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古玉闻香

37、前篇（三十七）

　　野狼看着白初渟从衣衫里不断抽出东西来。那么窄小的衣衫，竟也能装下那许多东西，一小包丹药，三四个颜色不一的小瓷瓶，长长的骨节伞，笔，布绢，半叠质地不同的纸，两块叮叮咚咚的玉，两本书，三张面皮，还有一套青色的衣服。

　　“万事具备，方不求人。” 白初渟笑着用一个布包包好，“你长大以后就知道，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

　　青弦用爪子扒拉着自己破旧布兜里的馒头。

　　“……是，我吃了你的馒头，我求了你……下次我身上一定带吃的东西。”

　　青弦在枕头上蹲下来用后爪挠头。

　　白初渟看着它：“脏成这样，身上自然痒，等我去镇里给你买些皂角。”

　　说着将野狼赶走去追兔子，自己找到一处僻静的小溪，脱下衣服走进水里。他在六阳山上天天洗澡，现在七八日没有浸水，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头疼，疼得昏昏欲睡，浑身如火烧，正在逐渐模糊不清之时，不远处不知怎的似乎多了个人。

　　那人半截身子在水里，半截露出水面，一身带血的白衣浮着，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白初渟闭上眼。又来了。死人。

　　尊主的毒可以让他眼前出现心里最害怕的事。他生平什么都不怕，只怕鬼。自己的骨冥伞下的冤魂。

　　那漂浮的身子缓缓朝他而来。白初渟的眼睛张开一条缝，又立刻关上。不单是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许多只死透了的鬼朝着他逼近，白初渟急急喘息，从岸上抓出一个小瓶猛地一吸。

　　昏厥也好，迷魂也罢，无论如何都比清醒时要少受罪。

　　上次毒发时身边有朴城衣，现在他在哪里，只怕已经回抱朴庄了吧？

　　～

　　“二哥，还要继续找？” 朴城秀跟在朴城衣的身后。

　　已经过了七八天，半个修真界都在寻找白初渟，却遍寻不到他的下落。六叔几次让他们回庄，朴城衣却就是不肯，避开人群，暗自沿着深山一路找下来。

　　这地方是荒山野岭，离无花观又远，白初渟伤重，无论如何也不能跑来这里吧………

　　他不敢多说什么。无花观主说他中了血姬之毒，那血姬之毒既然如此了得，白初渟哪还能活这么久？

　　“再找找。” 朴城衣道。

　　“是。”

　　“二哥……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回六阳山了？” 朴城秀又小心问。六阳山上有解药，白初渟唯一的活路，就是回到重生门……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早被人翻了个遍，要是活着，怎么会什么踪迹也留不下？

　　“不知。” 听到白初渟中了血姬之毒，他的头中生生作响。依照白初渟的性情，若是回不了六阳山，只怕会挖个地洞钻进去，只等自爆而死。

　　朴城衣突然间停下来，伫立而望。

　　“二哥，我们似乎来过这里？” 朴城秀望着眼前一株状似青蛇般的树。

　　“嗯……是个多年前留下来的阵法迷宫。” 朴城衣望向树林，那青蛇树后高高低低的树数不清，却有三株古树，各自隔了一丈，“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这是古阵梅花谱。前四右三，南二东五，阵法破解不难，却难在年代久远少有人知。朴城衣在林中飞动，忽得停下。

　　远处隐隐传来水溅之声，伴着急促的喘息。

　　这喘息之声有些粗重，自溪水中来，朴城衣微一皱眉，心想这里寻常人进不来，莫不是有人在此处做苟且之事？心中有些不郁，刚要原路后退，却被水中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轻轻哼声微微怔住，立在原地。

　　溪流里似是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他心中挣扎，缓步上前来到溪边，望入水中。

　　白初渟闭着双目，长眉紧蹙，脸色和身体俱都红透。

　　朴城衣即刻跳进水里抱住他：“白兄。”

　　白初渟浑身炙热，忽觉得身边有人，却已经失去意识难以自控。他搂住朴城衣的颈项：“有鬼……”

　　朴城衣托起他来。

　　“想你……” 白初渟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唇贴在他的脖子上，“世上只有你一个对我好……”

　　朴城衣轻轻咽着口水。

　　他寻找着白初渟的唇，舌头钻入，两人急促地亲吻。白初渟那样子似是中了迷魂的药，朴城衣将他抱起来放在溪边的草地上，两人的身体沾满草叶，朴城衣此刻已经失了控，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片混乱。

　　他梦里跟他缠绵已有多次，可也不知道真正跟他亲近时竟然是这种滋味，什么都不能想，只凭着身体的意志乱来。从小到大的规矩全都扔了，只知道白兄在他身下，便是什么都不再想要。

　　白初渟不知不觉间觉得自己被人压着，想要挣扎开，身体却受伤使不出力。他搞不清身上的这人是谁，又气又痛，想推他的胸膛，却被人攥着手腕压在身后。挣扎间那人的手放在他的前额，缓缓推入一股清凉的灵气。

　　他的身体软下来，终于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身体仍旧浸在水中。忽听见岸上似乎传来些动静，他全身发冷，急忙回头。

　　朴城衣一身白衣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面前点了火，正用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火花。

　　白初渟微怔：“城衣，你怎么在这里？”

　　“我见你逃脱，一路沿着追下来，不想在这里找到你。” 朴城衣转过头来，却不知为何不太敢看他，“身体如何？”

　　白初渟又是发怔：“你何时来的？”

　　朴城衣咽着口水：“刚到，见到你在溪水里沐浴休息，便没有出声打搅。”

　　“可曾看到这里有人？”

　　“没有。” 朴城衣咬牙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白初渟思忖半晌，笑了笑：“无事，刚才身边似乎有人……果真没看见？”

　　“没有。” 朴城衣低着头。

　　白初渟转念一想，大概是他弄错了，刚才毒发时意识不清，想必是他又入了幻境。怔怔望了朴城衣片刻，又暗自失笑，朴城衣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想太多。

　　他浑身滴着水从溪里走出，朴城衣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将地上的衣服丢过去：“穿上衣服再出来。”

　　白初渟忙不迭地又重新回到岸边穿衣。自己是名声狼藉的淫贼，朴城衣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不穿衣服也实在太不像样。他松垮垮地系着衣带走出来，走到他的身边笑道：“怎么脸色这等难看，我又得罪你了？”

　　“你身上的血姬如何？” 朴城衣望他一眼。

　　“还能怎样，就那样。” 白初渟避重就轻地应一声，看着他，又笑了笑。

　　“笑什么？”

　　白初渟低下头用树枝拨弄火花：“不笑什么，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唯有你能找到我。”

　　“你莫想太多，我只想要你改邪归正。”

　　“我知道。” 白初渟拉住他的手，窃笑道，“想要我改邪归正，就是对我好。”

　　朴城衣低低哑哑地说：“我要带你回抱朴庄呢？”

　　白初渟干笑着：“非要去抱朴庄？”

　　朴城衣拉住他的手，攥得白初渟疼了起来，又忽得意识到不对，语气尽量放缓：“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你现在无家可归，那地方能保护你。”

　　“我去抱朴庄，必定要生出许多事端。”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易容去抱朴庄，先做几年没人注意的小弟子。等到六派将六阳山灭了，我们再想办法让家里人知道。”

　　……诈死去抱朴庄？这朴城衣胆子也真大。

　　白初渟看着他。

　　也是啊……反正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去抱朴庄住上几日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