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古玉闻香

2、前篇（二）

　　六年前，白初渟刚满二十一。

　　“红落，在么？你主子我来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些悠闲，神清气爽的，仿佛心情很好。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白衣的男子走进来，声音忽得有些意外，“人呢？”

　　这时候的回答应该是恭恭敬敬的男声：“一切准备妥当，公子休息便是。”

　　十日一次，白初渟必要离开尊主，人尽皆知地下山来这地方犒劳自己。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男馆，白初渟寻思来寻思去，尊主就爱他声名狼藉，那他总不能让尊主失望。

　　房间里很黑，熟悉的熏香是有的，细闻起来也没什么杂味。白初渟的鼻子自小跟狗的有的比，半点儿不稀罕的味儿也闻得出，红落服侍他多年，准备得很是细致。

　　他是主，红落是仆，这就是他们的关系。

　　红落是他断袖的幌子，每月三次下山来逛，清闲半日、下个棋、睡个觉。

　　本来红落该出门迎接的，可是今天这里却没有人。

　　白初渟不紧不慢地来到软垫子面前，坐上去斜靠着。

　　左右已经收拾好了，这里也没红落什么事，说不定他收拾好了出去歇片刻，一会儿就会回来。白初渟闭上眼养神，脑子里却还是走马灯似的乱转，这几日事多，他一直睡不安稳。

　　门轻轻地开了。

　　白初渟心头忽得一动，说了声：“倒茶。”

　　门关上，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

　　白初渟在黑暗里睁开双眼，视线沿着那脚步声来到桌前，只听见缓缓倒水的声音。

　　“红落，几日不见，让我看看你长了多少。” 白初渟的目光落在桌边那黑漆漆的影子上。年纪不大，身形与红落倒也相似，只不过腰背却直，略高，看起来没有红落的谦卑恭顺。

　　“公子请。” 那少年端上茶来开了口。

　　果不其然，不是红落。

　　白初渟笑意盈盈地坐起来：“你是新来的？”

　　“嗯。”

　　这个模样自然不是小馆，看起来该是名门正派之后，乔装打扮，不知又为了什么缘由来找他。好惨，他白初渟的名声早已经不堪入耳，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可至今也无人敢来这里寻他。他想了想，笑着说：“今年几岁？”

　　“十七。”

　　白初渟微微笑着：“年华正好。”

　　这少年的意图不清，但多半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杀他。

　　白初渟默然不语。他好不容易清闲半日，偏要遇上人来生事，这么个无人搅扰的好地方，要是他在这里杀了人，今后就不能再来了。

　　他对这地方多少有些不舍。

　　既是不舍，那便得哄着这少年离开。

　　白初渟笑着躺下来：“茶好了，叫红落来吧。”

　　他的修为如何，这少年该是清楚，他要是想爬床之后趁机杀人，或还有些希望。但是自己如今没有半点心思，这少年怕也是该明白今日无果。

　　那少年站着没有动。片刻之后，又低声道：“白公子不喜在此地生事。”

　　白初渟的脸一黑。

　　这地方他是真想留着的，这少年不想让他顺心？

　　那少年在他面前坐下来。

　　黑暗里白初渟看不清楚他的脸，那少年的语气却是客气有礼：“白公子，我近日不小心身中贵尊主的甜毒，怕是回不了家就得身亡。白公子可愿送我解药？”

　　白初渟微微笑着。原来是中了毒。

　　“红落死了么？” 白初渟的眸底生寒，语气淡淡。

　　“没有死，只是在睡觉，白公子请安心。”

　　白初渟只觉得这少年谈吐不凡，叫人生不出半点厌烦之情，鼻头有淡淡异香袭来，不禁心头微动。他坐起身来望向他的发髻，月色不明，隐隐可见那少年头发上垂落的两条穗子。

　　长短及腰，穗头有玉。

　　不好，这少年竟然是避秦崖抱朴庄的人！

　　有些不妙了。

　　尊主也实在是疯了，以他们如今的势力想要惹避秦崖，还生恐人不知地用了自己特制的甜毒，这是要引人来寻仇的架势。

　　他虽说早已经万恶不赦，可还想多活几年。尊主修为盖世，门里内外也跟着高呼千秋万代，可他心里却不像他们那么放心，到时候各路人马杀过来，他死了也留不下全尸。

　　白初渟默默站起来，笑了笑。

　　这少年怕是走投无路了，才掳走了红落要挟自己。名门正派不爱滥杀无辜，红落必定还活着，他要是将这少年杀了，不留下尸体，也不至于会祸害到谁……

　　想到此，喉咙里涌上一股淡淡的恶心。

　　这少年死前必定拼死挣扎，那时惹得远近皆知……

　　算了吧，甜毒的解药他也不是没有。

　　白初渟自怀中取出一个素色小包，倒出一颗红色药丸：“你可知谁救了你？”

　　“……谁救我？”

　　“总之不是我。”

　　那少年安静了片刻：“白公子辛苦创下的名声，我自是不敢替你毁了。”

　　“红落呢？”

　　“正在隔壁睡觉。”

　　睡觉……没出事他也不睡觉。这少年不知究竟下了多少药。

　　“你去吧。” 白初渟坐下来，唇边微微带笑，不动声色。

　　那少年迟迟不动，过了半天又道：“多谢白公子相救，今天我欠白公子一个人情。”

　　白初渟心道你才几岁大，说话非要拿捏着像个稳重的老头儿，随口道：“不谢。”

　　那少年站在窗边看了他一眼，飞身跳出去走了。

　　白初渟寻思着。

　　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尊主未必记得毒杀这少年一事，就算记得，也不见得会想到自己头上。就算想到自己头上，他横竖不认便是了，左右死无对证，尊主还能因此事怪罪于他？

　　大家都中了蛊似的喊着尊主万古长存，六阳山永垂不朽，他却像是站在一群疯子身旁，睁大了双目不敢闭上。只是开始时怕，如今也习惯了，日子能自在一天便是一天，他暗地里扯一下尊主的后腿，至少还有一二十年的平静日子。

　　尊主平素喜欢折磨人，他有人折磨，便不会对外人怎么样。

　　终于响起门开的声音。

　　红落安安静静走进来：“公子来了，我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你坐着吧。”

　　白初渟躺在软垫上，心思飘到那少年身上。

　　叫什么来着？嗯……没问。