硬去回忆，记得很好，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朴城衣尽力压着自己的情绪：“你是我的结拜兄弟，我自然对你好些。”

　　白初渟低着头，轻轻翻着地上的泥土。

　　夜里回房，朴城衣换下他的一身白衣，推着白初渟往床里面躺下，自己也挤上去。白初渟小声咕哝：“庄主，你想要我睡你的床，至少也换张大点的。”

　　朴城衣的面色不改：“白兄夜里怕鬼，睡觉时喜欢靠着人，床大了也无济于事。”

　　白初渟的眼皮忍不住跳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是朴城衣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生前怕鬼是真的，想着想着又有些不适，紧紧地闭上眼。

　　～

　　清晨一出院门，朴城衣的袖子被人急急一拉。一转身，原来是朴城秀起了个大早，不到天亮就来到他的门口等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朴城衣的院子，把他拉到墙后面，用压低了的声音说道：“二哥，昨晚那个是谁？”

　　朴城衣沉吟着：“你知道是谁。”

　　他就知道！朴城秀仍旧不敢相信：“还魂了？”

　　“嗯。” 朴城衣的眸子里透出淡淡的光彩。

　　“竟然真的还魂了。” 朴城秀怔了片刻，忍不住说道，“怎么还魂的？突然间醒过来了？”

　　“是个鬼身。”

　　“鬼身白天见不得光，二哥将他安置在哪里？”

　　朴城衣面不改色地说：“我房间里。”

　　朴城秀闭上嘴。

　　朴城衣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来，在手心里轻轻捏着：“你不必担心，他现在不想留下来，一心想回鬼界，将来我还是要放他走。”

　　朴城秀一个字也不敢说。真的么，真能放他走？

　　要是换做别人，他只会劝他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痴痴地纠缠着做什么呢？可是这话他在朴城衣面前却不能说，朴城衣看似温和好脾气，里面的心思却无人能猜得透，他嘴上说着放他走，可是到时候会怎么样？

　　“白兄与我兄弟一场，他要转世投胎，我自然不能拦着他。” 朴城衣低低地看着那张符，“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父母家人，以我个人之力，断断不能给他所有。”

　　“父母家人？”

　　“这事暂时不要跟人说起。他来世一生美满，我自然为他高兴。”

　　“二哥能这么想是最好了。” 朴城秀不敢多说什么。既然为他高兴，为什么不现在就让他走？白初渟一个鬼身在阳间，岂不容易魂飞魄散？罢了，不能多想，昨晚在灵草园子里见了白初渟，夜里竟然生出个二哥跟他的莫名其妙的梦来……要忘了，全都得忘了！

　　“你去吧。”

　　朴城秀转身要走，又想起来今天来找他的原因，说道：“近来听说有不少人得了种怪病，闹得人心惶惶，七叔下山去了，让我同你说一声。”

　　“什么病？”

　　“不清楚，只知道已经有三四十人中了，七叔下山看过之后就知道。”

　　“嗯。”

　　朴城秀飞奔而去。

　　白初渟终于还魂了，笼在朴城衣脸上几个月的阴霾也散开，要知道六叔本来连找个长得相似的人代替白初渟的念头都有了！

　　他连想也不敢想，若是真的做了……他不知道朴城衣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白初渟回来，他自己也是有些高兴的。白初渟临死前扑在魔尊身上的景象历历在目，当时惊心动魄，自己和七叔能活下来便是拜他所赐。一个能同魔尊同归于尽的人，想必人坏不到哪里去吧？

　　～

　　白初渟的身体轻轻地浮起。

　　“庄主。” 白初渟尴尬地说，“我飘起来了。”

　　朴城衣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魂魄的身体轻，入睡时自然而然地会往阴间的鬼门关飘，需得牵着才能留在床上。

　　“庄主是怎么打算的？想要我留在这里，就得有个凡人的身体。我身上的符都在庄主的手里，想跑也跑不了，庄主该是放心。” 魂魄会无意识地乱飘，朴城衣不在时容易出事，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朴城衣捏住手中的符，在黑暗里看着他：“你想不想回到自己的身体？”

　　白初渟的符他已经在古书中查过，可以让魂魄有个壳子，宛如画皮一般。可他手中却有张符，却比那更好，他能够让魂魄借尸还魂。

　　“我、这？” 白初渟微有些吃惊，“庄主有法子？”

　　“你想不想？”

　　他不语，却有些淡淡的排斥。

　　生前被折磨得不想活，对自己原本的身体直觉上有些厌恶，白初渟不想说话，顾左右而言他地去抓朴城衣的手，笑着：“庄主手里的是什么？”

　　“没什么。” 他将符藏在身后。

　　白初渟不想再进入原本的身体，可是自己却自私，日思夜想，只想实实在在地抱住他。

　　“才不是，手里根本就是有东西。” 白初渟翻身压着他，不自觉地跨坐在他身上，“庄主好小气，给我看看。”

　　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同梦境重合，朴城衣呼吸略微不稳地转过脸，白初渟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咬一口，他一个不留神，手里的符瞬间被白初渟夺过去。

　　朴城衣在黑暗里红了脸。哪有动不动就咬人的？

　　“兵不厌诈。” 白初渟低头笑着看他，手中起火，那张符突然间烧了起来，“庄主面皮太薄，未免容易吃亏。”

　　“你……” 他抬眸望着逐渐烧成灰烬的符纸，闭上嘴。

　　有谁能比你的脸皮更厚。从小到大在六阳山那种地方长大，所见所闻的情欲之事都与喜欢无关，只怕上了你都以为是泄欲吧？

　　白初渟的身体忽得飘起来，他轻叫一声挣扎着，朴城衣的脸迅速远去，他在夜风里飞着穿过不知几道墙。倏然间魂魄在一具尸体上面，他近在咫尺地望着自己没有生气的脸，竭力后退，却有股大力死死地拉着他，拼命地将他拉到身上去。

　　这个朴城衣，那张符分明就是借尸还魂的！

　　沉重的感觉突然间贯穿四肢百脉，熟悉的痛楚和疲倦瞬间而至，白初渟低着头坐起来，抬起自己的手。很好，身子不再是半透明，他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尸体上。

　　门外有轻微的声音传来，白初渟抬眸而望，门一开，朴城衣静悄悄地站在外面。

　　一道凌厉的真气打向他的身体，朴城衣侧身避过：“白兄，那符是你自己抢过去的。”

　　黑心……太黑心了……符是自己抢的，可根本是他引着自己做的没错吧。白初渟举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淡淡的厌恶感重新袭上：“庄主，我生前的修为不比你低，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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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最后一句话，不是说初渟厌恶城衣。
而且这也不是真正的还魂，这是借尸还魂，就是什么尸体都可以，初渟现在还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